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山把县大队带到神鹿原坡下时,暂把部队驻扎在城外的一个村子,先派人去县城和陈静取得联系,了解自卫总团起义的进展情况。不久,陈静和派去的人来到驻地,介绍情况说:镇南山已答应起义,但仍未下最后决心,据知与胡宗南盘踞在商山的甫师长前两天给他的一封信有关系。镇南山接到信后便带两个营移驻到城外通往南山的峪口,对陈静说是为了堵防南山团匪和国民党溃兵,真实用意不得而知。解放军特工科长仍往城内,专等张海山来后再做最后敦促。张海山让陈立正继续率部队原地待命,等候消息,便带两名警卫员和陈静去了县城。
张海山在南山游击队时与镇南山打过长时间交道,当时南山地区大小十几股土匪,势力较强的是镇南山和南山王两股。这两股势力明争暗斗多年,谁也吃不了谁,当时力量还不强大的游击队乘他们互相争斗、各保实力的机会,暗中和他们建立互不侵犯关系,并积极对他们开展统战工作,使镇南山逐渐对共产党有了一定认识。镇南山被伍云天委为总团团长、代理县长并移往县城后,也知道伍云天意在让他和共产党对抗,虽然他看到国民党失败已成定局,也不想和共产党决裂,但他实在又舍弃不下权力的诱惑,还是来到县城。
本来,镇南山面对解放军陈兵西安和陈静以及解放军特工科长的工作,已经决定宣布起义,但就在这时,驻商山的胡部甫师长给他来信说:退居陕南的胡宗南和青、甘马军数十万人即将反攻西安,如果他投共起义,定杀不饶。甫师长还以控制了镇南山的家族相逼,使刚作出决定的镇南山又徘徊在十字路口。张海山等人全面分析了镇南山的反复根源后,认为应对症下药加紧镇南山的工作,而这种工作最好配合以军事镇慑方可奏效。
根据分析意见,特工科长立即专线请求驻西安的部队首长,速调一团兵力来县策应起义;张海山也当即通知县大队沿神鹿原坡根向南山峪口移动,堵住镇南山返回南山的企图。安排好后,张海山便和陈静、特工科长摸着黑迅速赶往镇南山的营地。
这是一个山川原的结合部的地方,按说这地方气候较凉,应该熟麦晚些,但奇怪的是这里的麦子每年都比其他地方早熟,有的农民正在贪凉摸黑收割麦子。张海山一行在镇南山负责联络的一个参谋带领下,穿绕过一溜儿麦垛,进入一个深宅大院,这就是镇南山的临时团部。
镇南山对张海山的到来不但不意外,反而有一种决断前必须一会的心理,凭他多年的经验,他认为张海山是一个讲原则守承诺的人。镇南山曾顶着伍云天的命令不和南山游击队作对,甚至还给游击队保护过几名伤员;而南山游击队也按照承诺没有进入过镇南山的地盘,还在南山王纠集几股势力围攻镇南山时策应他打垮了几股小土匪,消除了他的威胁。他信赖张海山,现在更需要听听张海山是怎么说的。
张海山开门见山问:“听说你收到一封信?”镇南山说:“果有其事。”张海山又问:“如果你愿意的话,可否说说信中内容?”镇南山随手拿出那封信说:“此信尽可一看,还望指教。”张海山接信一看,不禁笑道:“伎俩拙劣,不过如此!”
此信开始便责镇南山背叛党国,不忠不义;其次说国军撤退,并非真败,胡长官即将尽起陕南和西北之军克复西安,要镇南山审时度势,不要走错路;再是警告镇南山,据可靠消息说,若他投共起义只是死路一条,必自灭于共党之手;接着便要镇南山当机立断,或率部进山与共军对抗,或假起义、真起事,协助朱清民占领神鹿原,等待国军,做好内应。最后又警告说,若不听劝,必先灭其九族,且已拘其弟为质等等。
张海山把信还给镇南山说:“你能让我看信已说明了彼此的坦诚和信任,我问你,蒋介石、伍云天都早早逃了,他们忠于党国吗?他们把你当牺牲品扔在这里,用意还不明白吗?是的,胡宗南最近拼命叫嚣反攻西安,他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当初不在西安和解放军决战?告诉你,他不过是给你们这些人打气做样子,为他继续卖命,用不了几天你就会看到“胡马”的下场。至于说起义后得不到我党相容,连三岁孩子也能看出是个很不高明的挑拨,试想过去尚能成为朋友,成了一家人反倒不能相容,这哪是共产党的政策?再说他们早已把你视为异己,他既然要你效忠他们,为何同时又拘了你的亲属,你还不明白吗?
镇南山沉思一会儿说:“这些话都在理,但我对起义后的安全仍希望有个明确的话。”陈静不由笑道:“你跟我和海山同志有长时期的统战关系,应该是很了解的,今后我们还都在这里工作,还需要做保证吗?但话又说回来,是否立即宣布起义,却真正是你现在选择革命与反革命的分水岭,没有第三条路。”镇南山只得再次表态同意起义,但却提出给他一两天时间处理一下解救家族的事。特工科长突然站起来严肃地说:“已经没有时间了,人民解放军天明前就要开进神鹿县城,要是还不起义,将是另外一种解决方式。”镇南山的额头渗出了汗,张海山也紧接着说:“家族安全有南山游击队保护,你现在必须当机立断,两个小时后,要么就是同一革命阵营的人,要么就是敌人;老实说,我们的县大队这会儿已驻在峪口,虽说是准备围剿甫师残匪,但如果起义发生意外的话,那就不得不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要知道,迟延一分钟都是对人民的犯罪。”
屋外的树上响起了铁燕子的叫声:“崽狗且睡着,起来烧麦仁锅。”铁燕子只是本能地行使它的责任,但它不知道这个宅子的人就根本没有睡觉,不过鸟儿的叫声却使他们知道天快亮了。
正这时,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镇南山抓起电话,传来守城营长命令似的急问:“解放军已来到城外,怎么办?如果答复不满意,解放军攻城怎么办?”镇南山看看张海山,抹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说:“立即宣布起义,迎接解放军进城,我们马上就到。”
随着太阳从东方升起,神鹿县城迎来了划时代的一天,县城里的学生、商人、市民打着彩旗,喊着口号,敲锣打鼓迎接解放军入城,欢呼神鹿县城的解放。在城隍庙大院里,张海山和解放军某部团长代表地方政府和解放军部队接受自卫总团起义,随部队来的师首长对自己团全体官兵讲话完后,由陈静代表中共神鹿县委、县人民政府宣布决定,改编自卫总团为神鹿县第二游击大队,任命镇南山为大队长,即刻开赴南山,配合已被改为神鹿县第一游击大队的南山游击队,围剿甫师顽匪和其他残余团匪。神鹿县城宣布和平解放。
朱清民被伍云天委为神鹿剿共司令时,只有二十多人枪,他当然知道自己接的不过是一张空头委托状,也明白伍云天把他作为挡将棋子去做无谓拼命,但他仍然感激伍云天是个识货的,最终还没忘他这个忠于党国的栋梁。朱清民到底还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居然能把手中一张废纸变成宝贝,很快就以司令的头衔收编了几股势单力薄的土匪武装和地痞流氓,成为一支七八十人的朱司令了。
朱清民被赶出神龙镇后,不几天就像一头发疯的野猪钻进南山,那时他就发誓要东山再起,重回神龙镇。正当他羽翼渐丰时,好事又接踵而来,先后被甫师长和伍县长封为团长司令,接着他安插在神龙镇自卫团的铁杆兄弟曹根华又及时给他送来了一份三十多人枪的厚礼。
那天晚上,曹根华带着被他救出的溃兵团长和这三十多人,凭着他对地形的熟悉,七绕八拐,避正路下了神鹿原坡,直奔南山寻找到他的老上司朱清民。这个溃兵团长因损失惨重,不敢归队,便同意救命恩人曹根华的意见,投靠了朱清民。他倒也懂得谁的势力大谁就是爷的规矩,丝毫也不敢做大,和曹根华一样都当了朱清民的营长。朱清民一下子又拥有百多号人,就在他积极准备攻打神龙镇时,又传来神龙镇的游击队主力被张海山带走的消息。朱清民欣喜若狂地说:“真乃天赐良机,助我成功也!”随即便马不停蹄,直奔神鹿原而去。
曹根华充任了朱清民的先锋,他们避开南山游击队的区域,像山猪一样穿越山林,踏上当年秦始皇开辟的古道脊梁来到峪口,又从这里迂回到双峰山后,准备沿汉高祖入关路线登上神鹿原。朱清民先把人马集中到林子里,计划黎明前到达神龙镇,乘其不备发动突袭。由于时间尚早,正好给手下打一阵气,他挥着双手说:“弟兄们,胡长官收复西安大计很快就要实施,本司令临危受命,担负光复神鹿之重责,为的是策应胡长官,夺取战略要地;只要我们夺取神龙镇,控制了神鹿原,神鹿县城便唾手可得,我们就都成为党国功臣,必受胡长官重赏。”
朱清民喘息一下又咬牙切齿地说:“大家记着,此战中凡活捉薛振东、樊清轩或杀死三名以上共匪者重升重奖,畏缩不前者杀!”曹根华急忙提醒说:“若发现有骑枣红马者就是薛振东,请弟兄们注意。”
沉沉的夜色笼罩着神龙镇,睡得正香的人们猛然间被爆豆般的枪声从梦中惊醒,不少人蜷缩在炕上叨咕着:难道真是国军打回来了?
薛振东已经得到朱清民准备窜扰神龙镇的消息,他连日来加强警戒,并和张海山保持着联系。今天薛振东突然接到张海山的通知,说南山游击队为了早日消除朱清民这个隐患,昨晚对朱清民发动长途奔袭时,发现朱清民已离开老巢,不知是否奔神龙镇而来,让薛振东做好防备,并保持联系。当晚薛振东除做好战斗准备外,还特意让皮匠骑着他的快马,带着十几名战士连夜巡查并通知各地民兵,严防朱匪袭击,做好接应。他和另外四十多名战士衣不解体、严阵以待。
朱清民刚摸到神龙镇街口时,便和暗藏的哨兵交起了火,布防在外围的游击队员立即展开还击。朱清民依仗人多势众,不断驱赶匪徒进行冲击,在击倒两名游击队员后,匪徒们已经逼到区政府门口,双方展开激烈的枪战。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匪徒仍未进入大门。
对这里的情况,曹根华了如指掌,他命几个匪徒从侧角越过围墙,打开大门,但游击队以密集的子弹封锁着,无法越过空旷的大院。朱清民不顾脚下的尸体成堆,继续组织冲击,狂喊活捉薛振东、活捉樊清轩。薛振东知道正是朱清民这股土匪,心知这家伙是拼命来了,便传令战士们:沉着应战,不可轻视。接着再次给县上打电话报告情况,却发现电话被敌人割断了,这时土匪已占领了门口内的一个建筑,情势严峻起来!
薛振东一边命令战士们节省子弹,依靠建筑物的掩护,坚决把敌人阻止在阵地之外,一边和老韩短促地开了个会,让老韩带几名战士从后面突出去,分头去县上报告和联系民兵武装,寻找皮匠前来接应。老韩走后,薛振东指挥战士们一直坚持到天色渐亮,战斗仍在僵持着。
再说枣红马四蹄生烟地驮着皮匠连夜跑了十多个重点地方,安排了防匪工作。临明时皮匠又返回芋园沟村,这里有可能是朱清民重点报复的地方,他不顾人困马乏,指挥民兵设伏以待。安排好联络后,皮匠因担心神龙镇力量薄弱,正待赶回时,果然听到从神龙镇方向传来枪声。皮匠率十几名区游击队员赶到神龙镇时,天刚放亮,他飞马冲到敌后,抡起匣子枪一阵猛打,放倒了几名土匪,匪徒们一看皮匠骑着枣红马,拿着手枪指挥战斗,便一窝蜂喊着薛振东的名字向他围追过去。
皮匠知道土匪把他错当成薛振东,他将计就计打马向神龙沟方向跑去,喊着:“我就是薛振东,不怕死的都跟我来。”朱清民听说发现了薛振东,便喊一声:“活捉薛振东”,追赶而去。皮匠有意和匪徒保持一定距离,他引着大批匪徒,看看快要到下沟的路口时,又停下马来回头还击。朱清民急了,喝令匪徒们一齐对着皮匠开枪,连中数枪的皮匠勒马向旁边一拐,倒在沟岸边的一片草丛中。
薛振东突然发现大批匪徒向神龙沟方向追去,围攻区政府的敌人力量大为减弱,他估计是皮匠带人来了,便命令战士们发起反击,把土匪逼到了大门外。薛振东一眼看见正在指挥的那个匪徒像是曹根华,便喊了一声:“曹根华!”曹根华一回头,便给薛振东手起枪响,打死在门外,众匪徒发一声喊,跟着朱清民向神龙沟逃去。
正这时,陈立正和老韩带领县大队如风赶到,原来张海山发现电话中断,知道情况危急,已经派县大队赶来支援,正好和老韩半道相遇。县大队与区游击队合兵一处,一气把匪徒赶到沟岸,大部分匪徒不等下沟就被歼灭在原上。薛振东指挥战士们追到原坡塄时,突然枣红马长鸣一声跑到跟前,满身血迹斑斑。薛振东心中一惊,跟着马找到牺牲在草坑里的皮匠,他悲愤地连鸣三枪,大声命令:“翻遍神龙沟,找到朱清民,用他的血祭奠牺牲的烈士!”
二百多名战士从两边包抄而下,拉网式沿朱清民逃去的沟坡一直追到神龙湖边。正搜寻找间,忽然从芋园沟方向传来枪声,约十几名游击队员和芋园沟的民兵把朱清民反追过来。朱清民浑身泥水,像一只垂死的疯狗,挥舞着已没有子弹的空枪跑到神龙湖边,兀自左冲右突乱钻。薛振东怒喝道:“朱清民,你无路可逃了,我代表人民政府宣判你这个顽固与人民为敌,血债累累的反革命分子死刑!”他抬手一枪把朱清民打翻在湖中。这时几十支枪一齐对着在湖中翻滚的朱清民射去,一团团污血裹着一堆烂肉沉入湖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