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生犊好奇探峡谷 赫庆奎席筒买媳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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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那天赫庆奎匆匆回家又匆匆而去,你道为何?原来赫庆奎要办大事了。

    赫庆奎自从听了他邻家夫妇的话后,便一直在盘算办个女人的事。两年来,他也攒了一些钱,前些天他又听到一个刚从城里回来的人说,西安城里确实有个人市,上市的女人还真不少,而且价格也不是很贵。赫庆奎心想买个便宜点的,可能钱也够了。为了最近就把这事办了,那几天他熬了几个通宵,借地里上冻趁早给东家把粪上完,这才给东家说把下半年的工钱给他提前支了。钱一到手,他马不停蹄赶回家,把以前藏在家里的钱全部拿出凑在一起算了算,心理还不瓷实,万一差个一块两块的,岂不白跑一趟。于是决定再去黄村,把两年前做忙工的工钱也要回来。

    他这次要钱是下了决心的,要不回来就不走:这家人真是有办法不要脸,做了两年忙工就是推着赖着不给钱,他实在都不愿再进那家人的门了。那天,薛胜要他去钻高窑,当时他正要去黄村的,要不,他即使不领薛胜钻高窑,也肯定会陪着转一趟的,他们父子对他的恩情实在太大了!

    赫庆奎到底还是把钱要回来了,这家人可比那个臭尿罐的东家差得远了,这次不是他跪在门前,连哭带喊地求告,怕还是薛仁贵亮相----白袍(跑)东征。既然把钱要回来,他便决定立即去省城买媳妇了。第二天隔壁裴大嫂家的大公鸡刚叫第一声,赫庆奎就翻身而起。他喝了几口水,吃了几个蔓丁疙瘩,把钱装在一条一丈多长的裹腰带里,缠在腰上,揹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旧梢码----里面装着几个蔓丁疙瘩和苞谷面馍,便锁了窑门,消失在黑幕之中。

    赫庆奎虽说是坎坷风浪中闯过来的人,但平常晚上也轻易不在门前这条沟岸上多呆一会儿,今天也许是心热胆盛,不知不觉便走过这条绕沟小路,全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他心里兴奋,脚步也愈发轻快有劲,冬天临明前是最冷的时候,但他的头上却不住冒着热汗,他索性敞开衣领,大步流星赶起路来。

    上了通往省城的马车大道后,他越发走得快了。赫庆奎似乎还觉得没走多久,前面路上已响起了吆牛拉车的声响,这是那些贪时早起送粪的人,一看,天已经麻麻亮了,神龙镇就在前边。过了神龙镇,路上的人开始多起来,都匆匆忙忙,都有要办的事,赫庆奎脑子翻腾起来,心想自己未来的女人将是什么样子呢?是胖、是瘦?是高、是低?多大年龄?是个厉害的呢还是个温顺的人?是个当地的呢还是个外地客?他觉得想的有点多了,管她呢,不论高低胖瘦,只要是个女人就行,咱啥都不弹嫌。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想,不觉已到了省城的老东门。

    在一个有镜子的……

店铺前面,赫庆奎第一次照了一下自己的模样,摸摸刚剃过的光头,紧了紧衣领,拍拍身上的尘土。毕竟这是他人生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需要在去人市之前再认真考虑一下,毕竟不是去猪羊市逮猪娃羊娃。

    肚子里咕咕地叫起来,他坐在店铺前的台阶上,取出两个硬梆梆的苞谷面馍,就着蔓丁疙瘩三两口吞下肚去。这时脑子里反倒一片空白,就连路上的那些猜测也都模糊起来,他后悔没寻个伴儿给他出个注意。赫庆奎走进店铺,正在算账的老板低头问:“要啥?”赫庆奎打了个饱嗝:“俺想打听一下,啥地方卖女人?”老板扫兴地撇了撇嘴,头一歪说:“往前走,到花园街寻去。”赫庆奎东撞西撞了半天,总算在一个巷子里找到了人市。

    顺着指路人的手指一看,他傻眼了,他竟以为那是卖芦席的地方,那一排一溜的芦席筒咋会是女人呢?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席筒里就是要卖的女人。他看见有几个男人围着那些席筒转来转去,有的还把手伸到席筒里摸来摸去地犹豫着、思考着,好像拿不定主意。原来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隔着席筒来挑选女人的。

    赫庆奎踅摸到一个席筒前,迟疑地看了一会儿从席筒里伸出来的一只女人的手,又悄悄退出来,圪蹴在一旁的地上。一个中年人叼着香烟凑到他跟前,问:“来挑女人的?”赫庆奎点点头“嗯”了一声,那人正是人市的老板,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溜席筒说:“这七个都是我的,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赫庆奎撩起一只袖筒问:“啥价?”人贩子说:“看来你是第一次来,咱这里是布袋子买猫,就两个价,前四个七十,后三个六十,不捏马子,不还价,中意那个,搁够钱就把人带走。”赫庆奎心想,七十块不够,六十块还能余几个,管他呢,就便宜的挑一个吧。人贩子就领他到后面三个席筒前,那席筒上面就伸出一只手。赫庆奎按顺序把三个席筒里女人的手看了两遍,摸了再摸,觉得中间那个女人的手比两边的白细绵软,便初步决定买这个了。

    就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候,赫庆奎又圪蹴在地上,他看着前面的席筒,全身血液都沸腾了,心窝口跳得咚咚地响。他多么想立即撤走席筒,抱起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媳妇的女人,从此她将和他吃住在一起,晚上搂抱着睡在一个炕上,伴他到老。但她到底是光脸麻脸,年轻年老,还不知道是不是瞎子瘸子,这一切就将在他一点头之间兑现,他感到特别的作难。

    赫庆奎突然鼓足勇气问人贩子:“老板,俺知道你有行规,我只问这三个女人中有没有瞎子瘸子?”人贩子很不高兴:“你知道规矩还问?”赫庆奎说:“只要保证不是瞎子,没有残缺我啥都不说……

。”“你到底中意那个?”人贩子问。赫庆奎指了指中间那个席筒,人贩子点点头说:“这个保证。”这时又有两个人在席筒前转悠,人贩子对赫庆奎说:“咋样?给句话,要不我跟别人说生意去了。”赫庆奎忽地立起:“听天由命吧。”他指了指中间的席筒咬咬牙:“就这个了,打开席筒吧。”说罢,摸出了六十块钱。

    一切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在这里想买一个年轻漂亮的可心女人只能是自做美梦,心想罢了,这是赫庆奎意料之中的;然而让他根本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整整比他大二十岁!这时几乎所有来此买媳妇的男人都涌过来看他揭了啥宝,有一个冲口嘣出了一句难听的话:“这人挑了个老妈子!”

    虽然有些意外,但赫庆奎倒没有一丝后悔之意,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命运,当他伸手表示接纳并要扶她走的时候,那女人却呆在那里没动,眼里满是泪花。赫庆奎疑惑不解:“她嫌咱是个土包子?”未待他收回手,那女人突然拉住他,哭着说:“委屈你了!”赫庆奎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也忍不住掉下几颗眼泪。赫庆奎定了定气,体贴地说:“走,咱们先寻个馆子咥一顿去”。

    那一顿饭,两人吃了一块多钱。反正当天也赶不回去,赫庆奎索性决定再住一晚店开个洋荤。他们在一个小旅馆的二楼开了个房间,半生漂泊的赫庆奎第一次像人一样享受了旅途的温馨,他觉得这一夜简直像在梦幻中一样!

    然而,这一次却非梦非幻,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他和怀里的女人做了几次男女间那最美妙的事,她总是那么温存,善解人意,尽量地满足着他。他多次迷迷糊糊地睡着时总是在搂着她,他是把从小失去母亲和晚到的妻子这种双重的激情同时迸发在这一刻。这时他确实是在做梦,梦中那销魂融骨般的愉悦使他不由得把双臂楼得愈来愈紧,直憋得那女人不得不把箍在脖子上的手用力掰开。只要一醒过来,便再一次重新地折腾,年久失修的楼板发出吱吱的声响,一位在楼下包房常住的老太太忍无可忍,几次用拐杖戳着楼板,粗鲁地骂:“那个狗日的在楼上放马跑圈子,还要老娘睡不睡觉?”这时候,他们只能收敛一下,又小声说起温情的话,直到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午后他们一起回到簸萁斜,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世。在此之前,赫庆奎没有时间,也不愿首先问她这些事情,不用说那肯定是一段悲伤的经历,听了让人伤感扫兴。

    其实这个女人倒真是关中人而不是外地逃荒来的。他姓陈,早先长时间被人叫做大姐娃,是关中西部金古县一个绝俏俊美的女人。民国十八年年馑……

时,丈夫肩了一根檩条去县城换粮,又饥又饿半路昏倒,被檩条砸破头,当时就咽气了。大姐娃领着不满五岁的女儿四处乞讨,流浪到西安。不料有一天女儿饿极了,把一家饭店不知放了多长时间的泔水桶的剩物吃了许多,随后就上吐下泻不止,第三天就死在城墙根下。从此大姐娃就在西安乞讨,也给人洗衣服、干杂活,晚上多半睡在城隍庙的廊台上拐角处,偶尔也在做活的人家住上一宿。

    有一天一个阔商领着太太从城隍庙烧香出来,他们商量一下便让大姐娃去家里做些杂货。当晚也许是出于怜悯,主人让她吃了饭还洗了个澡,那商人这才发现大姐娃竟是一个百里挑一的丽质美人,便让她住下做了佣人。暗地里,商人给她说他和太太感情不好,先这样住着,以后再设法娶她。结果没过多久就被太太看破,闹得翻天覆地,那商人明着把她赶走,暗地里给她租了个小房子,得空就过来一下,给她点零花钱。她就这样大门不出过了几年,那商人突然不来了,她去找时已是人去楼空。不久,她就被房主赶了出来。此后她又在西安流浪了一年,受尽了白眼、欺骗和凌辱,那商人依旧无影无踪,她只好返回老家,可老家已没有她立足之地了。

    大姐娃又返回她既熟悉又害怕的西安城,再次过起乞讨流浪和半工半妓的生活,饱受了白眼与欺凌,眼看已经五十岁了,她终于想到应该有个可靠的归宿,下决心找一个老诚可靠的男人,使她后半辈子有个靠头。那一天她在巷子里讨饭遇上了人贩子,他把她叫到饭馆吃了顿饱饭,说给她找个人家,就这样第二次上市就遇到了赫庆奎。

    大姐娃啥都不嫌,一到家就忙着收拾打扫。赫庆奎看出她要实心和他过一辈子,除了年龄大外,再没任何可弹嫌的,赫庆奎越看越喜欢,猛不防从背后上去照着她的脸“叭”地亲了一口,说:“我把你叫姐。”大姐娃一时绯红了脸:“人家把我叫陈大姐,你也叫姐?”赫庆奎说:“对,没人处我就把你叫姐。”

    两个人正收拾着,突然裴大嫂领着许多人走进篱笆院子,薛清斋在裴老大的陪同下走在人群中间。赫庆奎慌了手脚,结结巴巴也不知说啥好,大姐娃倒不扭捏,拍了拍炕沿说:“都到里头坐,今后就全赖各位大叔大婶和大哥大嫂们照顾了。”赫庆奎搓着两手说:“恓惶的也没法请乡亲们喝个酒,既然都来了,就赏个脸不要走了,炒几个菜,坐一会。”薛清斋爽朗地一笑,叫薛胜把怀里的一坛酒拿出来,说:“不用你难为,酒菜都拿来了,让裴家他婶和大姐随便收拾俩菜,咱们不讲形式,只图个热闹,好赖算是给你们把喜事办了。”

    小小的簸萁斜,第一次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喜庆和欢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