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麻憨憨送礼谋甲长 狮子颡天火焚庄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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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狮子颡弄巧成拙,丢官又丢人,气得又是怨血颡把他提的迟了,又是骂麻憨憨不胜个猪,教着做事都不会。麻憨憨这才似乎明白了东家的意思,他一边在门房里磨着镰刀,一边对在一旁骂他的东家嘟囔着:“我就说我不行,看看,我没弄成,你也没弄成。”气得狮子颡又骂:“给你个麦秸枝还真当拐棍拄,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个啥货,还真以为能当甲长?”麻憨憨丢下镰刀,委屈地踅摸到狮子颡面前说:“人家都在地里看麦呢,你也不去看看,沟南阳坡地的麦都黄咧,你说啥时候下镰?”狮子颡正窝着一肚子气,吼道:“看他妈个屄,我要你是杀着吃的?这么热的天想把我热死呢。”

  热腾腾的干风把神龙沟两岸的麦田吹得一天一个样子,四、五月之交正是熟麦天,农谚道:“四月芒种刚下镰,五月芒种不见田。”明日就是芒种了,“算黄算割”早已在空中飞着叫着,催促人们赶快做好准备,及时收割。

  这大自然造化物候都有个定数,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三种鸟儿同时来到神鹿原,以不同方式提醒和督促人们收割,神鹿原人分别把这三种鸟儿叫“黄瓜鹂儿”,“铁燕娃子”和“算黄算割”。“黄瓜鹂儿”披着一身金黄色的羽毛,十分漂亮,它们在麦垄、树丛中穿来窜去,鸣叫着动人的歌声,十分引人注目,一见到这种鸟儿人们便想到麦子黄了。“铁燕娃子”是一种黑色长尾的鸟儿,每天凌晨便来到庄前屋檐,反复向人们喊:“崽狗崽狗且睡着,赶快起来烧麦仁锅。”女人们听到这种鸟的叫声,便一骨碌爬起来熬麦仁。麦仁是神鹿原人在夏忙中家家都吃的一种粥饭,不等天明就要熬好一大锅麦仁汤,除午饭外,这一天的早饭、贴膳、晚饭,都是这种汤饭,既清爽方便又省时间。

  说起“算黄算割”这种鸟儿,神鹿原还有一个催人泪下的动人传说:很早以前,有一家夫妻俩,男的懒惰,女的勤快。这年麦黄时,女人早早催男人磨镰准备,男的总是说:“早着呢,别着急。”眼看有的麦子已经熟了,妻子催促说:“还是算黄算割,全都熟了就来不及割了。”男人还是说:“别着急,熟完一起割。”这天晚上,刮了一夜干热风,第二天不明,妻子跑到地里一看,焦熟的麦粒全被风吹落在地里,一年的收成变为泡影!妻子当时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气绝而亡。但是,为了催促丈夫,她把最后的一丝气息化作一只灰色小鸟,飞回自家门前对着还未睡醒的丈夫不停地喊:“算黄算割、算黄算割。”直到现在,这种鸟儿每到麦色变黄的时侯就来到麦浪翻滚的上空,急促地飞来飞去,不停地叫着“算黄算割,”一直喊到口中出血,坠地而死为止!

  四月二十八这天是神龙镇收麦前一次最盛大的忙农会,薛家村人几乎不越户的去赶这次集会,谁都需要给家里添置一些农具或买些生活用品,如杈把、扫帚、筛子、簸箕、刮板、蒲篮、口袋、麦包、茓子、镰刀、磨石、水缸、草帽等,还有油、盐、酱、醋、霉干菜等,就像过年一样没有人不买几样东西。狮子颡心烦,不想逛忙农会,他要血颡回来时帮他老婆拿些东西,他想一个人在家里清闲一天。

  麻憨憨从马号出来,提着镰刀想去割那先早熟的坡地的麦子,麻憨憨刚出门就被狮子颡叫住:“哎,别忙,先给我把那套东西搬到树园,我要乘凉。”麻憨憨赶紧把狮子颡的躺椅、小桌、茶壶、水烟袋和蒲扇等一套东西摆放在树园的那棵大杏树下。这是一棵早熟的大麦杏树,熟透了的杏黄中带红,看着都让人流涎水。狮子颡早都吃腻了,他知道村里的杏树只有他家没人敢来害骚,他在这里乘凉是因为这里最清爽阴凉。

  狮子颡端着小茶壶品了几口茶,又拿起水烟袋抽了两口,烟壶里一阵水声响过,便取出那只管形烟锅,“噗”地吹掉烟灰,掀开烟盒重新捏一撮烟丝装上,吹燃煤纸,水烟壶又呼噜噜响起来。抽了几锅后,狮子颡打了个呵欠,拿起蒲扇仰面倒在躺椅上扇着,看着树上那一颗颗宝石般的杏,享受着浓荫下的阵阵清风,狮子颡自语道:“皇帝又如何?县长又如何?”突然又提高声音:“你臭秀才又能如何?老子连蝇子落在脸上也懒得去吆呢,你当我看上这甲长?”树上的几只小鸟被他突兀一声大喊惊得扑啦啦地飞去,狮子颡只觉得脸上落下冰凉凉什么东西,用手一摸原来是鸟屎,气得他向空中骂道:“该死的小畜生,你也帮臭秀才整我,看我不把你逮来烧了吃!”

  狮子颡又来了气:你薛清斋有啥德能总压得老子无出头之日,现在又闪上薛胜这个碎怂,也想在老子头上拉屎尿尿,哼!走着看,总有一天也叫你们到阴间和那个烧死鬼团圆去。狮子颡想了很多办法:雷劈电打、雇人暗杀、点火烧房……他想一个又否定一个。他突然想到斗不过薛清斋是自己没有得力的靠山,如果朝中有人,叫他臭秀才跪地叫爷还来不及呢。想到这儿,狮子颡突然想起儿子薛赢山,他立即有了新的希望。

  薛家村在省城上中学的只有薛赢山和薛强俩人。薛强是兄弟三个中学习最好的,薛胜薛勇从龙祖庙小学念完后就再没上学,而薛强又念了神龙镇高小,后来又比薛赢山晚两年考上了省立中学。而薛强考上省中的那年,薛赢山正好从这个学校毕业参加了知识青年从军。

  想到薛强也上了中学,狮子颡心理又不平衡了:当年他读书时和薛清斋不相上下,只因后来薛清斋中了秀才才让他这辈子屈于人下。儿子考上省中后着实让他激动不已,他认为上了省中就是当年的秀才嘛!那时候狮子颡走路都挺直了腰,他还特意叫柳八爷等人喝了次酒,只要一见人就有意挑起话头:“最近谁上省城给我说一声,给咱赢山捎些钱,娃在省城上学花费大么。”狮子颡心里说:“你薛清斋中秀才有什么了不起,我儿子也是秀才,说不定还要上大学,那就是举人,进士!这薛家祖坟里还没冒过这股烟呢,反正老子比你有钱,供得起,你就干瞪眼看着吧。”后来薛强也考上了省中,狮子颡恨得咬牙切齿,终于在第二年借土匪之手烧死了薛清瑞,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按狮子颡的想法,那次打击让薛清斋死不了也活不旺,谁知老天爷总不顺着他的意志,薛清斋不但没垮,反而当上了县议员,虽然他不清楚县议员是多大的官,但听说这个官连县长也得尊重,就连柳八爷见了也是下巴狗似的点头哈腰,看来这官不比樊清轩小。狮子颡再想不出好主意,不得不把斗倒薛清斋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薛赢山和他父亲的性格完全不同,他们家族的传统看来是代代叛逆。薛赢山原本想上师范,当先生教书,但狮子颡一定要让儿子上中学,当官,出人头地,薛赢山犟不过父亲只得上了中学。毕业那年,狮子颡听说蒋委员长发布特别公告,要从初中以上学生中招募十万青年军,这件事让狮子颡眼睛一亮,他特地跑到神鹿县三青团部,要了一张蒋委员长的公告,确信这次是蒋委员长招收心腹,这大概就是过去皇上的御林军,肯定出头快,于是特地跑到省城,又强行让儿子报了名。薛赢山赌着气随部队去了云南,不过因为蒋委员长的接见和团部统一要求,他还是满怀希望地给家里写了信,此后便再无消息。

  后来狮子颡听说儿子的部队被调到东北打共产党去了,也有人说这支部队已经转业,反正再无确实信息。狮子颡一心盼望儿子当上个团长、师长,骑着马带着卫兵回来在村里转上一圈或者在神鹿县当个县太爷,不信镇服不了薛清斋和这些王八羔子,当然,那时他就是太上皇了,谁敢不巴结他。可是现在连儿子的面都见不到,看来眼下靠儿子是靠不住的……

  风停了,树静了,空气骤然间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狮子颡迷迷糊糊似醒似睡,脑袋憋涨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球,他真的又想到了火,想到了烧死薛清瑞的火,他多么希望这火烧得更大,烧死薛清斋、薛胜和一切与他过不去的人。

  狮子颡突然感到灼热得难受,仿佛看见薛清斋的房子正在被冲天大火猛烈地吞噬着,没有人救火,狮子颡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使劲地喊:“烧啊,烧啊!再烧大些。”这时,突然轰隆一声炸响,狮子颡被一股强大的轰鸣和炙热的气浪掀翻在地上,直待漫天红光散去,轰声瞬止时,还未完全从梦幻中醒过来的狮子颡惺忪着双眼,还以为薛清斋的房子垮塌了,因为他真的看到一团浓烈的大火在升腾着。可是仔细一看,这火并非起于薛清斋家,明明是从自家四合院里冲出来的!狮子颡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拖着一条跛腿,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蹦跳着跑到大门前,扯着沙哑的嗓子拼命地喊:“救火啊!救火啊!快来人救火啊!”

  这时村里那些从惊悚中清醒过来的人也发现村子里失了火,眼快的人首先喊:“狮子颡家失火了,快去看啊!”很快便跑来许多老人和娃娃,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束手无策,没有人敢冲进去救火。狮子颡冲过去推开临街的大门,一股烈焰从屋里冲出来,那气势便是铁人进去也会被化成水,救火是实在来不及了。从狮子颡发现起火到喊人的功夫,整个四合院眼看着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这时不凑巧又刮起了风,风助火势,火乘风威,只听得木料被烧得劈劈啪啪地炸响,几丈高的火焰把薛家村的大半边天空烧得通红。随着不断传来轰隆轰隆房屋倒塌的响声,又相继升腾起几股巨大的火龙,随着这几次火龙的升腾与消失,猛烈的火势才渐渐收敛下来。已经清楚看出,整个四合院的上房、厢房、厅房、门房已垮塌殆尽,能够看到的只有焦黑环立的残垣断壁。

  大火对这座庭院实行残酷惩罚所用的时间,大概正是狮子颡所做那个美梦用的时间。狮子颡在整个庄园轰然倒塌的时候,也像这个倒塌的庄园一样,垮塌在地上翻滚着、咒骂着、哀嚎着,最后像一只蜷曲的狗,一动不动了。老天爷不知是有意恶作剧还是开了个玩笑,就在一切都已完结的时候却洒了一阵雨,可这雨连残余之火尚未浇灭,便匆匆扯开云层,露出即将落山的太阳。

  赶忙农会的人都回来了,大家围在这座冒着烟的黑乎乎的残庄子前,唏嘘着、议论着,有些人对这座豪宅的顷刻消失表示痛惜,也有不少人悄悄咒骂:“活该,报应,来得容易走得也快。”还有人背后小声骂:“老天有眼,只可惜没把狮子颡烧死!”狮子颡的老婆一到门前就扔掉手里的东西,抱着狮子颡嚎啕大哭,不停地捶着丈夫和自己的胸膛,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劲地嚎叫:“报应呀,报应,到底来了!”人们无从猜测她说的是啥报应,但却都相信这确实是一次报应,是狮子颡应该受到的惩罚,而且是一次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由老天爷亲手实施的惩罚。

  打雷闪电是司空见惯的事,有强有弱、有大有小,但今天这种雷电连村里年龄最大的人也没有见过,以至很多人根本就不相信这是通常的雷电,而是天神从南天门里向地上扔的神火雷电。百事通居然从他收集的一部古籍中找到依据,这部古籍记载了发生在明代的一件奇事,说的是某年某月某日在神龙沟的上空天门开启,随之暴雷轰响,一条炎炎生辉的的赤龙冲出天门,盘舞着贯地而下,贯落地面遇物辄焚,方圆数里烫热灼人。这个记载似乎与这种情况有些相似,但不同的是,这次是炸裂的火球,而且是单单烧了狮子颡家,薛家村的人清楚地目睹了那一瞬间:当天的天气特别闷热,在神龙镇赶会的人大都挨至太阳偏西的时候才趁凉往回赶路。薛家村的人集结在一起,有说有笑一边赶路一边拉着闲话,当快走到麻家梁村的时候,猛的听到一声霹雳,前面半空中犹如爆炸了一颗太阳,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灼目电光和震撼人心的炸雷惊得所有人全都本能地扑倒在地,谁也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电过后好一阵子,人们才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互相看着,几乎全是一类的话:肯定是老天爷在惩罚谁,不信看着,不是殛死人就是烧房子,要不就是哪个洞里藏着妖怪,或者哪棵枯树上藏着蛇精,反正是老天爷给恶人或妖邪实施惩罚。薛家村的人一边议论,一边向前面窥望,突然远远发现他们村里冒着黑烟和冲天大火,难道真是自家村受到了惩罚?当时也看不清烧了谁家?只是发疯似的往回跑,一直跑到簸萁斜,才看见烧的是狮子颡家的房子。

  狮子颡的四合院建在村边上,庄子附近都是他自家门里的人,有血颡、百事通和狮子颡的另一个堂兄弟,所好没有祸及邻家。当时薛清昌对吓得面无血色的百事通开玩笑说:“我看你还是搬走吧,下次来了报应小心连累了你。”百事通缓了半天神才得意地说:“我算过了,咱这人走的端,行的正,一辈子不做亏心事,别看跟他连着墙可连一页瓦也不咋,咱跟他离得近可分得开。”

  但这次血颡可受了连累:狮子颡没房住了,要把原来赐给血颡的老庄子要回去,血颡只得又住回原来自己那一间已经给狮子颡用做存干土的破屋里,为此俩个铁哥们有了裂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