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婚夜芦花受恶惊 钻高窑薛胜掏狼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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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瘫倒在地的芦花被几个人连背带扶送入新房,脸色煞白地倒在炕上,像死了一样,薛胜也气鼓鼓地坐在炕沿不说一句话,喜庆的新房顿时出现了极不协调的气氛。那些年轻人一个个灰溜溜呆在新房门口,不知该怎么办。

  已经睡了的薛胜妈闻听动静异常,便披着衣服,把房门拉开个缝儿向外问道:“没啥事吧!”薛胜说:“没事!大家耍着玩呢!”薛胜妈又隔着窗子喊:“夜深了,耍一会都睡去。”薛胜说:“妈,你睡吧,俺知道。”郭铁娃和薛建国看着芦花问薛胜:“咋办,要不要请医生?”薛胜说:“没事,你们都回去吧,明天看我收拾这狼。”

  新婚之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使薛胜感到十分丧气,这给预想的、盼望已久的亲密和狂热浇了一瓢降温的冷水。芦花还没有完全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她本能地伸出一只胳膊,薛胜就势把她搂住,问:“还怕吗?”芦花没回答,却问:“把狼赶跑了?”“跑了,不就几只狼么!”薛胜轻松地说。芦花又问:“狼还会来吗?”薛胜说:“狼给儿子找吃的,后院有做肉时剔的骨头,说不准还来,我去看一下,如果再来我就给你捉一只小狼当狗玩。”薛胜真的挣开芦花的手出去转了一圈,没见动静,便回到新房和衣而睡,气恼地说:“真他娘的扫兴,这几个家伙也太过分了,你看弄的!”芦花说:“千万别怪他们,跟你不好还不玩呢,都怪我把他们怄急了。”薛胜说:“只要你不上心我就放心了,只是这几只畜生老都不进村,却偏偏在这时来捣乱,冲了咱的喜气,叫人晦气,你看看,我饶不了它!”

  天快明时,俩人才渐渐地从狼的阴影中恢复了甜蜜的激情,薛胜脱去外衣搂住芦花,芦花嗔怪地说:“傻瓜,还等啥呢……”

  薛胜起来时,芦花已经扫完院子,正端着一铜盆水来让薛胜洗脸。芦花出嫁前爸妈反复叮嘱她:“过门后就要像个媳妇,婆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大伯是方圆数得出的人物,千万不能像在娘家那样任性,没大没小,风风张张”。所以芦花便早早起来。她见大伯还没过来,便先给早起的婆婆端了尿盆,打了洗脸水,接着捞起扫把开始扫地。薛胜抹了一把脸就要去高窑捉狼娃,芦花说:“今天回门你不去了?咱妈都把东西收拾好了,正等你呢!”

  高窑里出现狼已经半年多了,最早还是麻家梁村的人在对面锄麦时无意中发现的,麻先生也说在高窑发现了狼儿子,所以他没敢从沟里过来而绕道簸萁斜。怪不得最近以来周围许多村都传说把猪、羊被狼吃的事情,看来就是高窑里的这狼弄的事。不过高窑就在薛家村村边,反而从未受到狼的骚扰,也没有人在村里见过狼。薛清斋曾说:“狼不吃窝边草”,但很多人还是半信半疑:“狼就是狼,它能不就近害骚村里?”所以今年在高窑前割麦的人都是倍加小心。

  新媳妇被狼惊吓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全村,有人开玩笑说:“狼通人性,还领着狼娃来做客庆贺呢!”有的说:“狼也想耍媳妇咧!要不咋不伤人呢?”还有的说:“结婚遇见狼肯定不是好事,往后说不定还要出啥麻达!”而只有狮子颡听到这事反倒骂起狼来:“狼就是吃人的东西么,这狗日的也是瞅红灭黑,看人行事,送到嘴边的两个大活人都不吃,难道真的该我败,该人兴?”百事通还认真地找了书来查查,书上也说狼是煞星,婚喜事遇见狼不吉利。

  回门后的第二天,薛胜叫了几个年经人帮忙送借的桌椅板凳,干活中听到这些议论,心里颇为不爽,更把一肚子气堆在狼身上。

  送完东西后,薛胜拿出剩余的酒菜和小哥儿们喝了一气。他因为心烦,多喝了几杯,带着一丝醉意问小伙子们:“你们谁进过高窑?”大家都说没有。“想不想去看看?”薛胜这一问把那几个青年都怔住了,说:“谁知道哪里头是个啥样子,又黑又深,肯定怕人的太太,现在明知里面还有狼,进高窑是疯咧咋的?”薛胜哈哈一笑:“看把你们吓的,男子汉大丈夫别人不敢咱就不敢?我早就想进去看看了;那狼不都来请过咱了,咱总得礼尚往来,回拜一下才是。既然你们都不敢去,那我就一个人去了。”薛胜说罢,真的赤手空拳向沟岸走去,大家拦不住他,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远了,才一个个溜回家去。

  这时正是晌午,人们大多刚吃完饭在屋里小憩,以度过这一天中最热的时刻。田野里空荡荡的,还没有翻过的麦茬地暴晒在太阳底下,泛着白森森的光氤,连躲在树荫下的小鸟也停止了鸣叫。沟谷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偶尔顺沟而过的热辣辣的燥风,掠起一阵阵树叶的拍动。谁都知道,这时的沟道里是最寂静最怕人的时候。

  薛胜来到高窑下面,现在的高窑离地面只有一人多高,不费多大的力气就能上去,但这并不陌生的地方此刻却显得异常的怪谧,崖壁上掉落的细微土屑也使薛胜倒抽一口冷气,任何一点细微的声息都让他联想到狼或其他怪物。薛胜开始后悔没带防身的家伙,如果有根木棍,或者是伯父的那把宝剑该有多好。薛胜意识到自己害怕了,但他红着脸又否定了这种念头:他不认为自己是胆小鬼,也不是只会吹牛皮说大话不负责任的人,他是人们特别是妻子心目中的英雄,难道会就此止步空手而归吗?

  他记得十四岁那年就徒手制服过狮子颡家的那条大狼狗,他现在就准备用对付狼狗的手段对付洞中的狼。他从地下捡了一块石头当武器,凭着自己固有的豪气和胆量,攀上洞口,走了进去。

  高窑口内约三丈的范围,宽敞明亮,似乎并不怎么可怕,但窑洞深处嗖嗖透射出的冷气还是让薛胜打了一个激灵。再往里走就越来越黑,约五丈深后便什么也看不清了。薛胜紧抱着那块石头,屏息敛气大瞪双眼,目不转睛一步步向窑洞深处搜索行走,他并非一定要和狼拼斗,他的目的是能逮个狼崽回去,证明他确实钻了狼窝,不是懦夫。他也听人说狼遇到硬手时是非常虚弱的,但还是做了拼搏的准备,因为他也听说老狼为了保护幼仔是不顾一切的。薛胜手心里都攥出了细汗,此刻已决无后退之路,他也决不后退。

  又走了一阵,薛胜感觉洞壁一侧出现了一个不很大的凹窝,他屏敛气息猫身搜看,忽觉得有微微的气息之声,细看时有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在瑟瑟抖动,他从黑暗中闪着莹莹的绿光断定,这就是那对小狼崽。薛胜毫不怠慢抓起两个小狼,那小东西嗷嗷叫了几声,没有反抗。薛胜下意识地向洞深处看了看,又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动静,他判断老狼若不是外出打食便是闻听动静躲到深处出去了。

  他完全打消了继续探索深处的打算,因为不要说里面可能藏着老狼或出现其他情况,如果是老狼外出也可能突然回来,对他都十分不利。何况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赶紧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薛胜抱着小狼退回洞口胆子才正起来,这时即便是老狼回来他也能对付。薛胜把小狼放在崖根下,两个小东西因为害怕一动不动,眼睛看着薛胜轻轻地颤抖着。

  高窑的下面到处都是料礓石块,薛胜又就地取材用石块把洞口堵了起来,心想老狼无家可归,就应该离开这里,免得以后危害自家村子,这才兴冲冲地抱着小狼回村炫耀去了。

  夜幕降临时,薛家村的人突然听到从沟岸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狼嚎,凄厉的嚎叫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高,直到村口,仍不住声。

  原来老狼真的是出去觅食去了,因前天晚上带小狼出来受了惊,就不敢再带小狼出去了,何况还是在白天。老狼回来后发现洞口被堵,小狼被劫,就一路嗅着气味,追着嚎着来到村口方才停下。

  有些胆大的人在门口循着狼的嗥声向外看去,只见村口涝池旁那条通往峡谷的路口中央,端坐着一只灰色老狼,面对村里,嚎叫不已。看得出:这狼貌虽凶而相沮,声虽戾而音凄。人们已经知道薛胜把狼娃捉回村的事,很多人都看了稀罕,但这时看见老狼找到村里,都担心老狼报复,许多人忧心忡忡,埋怨起薛胜了。

  这会儿薛胜正在伯父屋里。他把狼崽抱回村后,先是叫来铁娃、建国等几个年轻人在自己家里夸耀了一阵,惊得这些年轻人咂舌不已,真服了他!芦花先是害怕,摸都不敢摸,后来见这小东西不咬人,还蛮可爱的,便抱在怀里,还用嘴亲小狼崽的黑鼻尖儿。薛胜见芦花这么喜欢小狼,心里乐滋滋的,他瞅着芦花怀里的小狼说:“你给咱当个狼娃妈,把这俩狼儿子养好。”

  薛胜妈还是第一次见狼,他轻轻捋着小狼的尾巴说:“这就跟小狗差不多么,为啥长大了就吃人呢?”说归说,她还是严厉地指责薛胜太莽撞,要是出个啥事或者惹恼了老狼可不得了,薛胜并没有想这么多,倒觉得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所以又把小狼抱到伯父处去炫耀,也让伯父开心开心。

  满心高兴的薛胜没想到挨了伯父狠狠的一顿批:“你真是干大事了,冒这么大的险去掏狼娃,值得吗?你现在已经是成家的人了,还把自己当孩子!”

  他继续教训薛胜:“你知道老祖先在这里安家立业是看中了这里的‘龙虎穴’,黑龙潭和高窑就是青龙白虎,狼就是虎,虎不食子,狼不吃窝边草,他们都是有灵性的,决不可轻犯;本来狼没有糟蹋村里,你这么一闹,如果真给村里惹下祸害,那可是担不起责任啊!”就在薛清斋让薛胜放了小狼崽的时候,正好老狼也来到村口寻找它的孩子,嚎叫声清清楚楚。薛胜明白自己太莽撞了,他干这事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试试自己的胆量,并无害狼之心。于是他抱起小狼,对伯父说:“我这就把小狼娃给它送回去。”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无人不认为贪婪凶残的狼,这时竟表现出如此的宽容与大度!那狼见薛胜抱着它的幼仔出来,不但没有去抢,还友善地把路让开。薛胜明白那狼的意思大概还要给它扒开洞口,因而继续抱着狼崽向沟岸走去。那狼等薛胜走过之后便拉开了距离,缓缓地跟在薛胜的后面,像是护送。快到沟岸时,又见一只老狼守侯在下沟的路口,不等薛胜走近,也把路早早让开,让薛胜过去。两只老狼等薛胜下到沟底后,这才绕开下沟的路,从旁边的沟坡下沟,远远地看着薛胜拆开洞口,把小狼放进去。直到薛胜往回走到半坡,回头看时,其中的一只老狼已进入洞中,另一只老狼还蹲在洞口,远远地看着薛胜,好像说:“不伤害你,放心走吧。”

  从这天后,薛家村人每天不等天黑就早早地插好鸡窝,关好猪圈,不让小孩出门。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村里仍旧风平浪静,人们担心狼报复的事到底没有发生。从此,薛清斋那“狼有灵性”和“狼不吃窝边草”的圣人之言,更加让人们确信无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