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劳永逸之事,何乐而不为。
夜霖收拾着棋盘,余光看向端木清,早上的事情已然得以解决,这自然是没有再继续影响他的心情,他眉眼带笑,闲适地半倚半靠在椅子背上,双手交叠着放于腹上,呵护有佳的十指骨骼分明,只是那指节处却有一些淤青,怕是刚才那一拳所致。
不得不承认,他们那年轻的君王长着一副好皮相。
虽身着便服,一身黑色,却也是精心雕琢之物,在殳国的民间,对着装并不怎么讲究。然而在朝堂上,颜色却是等级的标志,颜色越是深,官职越是高,只是君王的皇袍乃是深紫色的,而这皇宫之中,自然是没有敢穿黑色的。
两年前,他出仕为官,一方面是因为与端木清的约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自己吁一口气,那三年的时光不知能不能让那些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家伙松松口。
子黑一颗白一颗地落下。
清风拂面,此时正值是初夏,亭边的杨柳已经是飞花了柳絮,被风吹着飞离枝条,有些落入池中被鱼儿啄食,有些落在了亭内人的身上,有些则是飞向更远的地方。
他被这飞花搅得有些思绪混乱,一时间,有些陈年往事竟涌上了心上。
六年前,他终是受不了长辈们没日没夜的叨念,逃离了那个地方,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为何他们要将那么些重量全压到自己的身上,难道真的就仅仅凭那该死的命格就可以随便断定一个人的一生吗?
十四岁的少年,从未离开过方圆百里,这听上去也像是个笑话,可事实确是如此,保护过度的那些人此时怕是早已是焦头烂额了吧,想像着那些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样子,少年不由地轻笑出声。
同时地,也有笑声在背后响起。
夜霖警觉地转过身,自己一直都没有发现,原来自己背靠着的树干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华服少年,看样子与自己年龄相仿,此时那人也拿着警觉的目光看着他,唇角边却有一抹恶作剧的话还未隐下。
两人相视无言,一时间,整个林子里沉寂无声,只有轻轻地虫鸣和风吹过林子带动叶子的哗哗声。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两声清脆的笑声同时响起,惊了林中的飞鸟纷纷展翅逃离。
笑累了,两人扶着树干背对背坐了下来,有些气喘却依旧浅笑着。
“你也逃家了吗?”身后的人如此问道,刚才对视上的一瞬间,夜霖感觉到那人与自己十分相似,那种好似陷入被人逼得喘不过气困境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嗯。”他轻点头应声道。
以此为开始,两人聊了很多东西,小至小时候不乖被关黑屋子的经历,大至当今殳国所面临的腹背受敌,内弱外患的国情。端木清惊奇地发现,这个比自己小上三岁看上去孱弱的少年竟对现在殳国的状况能有如此在理的分析,无论是谈至对内亦或是对外的情况时,他清澈的眼中却总是波澜不惊,条条说得有理有据,甚至让他有些自愧不如。
谈话间,已经是日落西山,飞鸟还巢的时辰,远处有着稀稀落落的人声。
“我要回去了。”夜霖起身,掸落身上的泥粒与枯叶,云淡风轻地说,“再见。”
“等一下。”急忙起身,端木清一把拉住了他,那时夜霖还未长个子,两人相差甚远,端木清几乎是可以说是俯视着他的,可是他眼中却没有半点轻视,“你,你不是要逃家吗,跟我走好了。”手下拉着他衣袖的手没有半点放松。
“不过是小孩子的气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夜霖的脸上好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使得端木清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语气却是成熟到了极致,“有太多的东西要承担,怎么可能逃走,又怎么可以逃走,走了,不就是逃避责任吗?”
少年的端木清被他那没有太多情绪的话敲动了心绪,手在身侧握了握紧,牙齿在双唇下咬得紧紧的。
怎么忘记了自己与鸾儿皇姐的约定了呢,那个要让殳国强大起来的约定,那个建立一个不要再靠出卖女子的殳国的约定。
是眼前这个少年提醒了自己呀。
“喂~~~”在他思索间,夜霖已经转身离开几步远了,明知他听得见,他却喊得极大声,“我会再来找你的,到底希望不是再这种情况下相见。”
到时的自己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
端木清的心中是如是想着的,与他的交谈也给了夜霖很大的触动,他们几乎是不用思索就可信手掂来的话题证明了自己过去的十四年并不是虚度的,如此一来,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可以忍受的。
一步一步离去,停下了脚,转过身来,端木清仍在原地,“好,就此约定了。”话毕,便又转身就走。
端木清只觉得慢慢消失在夕阳中的小小的身子却像他被拉长的影子一样,在他的心中是如此的大。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刚才的喊声把寻找他的人引了来,侍卫长冷汗涔涔地上前,生怕他被虫给咬去了,抬头却见自玉烟公主出嫁之后便了无生气的太子殿下脸上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光辉,多年常伴驾旁的他一眼便识出,那是王者自然天成睥睨天下的霸气。
“无事,回去吧。”
事后,端木清才知道,凤宁乃至天下,姓夜的就夜氏一族,夜族不仅踞慢高傲,而且有着天下任何世族难以匹敌的财力民势力,而夜霖便是他们自出生起便定下来的少主,看来要想把他们的少主给抢来,定是不易。
自此第三年,也就是二年前,当年皇帝御驾再次前往凤宁,不惜纡尊降贵,亲自请了夜霖,而夜霖便定下出仕三年为期限的约定,夜族长老也是不情不愿才应承了下来,毕竟连皇帝都亲自来了,虽然他们并不稀罕,但这点礼数还是得有的。
回过神来,看眼前凝神思考,皱头紧锁的人。
仅两年,眼前的人相貌未有怎么样的变化,但在气质上却给了以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如若说以前的他还带有些许少年的青涩的话,那么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成熟稳重的气息,虽然,他也只是是年长他三岁的二十二的年龄。
再一思索,不由一笑,除了……
夜霖落下致命一子,端木清眼睛瞬间放大。
手指着盘中一白子,“你这子是何时放下的,是不是趁我不注意,不行,这盘不算,重来。”说着动手要提子清盘。
夜霖起身,一手握住端木清的手腕,另一手端起杯子,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落子无悔大丈夫,陛下是想世人取笑您是小人吗?”
手一用力,夜霖的力道远在他之下,一下子就被挣脱了,“罢了,输就输呗,不过是迟些。”
除了,有时会在一些无所谓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钻牛角尖发些小孩子脾气之外。
远处,一个内侍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刑部尚书。
眉头一紧,刑部尚书并不是那种事事都要通报的人,事情能让刑部尚书直接面圣这么紧急,看来,是不能早点回去了。
等等,为什么要早点回去呢?
夜霖在心中干笑了几声,刚好对上端木清不怀好意的眼,其中探究的意味没有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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