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婚夜芦花受恶惊 钻高窑薛胜掏狼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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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薛胜搂完最后一块豌豆地,拉着一车小山似地豌豆蔓回到场间。麦子已经全部割完上场,压成集子垛儿,少量的麦捆子还栽在场里敞晒着。

  现在他的腿伤除了在下雨时有些疼外,已经没有大碍。地里的麦子叫三个麦客割了两天,剩余三分之一都是自己割的。薛勇的割麦技术不行,只负责拉运,薛清斋在场里帮着倒晒麦子,看场吆鸡,累了就在场边那棵树下拉把躺椅看书。自从弟弟清瑞遇难后,薛清斋的情绪很长时间无法恢复,他怕影响学生上课,正好借西芝村办起学堂,便劝学生们去西芝村上学,关闭了龙祖庙学堂。他仍然一个人住在老屋,薛胜只是名义上过继到他的名下,其他一点都没有变化,房屋财产土地也没有分,实际上还是一家人过活。

  薛胜把豌豆蔓倒在场上,来到树下和伯父拉闲话。爷儿俩还没说上几句,却见麻先生抄道从簸箕斜旁边的麦茬地里过来,正好在场头撞到一块。薛清斋知道麻先生肯定有事,便站起来招呼:“兄弟大忙天过来定有要事,不知是找我还是找薛胜,如果和薛胜有事我就先回避一时?”麻先生急忙说:“老先生哪里话,咱们之间还有啥不能当面说的?何况我们已经是亲道处了。我也没啥要紧事,只是这会儿凉快些,过来和老哥谝谝闲传,顺便说说薛胜侄儿的婚事,倒是跟你说还是跟薛胜说?”薛清斋笑了:“看来你是等着要媒鞋了,好,好,好,劳你操心,是该商量商量了。”

  于是他们一起回到小院,拉了个小炕桌围着坐下,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聊着。薛胜妈赶着炒了个洋芋丝、笋瓜片和一盘鸡蛋,又拿来一碟给晚饭准备的现成霉干菜和油泼辣子蒜醋汁,端来一盆早已熬好的红嫣嫣的红豆麦仁汤和只有在麦忙时才吃的白生生的蒸馍说:“他先生叔,俺就凑合着弄个便饭,甭笑话,后日谢媒给你割肉、打酒。”麻先生也不客气,掰了一大块蒸馍,蘸着辣子汁塞进嘴里,不住地唏嘘说:“嫂子,只要有这白馍辣子汁,给肉都不吃,嘿!美扎咧!”

  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事,把借礼和结婚的大体日子初步定了,把给女方该要的东西也说妥了,只需叫百事通再把日子给查一下,如无大碍就在忙罢后的七月份把婚事办了。

  麻先生在薛胜送他回去的路上,告诉薛胜:“薛振东已经从南山回来了,现正在西原边和长峪县交界一带,以做窑活为掩护指导革命活动。还传达说目前解放战争已开始转入全面反攻阶段,解放军陈司令员的部队已进入豫陕山区,南山的游击斗争形势也开始好转。当前地下党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山区武装斗争,大力开展政治宣传,让群众了解形势,震慑和瓦解敌人,最近有一批当紧的宣传品就要带回来,到时候得散发出去,要想个好办法。”薛胜立即说:“那好办,乘着办婚事,把各地同志请来不就成了。”麻先生点点头说:“我正有此意。”

  眼看要结婚了,薛胜又想起在芦花家治伤的那些日子,那段时间他一直睡在芦花的炕上,痴情的芦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她既心痛未来的丈夫受伤受难,又高兴多年的心上人竟梦幻般投入她的怀抱,而且给她亲身接触、亲手照顾的机会。

  芦花的父母生有两男一女,芦花是他们最珍爱的宝贝,从小把她像糖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丢了,给她养成了无拘无束和天真任性的性格。

  母亲生芦花的那一天,还挺着大肚子坐在屋门前的板凳上涮毛芋子,浑身上下、头发脖子都落满了芦花。由于破水突然,芦花妈满身芦花生下这个女儿,以致落草的蓝色印花土布和刚出生的芦花也沾满芦花。芦花的父亲是个略通文墨的人,他一高兴吟了两句诗:“千竿芋子门前舞,万朵芦花飞吾家”,吟罢又兴致不尽说:“我看女儿就叫芦花好了。”

  芦花是芋园沟村第一个进学堂的女孩,她见男娃都上学,便嚷着闹着也要上学,当时芋园沟没有学堂,就把她送到麻家梁村上学。麻家梁村学校的先生就是她姨夫麻先生,芦花便在姨夫姨妈的照看下上了几年学。

  这期间,芦花常跟表哥麻相军在沟坡割草玩耍,也见过与薛家村娃的骂仗。有一次她见表哥笨嘴拙舌占不了上风,便亲自上场,站在沟岸边一个突出的地方,两手叉腰对薛胜骂道:“你是娃狼我认得,门口咬人谁怕你,胆大你就过沟来,姑娘给你教个乖。”薛胜一看是个女娃,嘲笑道:“麻家娃,真不赖,公的不行母的来,想寻汉子找媒婆,何必自己来卖乖?”麻相军知道再骂下去对表妹越发不利,便拉着已经被气哭的表妹离开了沟岸。但不知为什么,从此薛胜却成了芦花脑子里抹不去的影子,甚至还希望能再见到薛胜,但此后却不再骂仗了,也不再参与战斗。在最后的那次与薛胜相遇并骂仗时,她见势单力薄的薛胜有些猴急,怕他真过沟来吃亏,便硬把麻相军拉回了家。后来不久,她又和薛胜在神龙庙邂逅相遇,那次薛胜和麻相军打架,她已经明显地偏袒起薛胜了,她稚嫩的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勇敢的男孩子。

  特别是那次围追日本飞贼的事件后,薛胜成了方圆几十里万人传诵的小英雄,芦花从此便在心里埋下了非薛胜不嫁的秘密。按芦花的性格,早就该把这个想法告诉父母,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痛楚而左右为难:芦花在麻家梁上学的最后一年,因突然发烧导致一条腿发生麻痹,后经黄大夫一年多的针灸按摩,虽有很大改善,但还是有些着地无力,行走不稳,这对疯张好动的芦花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当她终于把这个秘密告诉姨夫麻先生时,她实在还无法肯定薛胜是否答应。之后在麻先生向薛胜父亲说开这事的一年多时间里,芦花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她考虑过死,也想过在死前见薛胜一面,表明心迹。所幸她终于从麻先生的口中得知薛胜也是非她不娶,她竟忍不住一个人跑到芋园深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在陪伴薛胜的那些天,两人才有了敞开心扉的机会。芦花多次乘跟前无人,对薛胜狂吻不休,并告诉薛胜如果当初薛胜拒绝了她她将去死的心里秘密。如果不是薛胜重伤在身和看出情况的佘母的防备,两个神魂荡漾、情迷心窍的年轻人还不知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前三天薛清斋就打发薛勇和刚从省城赶回来的薛强请了执事。第二天执事进门,开始寻椽搭棚,借来桌凳碗筷、酒具盆盘之类。薛惠氏心灵手巧,带着一帮细心女人剪窗花布置新房。薛清昌总管诸事,安排人盘高灶,捋置席口,确定抬轿子、抬花架子、抬柜和各执其事的人选。百事通照旧是经管礼房礼仪及书写庚帖对联等事,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只等次日迎亲。

  正事的这一天,薛清昌先招呼去芋园沟迎亲的二十多人坐了早席,其中抬轿的需要四个人,因为路远,又要上坡下坡,所以多备了两个人。因女方要求去六个花架子抬嫁妆,还有箱柜等等,人手有些不够,把客娃都拉用了几个。

  由于迎亲要穿过神龙沟的小路,过河翻梁,很不好走,所以郭铁娃和薛建国等几个抬轿的人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气喘吁吁,没敢张狂。上了神龙沟岸来到村口的平路上时,他们才来了劲,要耍一耍新媳妇。薛建国掀开轿帘朝里头喊:“哎,新媳妇,光坐轿享受活可不成,你得把俺抬轿的叫一声哥,要不你就得自己走回去。”芦花不肯,四个抬轿的便一起用足力气,把轿子忽上忽下、翻踅正转地摇晃起来,吓得芦花不住地叫唤求饶,直到答应给他们回去磕头方才罢手。

  百事通手提草料斗早已侯在当庭,听见院外鞭炮声响起,便疾步迎到门口,手撒草料,口中高诵:“爆竹响连天,花轿到门前,金童来送喜,麒麟报吉缘。”接着又改调道:“今年今月今日好,夫妻相逢同到老。新娘迎接到门上,轿后跟着一娥凰。车马齐整容仪礼,衣冠楚楚耀草堂。乾坤二义分阴阳,俊男秀女配成双。锦绣佳人门外站,宝镜壶瓶袖中藏;醋坛打,凶神亡,太公到此降吉祥。”百事通又撒了东西南北中并北斗诸星,花轿已到大门前落定,百事通又唱:“新郎迎轿,落下花轿;新人下轿,吉星高照。”接着又使劲撒了几把道:“再撒天门地门开,凶神恶煞都避开,月老掌开姻缘簿,单等新人下轿来。”

  下了轿的芦花穿红衫登绣鞋,蒙着盖头,手中拿着一面镜子护在胸前,在薛惠氏和另一名亲戚妇女的搀领下缓缓走到院庭。人们一下子都涌了过来,谁不想看看新媳妇的风采。虽然隔着盖头布却也能看出是个不一般的媳妇,也有不少人小声嘀咕:“听说腿有毛病,咋一点也看不出来?”

  百事通今天是做了精心准备的,他从新人进大门、二门、院子到拜天地、拜先祖、拜公婆、拜宾客乡党;从安席、谢媒、披红、换庚帖到入洞房,每个环节都精心编好了恰如其分的说辞,特别在引一对新人拜双亲时做得非常得体,麻先生也直夸这个婚礼文雅幽默又不低俗。

  薛胜早在请执事的前一天就让薛勇分别约请了各地下党负责人以朋友名义前来参加婚礼。坐了午席以后,各地客人纷纷散去,薛胜便以送回盘的方式把麻先生带来的传单和文件分别夹入各同志的礼具中带走。芋园沟党组织负责人老韩也在当天芦花娘家待客之际,用同样的方式散发了一部分,把这件事进行得相当顺利。

  晚上的闹洞房是年轻人难得的一次发泄欢愉机会,特别是这对新婚夫妻还有一段令其他人羡慕嫉妒的艳史,老少人都想知道个究竟。

  通常情况下,长辈人是不去这种场合的,即便去了,也是躲在年轻人的背后看热闹。但这天晚上连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婆都拄着拐杖挤进新房,想看看这个新媳妇到底有多辣。

  不出所料,泼辣大方的芦花按众人要求,说曲唱歌,给长辈行礼,一点也不扭捏作态,甚至对要求她和薛胜拥抱、亲嘴也照样做了。百事通看到热处,禁不住喊了一声“再来一次”,这一喊正好被热起来的众人找到闹洞房的新内容,他立即被众人推到前面,有人便冲芦花喊:“新媳妇,这是你大,跟他也亲个嘴!”芦花说:“大,我给你磕个头吧。”满屋子的人立即哄然大笑,有些和百事通同辈的女人乐得直叫:“你把你大喔老脸亲一下么。”百事通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寻个老鼠窟窿钻进去,他一边挣着往外挤一边说:“洞房没大小嘛,真是少见多怪!”芦花也背过身偷偷地发笑。

  闹洞房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薛胜和芦花掰过“硬盘”以后,一些长辈和上年纪的人才陆续散去,但是,几个抬轿和抬箱柜的年轻人却不肯走,因为芦花曾答应晚上给他们磕头说曲,现在却不认账了。薛建国以把薛胜和芦花捆起来相威胁,也不顶用。芦花不屈服的理由只有一条,就是因为他们在半路欺负她,逼她答应的不能算数。薛胜见相持不下,便劝芦花答应算了,芦花还是不依,弄得这些年轻人下不了台,便真的把薛胜和芦花绑在一起,拉到后院门外的小树林里,绑在树上。芦花还是不屈服,薛建国他们便回到后院,掩住院门喊:“新媳妇,嘴甭硬,这里可有狼呢,啥时候答应了就喊一声,要不我们就回家去了,你俩在这儿喂狼吧。”

  常言道:“说啥有啥,怕啥来啥。”世上还真有这样巧的事,就在薛建国他们回到院子约一袋烟的功夫,薛胜听到身后的林子里传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侧头一看,果然有两只大狼,后面还跟着一对小狼!薛胜开始还以为是狗,但立即就被否定了,他从那泛着绿莹莹冷光的眼睛和拖着长尾巴的大体形肯定是狼,它们是趁着黑夜领狼崽觅食的,也许是扔在林子里的骨头把它们吸引来的。芦花也发现了,薛胜不想告诉她是因为怕她害怕,芦花哆嗦着紧靠在薛胜的身上,小声问:“是狼吗?”薛胜说:“可能是狗,别怕。”薛胜挣了挣被捆着的胳膊,见那狼继续向跟前走过来,急得慌忙向院内大喊“狼来了!快来解绳。”芦花见真的是狼,也沙哑着嗓子哭喊起来。还在院子里等芦花回话的薛建国听见喊声得意地说:“哈哈,服了吧,叫声哥就来。”但他又觉得声音不对,刚要开门就听见薛胜骂起来,他们这才知道真的有事了,便一齐冲出后院,一边解绳一边吆喝,那狼才慢悠悠转身走了。薛胜抡起解下的绳向狼抽去,两只大狼忽地一窜,各自叼起一只小狼,很快就隐没在沟岸边的方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