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江湖篇 第一节 初见桂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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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眷蓦地睁开双眼,习惯地望向枕边,箫凯轩的脸落入眼底。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沉沉睡着的模样,褪去了平日的威风,倒是挺可爱的呢。红眷伸手摸摸他下颚上的落拓青痕,忽地悲哀。这个男人才二十几呀,怎么就有个十五岁的孩子了呢?才年轻,岁月就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了吗?

  罢了。

  就让自己在满怀柔情里沉沦吧。

  无论,如何,决不放手。

  凑上前去,如蜻蜓点水般轻啄了一下他的唇,便像腥成功一般急起身。须臾,红眷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就像被车轮子狠狠轧碾过一样,发软酸痛。“你这人又干什么呢?”箫凯轩略带薄怒地起身扶住她。红眷龇牙咧嘴地倚着箫凯轩的臂膀坐起,一边穿单衫一边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箫凯轩挑高眉,“从一开始的时候。”

  红眷于是红着脸一翻身下,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身后是箫凯轩低低的笑。

  这是红眷嫁给箫凯轩后首次以夫人身份在大厅里用早膳——理所当然的,霓儿和虹儿高兴得像自己出嫁一样,一边给红眷梳妆一边向红眷倾诉自她离开后两人受到的非人待遇。

  而红眷也没有拒绝霓儿拿着的折腰多舞郁金裙和虹儿手上的梳惊鹄髻的繁复用具,顺从地让她们极尽迤逦的妆扮。

  从今天起,她再也不要躲在闺房里孤然低泣。他给人的一切一切,她都要争取。

  身后的箫凯轩也惊讶于她今日的反常,但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在她耳边戏谑地笑着,“人也这么好胜啊。”红眷嗔怪地瞄了他一眼。

  一行四人走至大厅时,里面已满座眷,霞裙月帔,楚腰卫鬓,蛾眉曼睩,嫣然一片红粉之景。直至红眷在箫凯轩的小心搀扶下落座,众人的眼光才悠悠地扫过来,其中自是夹杂着怨怼与不耻。

  只见对面的两个倜傥少年站起向红眷福身做辑,“儿子箫谦(庆远)给四娘请安。”红眷面上神情甚是怪异——被两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叫娘,心里着实起疙瘩。

  心里如是想,嘴上还是得循规蹈矩的,“好,好,坐着吧。”

  却听得娆敏霜刻薄的一句,“落夫人,几日不见身体可是无恙?”红眷唇角的笑并无直达眼底,“承蒙厚爱,红眷身子好着呢。”只一句“”便狠狠地堵住了娆敏霜要驳斥的话。声音蓦地变柔变甜,红眷望向卿玄灵身边几压倒冠群的丽人,“敢情这位便是?身落红眷,堡主的第四侧夫人。”

  ——此话似寒暄又似宣言,让一众眷脸微变。却见子落落大方地福身,浅笑盈盈道,“桂萦给请安了。前些日子桂萦原是想前去拜访的,却恰是不在呢。”红眷口中虚应着,“是么?可真得我心呀,那今儿咱俩可真得好好儿聊聊。”

  桂萦忽而起身坐在箫凯轩的旁边,红眷才得以认真地一睹人娇姿。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谈笑之间,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红眷不得不惊叹,昔日自己的影子在她身上披露得竟如此多。

  桂萦微倾身,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她笑道,“对呢。虽说是青楼出身,仍含此等气质,难得一见哩!”

  红眷蹙眉,卿玄灵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菜都凉了,大家都快起筷吧!”

  红眷神黯然地望向箫凯轩。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漠然,轮廓是恒久不变的凌厉。

  顿生悲凉。

  这个男人心中怕是永远装不下任何情?满园独独为他一人盛放,只为搏子一宠,他竟对此当,毫不在意之余尚于一缝一隙间无形摧毁。湟湟大国,他睥睨一方。铮铮江湖,他且能独领风麾。是否连这儿情长,他也霸道得要人们俯首称臣?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而那早已褪的闺阁情怀,那憧憬之中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间的鲜滴,唇齿间呢喃的爱语,腰间交缠的十指,天地缠绵得忘却尘世翠柳玉兰,早已被她得漫长荆棘情路逐一刺破。

  一桌人各有心思,静静地用早膳。这时一名男子匆匆走进来,在箫凯轩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一丝怒闪过他的眼眸,立马和男子举步走出去。

  ——昭箫堡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呀!红眷低下头喝粥,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那名男子,分明就是秋朗身边的那名有着琥珀眼眸的手下。他刚才转过头来看着她,是偶然抑或是有意?

  若是偶然,若他是箫凯轩的暗子,那倒是显得不合理了。暗子是从不在除主子以外的其他人面前露面的……是箫凯轩允许的?不,不可能。他不是那么容易被受蒙蔽的人。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可是箫凯轩为什么不灭他的口?依他的格,不杀那名男子,要么是因为他还有用处,要么是因为这里是昭箫堡的势力范围,在这里杀死的别人的暗子,引起的决不仅仅是口舌之争那么简单。不管如何,这个男人对箫凯轩来说一定是左右手,同时又是巨大的威胁。

  而她,决不允许有任何阻碍他发展势力的不定威胁存在。

  她扭头向虹儿挥挥手,虹儿上前一步,红眷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虹儿听后满脸震惊,见红眷眸中一凛,才迟疑地点点头。

  红眷回头,恰是撞上桂萦若有所思的目光。

  往后的日子里,红眷每天都能很“有缘”地在箫凯轩的书房里碰见桂萦,每回都是笑吟吟地迎上去又脸阴沉地离开;再者,霓儿每回去厨房里帮红眷取药膳时,也总会看见桂萦的丫头菱儿在鬼鬼祟祟地与娆敏霜那名趾高气扬的奴婢缳儿在灶边忙碌,然后见着她进来就冷哼着踱出去。

  当霓儿告诉她这些事时,箫凯轩总在一旁不悦地蹙眉叫她别多管闲事,她也一笑而过。每每深人静时,凝视着枕边男子的寐颜,心中总是未能止住那滔天的嫉恨和苦涩。

  有些事,若是他不便出面的话,就由她这薄命子替他完成吧。她,今生是他的。他,今生是她的夫君。莫大的事,她都会替他扛下,好让他的满腔宏愿得以落定。

  太元三年,箫氏世侄御封为箫遖王。

  太元三年四月中,秋朗持昭箫黄媭旗夺武林宝座。

  太元三年四月底废侧娆氏将府次、舒氏门第长。

  五月落氏赐姓懿氏,册封懿红眷为芫杼公主。

  五月底箫遖王立懿氏为正。

  每思及此,红眷总是百般感慨。

  短短半年时间,她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秋朗的七日之约成了竹篮空梦,箫凯轩的大业成就了一半,她体内流淌着的皇室血液使她在一间成为这个昌荣大国的唯一公主。

  最难以置信的是,一切都是桂萦亲手打点。她唆摆菱儿和缳儿在给红眷的药膳里下蛊药,继而又在箫凯轩面前亲自验药,成功地使箫凯轩大怒不已并连下两封休书连将两位前侧遣送回各自府第。

  帮她向懿绍昂澄明她的身世,让她成为公主,再让她成为正……

  红眷百思不得其解。桂萦如此费尽心思地助她攀上权位的最巅峰,为了什么?既然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为何不为自己谋得正?

  只能想通一件事——桂萦这子的手段,不可小觑。

  这段时间箫凯轩陪同皇上南下私巡,红眷也得以抽出空档去会一会那名暗子。

  书房。

  缭绕松自紫砂镂鼎炉中漫延地上升,馥郁的薄雾充斥着鼻间柔软。红眷慵懒地偎着贵椅,媚态丝丝流泻,男子在她脚前匍匐着,额角抵地,身子僵劲。

  “隐佟,”红眷轻呼出声,唇舌间娓娓而来的柔,“你是什么时候在王爷身边做暗子的?”隐佟毫不含糊地答道,“回公主的话,已经六年了。”

  六年吗?那么时间恰好吻合了,那就没错了。红眷微笑着,“那么,期间王爷都让你侦察过什么人?”若他要隐瞒,这桩事儿便可以马上解决,免除后顾之忧。

  隐佟撑地的手指渐渐僵直,关节处大片泛白。像是在隐忍着某种痛苦一样,脑门间青筋凸起,最后几是咬牙切齿地回答,“回公主的话,奴才曾受命调查过秋朗盟主和公主您。”

  红眷的心紧滞地一悸——箫凯轩调查过她?他为什么要调查她?调查她的什么事?

  脸蓦然苍白。

  红眷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掌心嫩白的肉凹进如刀削般的挖痕,似未满的狼牙月,殷红的血痕称得白瓷般得肌肤妖冶无比。

  疼痛能助人再生理智,但疼痛也能催旧患恶伤再次荏生。

  隐佟错愕地抬头看着红眷手上的缓然血淌,“公主您……”红眷把受伤的手埋进另一只手里小心地摩挲着,冷声道,“本宫问你,王爷知道你是暗子吗?你没有捏造自己的身份?”

  隐佟倏地低下头不语,可那高耸起的腰背紧绷得就像一把蓄势待发得弓。红眷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声调,“回答我!”隐佟冷凝着声音,“奴才不知公主所言为何。王爷当真知道奴才是暗子了。”

  红眷冷笑出声,平添几分阴森和妖娆之。她一拍桌站起,俯视着隐佟,盛怒道,“大胆奴才!本宫是何许人,竟容得你这等欺瞒!”

  ——仅仅于风驰电掣间,红眷优的颈项上便抵上一把轻巧尖利弧刀,刀身泛着凛凛寒光,煞气逼人。身后传来男子忽而急促的鼻息,他沉吟着开口,“公主,别逼我。”

  红眷微侧头,刀上便沾染了些许鲜血,并顺沿着她脖颈优的弧线流向胛骨。可她四虎毫不在意,仍是笑着,嘴角绽开了冷冽而诡异的,“来呀,杀我呀!不过,你家的娇还真是个如子呢,听说还怀喜了?本宫真想亲自前去恭贺一下……”

  隐佟的瞳孔急切地放大。手上的匕首仍颤抖着架在红眷的脖子上。

  红眷心知他已开始动摇,便继续笑言,“不知是个俊俏公子还是漂亮姑娘?若是公子的话那可太好了,你们隐家也好有个继承火的种……”

  隐佟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红眷连忙逃离他的身边,俯身拣起匕首,轻轻地擦拭着刀上的血,“隐佟,本宫果真没看错你。那么,你告诉本宫,你到底在替谁办事?”

  却瞥见隐佟从襦里取出一颗棕黑药丸吞服下去,红眷惊恐地上前扶住他,并大喊,“虹儿霓儿!快请林御医来!”一边从腰间解下丝巾给他擦拭着从嘴中不断涌流出来的白沫,一边轻摇他,声带哭腔,“隐佟!快回来呀!你家里还有儿正候着你呢……不要死……”

  隐佟似是听到了红眷的话,早已枯涸的眸里又重现了一丝明亮光彩,他张大嘴像是竭力地要向红眷传达什么,红眷喜出望外地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但他最终敌不过药丸的厉害,全身无力地软下去,唯有那双琥珀的眼眸,至死,也不瞑目。

  直至死,仍热切地渴望着用这双瑰丽无比的深沉眸子,来回望一眼他生命中挚爱的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是多么,多么,多么希望。

  直至林御医和两个丫头赶来,红眷仍痴痴地蹲坐在冰凉的地上,双手紧抱着隐佟,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起他的子羞怯的一颦一笑,他的长与他相像的琥珀眸子,他的坚贞与情深。

  霓儿上前拉起红眷,林御医顺势迎上去接住隐佟的身体。泪水忽然从她发红的眼眶里涌出来,在她精致的脸庞上逶迤出冰凉的一行。她跪下来,双膝因忽如其来的剧烈冲击发出厚实的“喀喇”一声,虹儿和霓儿脸一变,惊呼着上前拉红眷起身。可她却猛烈地挣扎着,继续向林御医跪着。

  她痛苦着低声哀求,“林御医,求您,一定要救活他!求求您!”她正挪动双膝,却惊觉眼前一黑,全身无力地向后倾倒过去……

  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屋内缕缕麝弥漫,却丝毫不能缓解屋内凝脂沉重的气氛。卿玄灵一手撑着柔软落枕,一手紧握住上子发凉的手。地上丫头、侍卫、太医跪满一地,个个脸呈死灰,战兢着。

  林御医深躬着,老叟之态毕露。他惊恐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桂萦,小心翼翼地开口,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要受连坐之惩,“公主由于一时悲极攻心,导致血气不顺,经脉受堵。再加上公主曾服用藏红,这……”他犹豫着,止住。

  “说下去。”桂萦沉凝着声,俨然一副主家母姿态。林御医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液,颤巍巍地续说下去,“……这药曾大大损伤过公主的心脾血,再加上这次伤及心脉,能否清醒过来都成问题……”林御医越往下说越如蚊鸣,最后瞅见桂萦冷若冰霜的容颜,直往下跪,再三叩头,“奴才愚钝,救治公主不力,恳请夫人治罪!”

  桂萦冷睨着他,“你当然该死,”说着向后挥挥手,“来人,把他拖下去!”跪着的侍卫闻言上前,却听得卿玄灵凌厉的一声大喝,“给我住手!”侍卫们僵在桂萦身边,面面相觑——两位都是夫人,该听谁的?

  卿玄灵难得一见地卯眉,重声指责桂萦,“萦儿,红眷如今尚未清醒,你便喊杀人见红的,成何体统?”

  桂萦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嫌恶,随即向卿玄灵下跪,泫然泣的模样,好不惹人怜爱。泪眼婆娑间,她小声道,“萦儿……萦儿只是想替公主争口气罢……萦儿自知执悟任,愿听凭教诲。”卿玄灵终究是软心之人,终于低叹着道,“罢了,都退下去吧。”转而又温婉地替林御医戴好乌纱,“林御医,您就在这儿好生待着,有什么情况立马通知我。”

  林御医如获大赦,又向卿玄灵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才站起替红眷重新把脉。

  卿玄灵垂眸,“裳儿,派快马向王爷汇报情况了么?”

  裳儿福身,“奴婢已依照夫人吩咐派遣了报马仔前往江南。”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诶——?箫遖王竟在赋诗?”懿绍昂戏谑的声音随门的打开而悠悠绕进。箫凯轩顿住了手中的上等狼毫,望着大咧咧地走进来的皇上,勾弧言道,“皇上好兴致,阑时来书房散步。”懿绍昂咧嘴痞笑,“看看,咱们王爷写了什么句?”

  箫凯轩低首含笑凝视着纸上的诗句,眼前浮映的是那名子的泽无加,铅华弗御。

  红藕残玉簟秋。

  如眷,似水流年。

  红藕,眷。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正值箫凯轩的心里柔软温热之极时,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走进书房,行礼,“禀告王爷,堡里传来消息,公主身负严重内伤,现在昏迷不醒!”

  “什么?!”箫凯轩惊叫。才不消几日的时间?怎么会这样?“帮我备马,快!”箫凯轩披上风裘不回顾地跑出去。

  懿绍昂出神地凝视着箫凯轩离去的昂藏背影。

  原来,纵然他一生兵戎倥偬,也有令他魂牵梦萦、寤寐思服的子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