“多谢允桓哥哥。”我也堆着满脸笑走到屋内，在他对桌的椅子上坐下。
碧荷奉了茶，而后乖乖地退到一边。
允桓看了她一眼，出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单独同公主说。”
啊？私聊？我心头一惊，这家伙终于要挑明他此行的目的了？
很快，室内的下人们走了个一干二净。他悠然地啜着茶，金墨似的眼眸里飘浮着一层雾气，一如当年那方被我填掉的浮云池。深的水域上，弥漫的白烟罗。我缓缓别过脸，猜测着他即将说出的话。
“玉儿，你还记得七年前吗。”他依旧是望着门外，嘴角勾着一弯笑影。“采梅居里的亭，你答应过我什么？”
原来如此。我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我这枚棋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流玉记得。”我回答道，“愿助太子殿下身登九五。”不再使用“允桓哥哥”这个亲昵的称呼，而是用回了象征着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四个字。
他点点头：“很好。”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他转过头来看我。“元鸣为我而死，自那以后我便在心中发誓，这一生定要护你周全。本来最好的方式，是让你成为太子……但是似乎父皇并不赞成这个决定。”
太子，我并不稀罕这个名头。它比公主更加无奈。
我笑了笑：“所以陛下才封了我做公主，杜绝您这个想法？”兄，这在皇族之中是不被允许的丑闻。一旦我成为他名义上的，他便不可能将我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而作为公主，我早晚会被冠上他人的夫姓，为帝泰带来更大的利益。
一举两得。真不愧是白家的老。
“玉儿，我知道你并非元鸣的。但是，你却是他唯一承认的，可以站在我身边独当一面的盟友。”他的眉头紧蹙，叹息道：“此次前去闰州作战，他常常同我提到你。你的天资，你的心智，已经不是简单的‘早慧’二字可以解释的了……当初救下你，的确是明智的决定。”
是么。你想要的，是我的什么呢？被元鸣承认的头脑，还是公主的身份？
“好了殿下，您究竟要流玉为您做什么？”我打断他还要继续的铺垫与解释。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让我安安心心地为你做事吗。
他愣了愣，随后笑开了：“玉儿想必已经听说了那位北戎使者留在帝都的意图。”
“为北戎大君选。”我冷笑，“太子殿下是希望流玉嫁去北戎？”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说出他的目的，一时间他的脸上有些泛红。半晌后，他抬起头来，正道：“若流玉不肯，我也不会强求。毕竟去那么一个蛮荒之地，又不知何时能返回西唐，还是太苦了些……”
我淡淡地一笑：“事到如今，太子殿下何必说那些虚的？若是我不愿嫁去，殿下必定会将我强行带回帝都吧，否则又为何劳您亲自来淮州一趟？不就是担心我不跟您回去么。”
“玉儿，你若信得过我，便嫁给大君。”他握住我的手，“我保证，给我十年，我只要十年，我会让你重回西唐帝都。”
我望着他，嘴角扬起清浅的笑意。给你十年，你就能统一北戎？笑话，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见你做出什么名堂来，还白白让元鸣替你送死。你自负身为太子，便以为自己是必定会登上帝位的正统之选？你看不见悦之和白允仁么？
心下叹了口气，真不明白为什么元鸣会这样尽心尽力地辅佐他，甚至不惜牺牲命。
“给你十年，让我做你在北戎的内应？”我笑道，“你确认那位大君会信任我这个汉人子么？”
北戎的野心应当并不止那么一点。虽然现在关外部落众多，可都是一盘散沙，只要不汇成一团便不足为惧。此次求和的一部名叫棘红，也是北戎四大部落中的一部。棘红部此番向西唐求和，一方面是为了博取西唐的信任，另一方面则是互换人质。嫁去北戎的公主就是棘红与西唐的筹码，从此，西唐会助棘红部一统草原，而棘红部也会暗中支持西唐中的某一股力量，从而将之推上帝位。
而现在，我的身份可以引导这股力量倒向允桓一侧。因为，我既是流玉公主，又是采梅居的主人，更是太子麾下第一谋臣元鸣的义。只要取得了棘红一部的支持，太子的力量便会大增。
“玉儿，我对北戎并非毫无防备。”允桓说道，“凭你的聪慧，想要博得大君的喜爱，应当不是难事。届时我们内外联合，整个棘红部都将听命于你，拿下草原又有何难？”
允桓，看来你对草原，是势在必得了。
“太子殿下，若是流玉不从呢？”我总得先给自己留好退路吧？看样子悦之是赶不及回来了，不如替自己早作打算。
允桓的眸子微微一眯：“你说呢？”
我笑着抬手，点点自己的脑袋：“流玉相信，我这颗头脑的用武之地，不在于嫁人。”
“你是北戎大君子的第一人选，我也是如此向父皇保证的。”他已不再继续隐瞒，索挑明了说，“我知道如果我不亲自来这儿，你是不会回帝都去的。”漂亮的黑瞳中忽然泛起璀璨的妖媚之：“玉儿与皇叔关系密切，不是么？”
听他提到悦之，我有些来气。那家伙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回帝都去了。
“没错啊，我与皇叔很谈得来。”我耸耸肩，“怎么，莫非太子殿下吃醋了？”
他也笑起来，眼中定定地望着我：“玉儿，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
回到我的东跨院，只觉得浑身发软。坐在桌前，碧荷倒了杯茶上来，见我脸难看，悄声问道：“公主，殿下是说了什么让您不开心的话吗？”
“让你嫁去北戎，你开心么？”我白她一眼。本人最恨的就是政治联姻。
碧荷惊呼一声：“您、您要嫁去北戎？！殿下他……他要您去给那些蛮子做夫人？！”
看吧，连你都无法容忍。我叹了口气：“看起来是这样的了。”
“公主……”这丫头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可不可以不去啊？”她是在担心我会带她一起去北戎，然后随便找个蛮子把她给嫁出去。我笑了笑：“放心，虽然已经不离十了，但本公主也不是软柿子。”
“您打算怎么做？王爷才刚离开这里，短时间内一定是会不来了。”
想起从前在马车上与悦之交谈时的情景，我眼前一亮，转身对碧荷吩咐道：“既然一两天内回不来，咱们就拖吧。”
于是当晚就寝之时，我命碧荷悄悄将泡澡用的大木盆送进东跨院里，而后封闭了院门，不许外人进入。
披着毛氅看着她把一桶又一桶冷水倒进木盆里，我不由得心里更加贪恋起身上厚实暖和的大氅了。已是十一月底，这么冷的天气，若非逼不得已，我是真不想用这招。
等冷水注满了盆子，碧荷放下木桶看着我，满眼尽是担忧之：“公主，这招……”
“放心，一切有我安排。”我笑道，“来吧，伺候本公主更衣。”
毛氅从身上剥离，晚寒冷的空气瞬间拥抱上来。打了个寒战，对上碧荷的眼神。她咬了咬下唇，悄声道：“公主，要不咱们趁逃吧？”
“殿下带了这么多侍卫来，我哪里还逃得掉。若是真的逃了又给他捉住，就直接把我带回帝都去了，还不如不跑。”我苦笑道，“现在只要能赖在淮州不走就行了。”
说着，我慢慢地爬入木盆里。刺骨的凉意笼在皮肤上，像是千万根针扎着我。冷水没过我的胸口，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让温热的身体适应水下的寒冷。碧荷抱着我的衣裳立在一边，眼中满是泪水在打转。
苦肉计而已。舒了口气，抬头望向墨的天空。“你去休息吧，两个时辰后来叫我。”
碧荷福了福，退下。院中只留下我一人泡在一盆子冷水里，望着天上发呆。
好冷啊。现下已立了冬，就算是相对于北边的帝都而言已经很温暖的淮州，入之后也是寒冷逼人的。我抬起水下的手臂，洁白无暇仿佛顶级瓷器一般的肌肤，经过冷水的浸泡后呈现出青白的颜。指尖上，骨节上都是如此。温度正在一点点散去，而我期望中的那种痛楚，也在一点点流入身体里。
那一日在马车上，悦之说，要在寒里泡一晚上的冷水澡，而后站在风口猛吹一阵。用生病的方法拖住帝泰与太子，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摇摇头，是好办法，可就是要苦了我这副漂亮又柔弱的身子了。折腾这么一晚上，不晓得会不会收到预期的效果呢？要是明天早上起来还是生龙活虎的，那我不亏死了？
希望，可以狠狠地病上一场。枕在木盆边，我哆嗦着想。
……还有一年的时间，让你选择允桓，或是我。
嘴角抽了抽。白悦之这厮奸诈至此，连折磨自己致病的方法都教给我了。他难道不知道，如果这一次我不遂太子之愿，那么我很可能会被允桓从他的身边丢开么？一个知道了他的野心，又清楚他的目的的人，于他而言，或许是太过于危险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轮到我出场了，我却又因为一己私心而不愿替他达到目的。
苦笑了两声，这算不算我自己毁了当初在亭与允桓的约定？
如此一来，只要我不愿嫁去北戎，不管我怎么选择，我都已经被太子一系划出了同盟范围，同时被视作选择了睿亲王一系。
“唉……好你个白悦之，无论如何，我都逃不开你的魔掌了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