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份柔软,仿似有情,却不经意间慢慢然化开任何人都无法触摸的遥不可及。
人若清风,温柔扫境,拂柳探间,痕迹悉数不再,徒留虚像,合风摇曳。
若有幸看破,其实,一切皆难逃习惯二字。
只是,如此随意举止,晓是少年自己也无法料到,经年之后,秉承万物好生灵皆平等以待的他会对身侧之人起了一丝独怜之心,陌生异样的情绪,于是,无力招架。
被揽之人一道娟秀细眉已然微蹙而起,恼然间,她注视到那依旧置身事外犹若无睹的精致少年居然情难自地抬起手中折扇遥指了不远处的皑皑雪山。暮流金之下,华月辰神采飞扬,似水莹润,破空而扬。然后,他不无风雅地慢慢说道:“无需管那恼人军队,咱们一同欣赏好日落便是。”
残阳、孤山、白雪,惑人好景致,此刻却非欣赏的最佳时机。
唐晓夏的眉间,逐渐聚拢一段永难抚平的褶皱。那华月辰曾用手指轻轻点过的恼人褶皱,或许,自此将伴她走完千年。
片刻静默中,唐晓夏不经意一个抬眼。直至此时,她才真正发现,眼前这片一眼无法穷尽的莽莽雪正执拗不堪地死死纠缠深镀金晚霞。潜移默化间,逐渐地便带出了一种堪堪压迫视觉神经的焚天气势,犹若逐鹿沙场的千军万马,正气势汹汹地压境而来。
遥望惟余莽莽雪缭群山,唐晓夏静默不语若有所思。
身侧柔软少年却似极端享受此份静谧,兀自微摇指间紫扇,怡然莫名。漆黑密长的眼睫,低垂间,隐隐盖过眸内跃然亮。俯瞰崖底之际,他那静若处子的泰然神情内竟不自觉晃起些许迷眼专注。
于是,山腰平地处,良久皆只闻寒风呜咽而过。
“你的武功怎样?”
许久之后,唐晓夏的声音随寒风突兀而来。
华月辰侧首,虽有不解,却依旧洋洋自得,“目前为止还未遇到旗鼓相当之人。这可并非我自吹自擂,我的武功那可是……”
唐晓夏毫不客气地打断,“那帮我做一件事。”
华月辰泫然幽怨,“你都还未听完我的话。”
唐晓夏直接道:“你帮还是不帮?”
“当然帮!”华月辰忽地便信誓旦旦起来,“万千麻烦事都答应,更遑论区区一件了。清然尽管开口。”
唐晓夏伸手指向对面山峰,“你有没有办法撼动那满山白雪?”
华月辰蓦然一惊,眼内分明跃起些许诡异亮。半晌,亮微敛,少年侧眸低低试探,“清然要做甚?”
唐晓夏不理对方,她径自从分神的华月辰怀间挣脱,又从不远处的地上取过那罐药瓶,“如果可以,到时你用最快速度将这药瓶掷向对面雪山。”
此时,正是初。巍峨山峦,萃雪重覆,消融之迹,随冽风隐约溢出。脆弱如它,只消外力稍加冲击,雪裂山崩当是无情倾压而下。
华月辰将信将疑地接过那透亮瓷器,思量须臾,他随手朝前方一掷,“你是指如此?”眉眼之间,随意无边。而那原本停留掌际的瓷瓶却是瞬时失了主人依托,借着模棱两可似轻非重的力道,它竟厉然劈开寒风激奋跃入了那片压迫人眼的苍茫雪。
唐晓夏猛然跨前,惊骇,“谁让你这个时候抛的!”
尾音方落,轰隆声响随之破尘直逼进耳,耳膜震彻。
闻此巨响,二人倏然抬眼。
视线内,那穷极天际的叠嶂山体,竟不堪外力冲击的重负,伴随至强至寒激流,生生削落了满身久积未化的雪白战甲。
闻此声见此景,讶然之无可抑制破唐晓夏眼眸而出。
厚重积雪随之滑山体而下,竟奔腾犹若辎重万千战马扫荡。纷沓的铁蹄,迭起的寒烟,遍野的嘶鸣,无情间,几毁天彻地摧枯拉朽。
身侧黄衣少年,莫名而笑,璀璨堪比千尺寒雪。扬唇之间,衣袖似流水轻划。未及弹指,黄影翩跹间,他便已携人轻身至此山更高处。
脚下才触平地,唐晓夏便干脆甩开揽她之人,跨步跃前,低首而望。
此刻,那条蜿蜒蛇道早已细窄若绳,其中正立群人,竟渺小犹如蝼蚁。他们身前,厚重积雪早已自山腰山坡坍塌而来,前路堵塞,狼狈雪原顷刻垒筑,前进无路,三军顿足。
唐晓夏默默眺望崖底,眉间褶皱益发纠结,深刻几许。
只差一点!
她低眉咬牙,不甘之自眼角倾泻而出。
只差一点,她就可见着凤子卿一手统领的军队深埋雪堆,
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
如果她能算好时差,如果华月辰能把握时机,那么在瓷瓶投出那一刻,埋入雪间的就不是那条空旷大道,而是视线内正领三军威风而行的齐国文熙帝以及他的手下兵卒。
初遇至今,虽不过几日,但鄙夷侮辱犹言于耳,噬骨痛楚铭记难消。
久久沉淀的报复之心,自目光触及凤子卿的那瞬起,其实早已莫名突突浮起。
只是,天意终究难遂人愿。
似过许久,一直岿然不动的华月辰才轻步踏至唐晓夏身侧。他轻拽她衣袖,怯怯提醒:“清然,如此上前,会被文熙帝发现的。”
久愣的唐晓夏终是回神,她无奈轻笑,随意问道:“你能看清崖底好似黑点的众人么?”
华月辰努力凝神望过,然后,他老实摇首,“不能。”
“那就随便吧!”唐晓夏淡淡回道。
山下众人,也应无法看清正立山巅的他们。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躲闪?
此刻,她想做的,其实只是想立于山头,看戏一般去低望那群正处原地不动之人。
她要看着他们愁眉不展,看着他们原路折返,看着他们重觅新道……
积雪漫漫的山巅,寒风肆虐。
华月辰随意揽过唐晓夏肩头,笑道:“让我猜猜,清然许是想置齐队于死地吧?”
唐晓夏应付一笑,沉默以对。
华月辰兀自平视前方,不远处,似乎仍有硝烟靡靡而漫。
杏黄身影,白茫中鲜华若阳。
二人身姿分风踏雪接天而立。如此高山巅处日华之下,这两道浑然柔糅的身影,齐飞孤鹜般打碎晴空流光,逐渐迷展开缭乱华。
穹庐笼天,四野岑寂。
或许任何人都不曾想过,如此一份山头恬淡,自此后,再难觅寻。
澄黄水袖,曳风悠扬。长空卧波般,温柔揉碎漫天萧索,掸落一山深潭清素。
承接这份素净的山谷间,正有人抬眸蹙眉而望。入眼的,但是那几看清却又永无法靠近的湛雪人影,恍惚几随傲雪齐齐羽化消融。
这位身置整齐编阵名为凤子卿的帝王,就如此冷然抬望起了山头肇事之人。
满谷的赤战甲,因山道阻断暂且停足。一线枯冷金属寒中,只觉穿堂烈风呼啸,却不闻一丝嘈杂不见一缕纷乱。
“陛下?”凌雄夹马上前,抱拳等待请示。
凤子卿的眸内,正泛寒光点点,“凌将军,你可能看清那正立山头之人?”那犹若天人伫立山头期待救赎苍生的出尘剪影,飘忽若仙,他竟有种飞身上前擒获它的冲动。
这道身影,突兀张扬。自积雪崩塌那刻起,凌雄及其他将领皆已警觉留意。他注视山头,毕恭毕敬,“末将无法看清。不过,这突来的雪崩想必不是自然之象。”他想了想,才豁朗续话,“待末将前去追击,擒他而来。”
凤子卿回眸,冷然之,盖霜赛雪。森寒瞳内,弥漫的稍安勿躁,“只怕还未到其身侧,那道虚妄之象便已随风消逝了。”登顶俯瞰天地者,众人皆能见,却非何人皆能伸手触及。
此刻,身前白雪夯实。凤子卿兀自考量,是否要自雪中凿出一条道路来。
思量间,却听得有人疾呼,“陛下,小心!”凤子卿何等眼,那人声未落,他已快速扬手稳稳接过了自高空处袭来的物什。摊开手掌,掌中赫然是一轻飘无物的明黄丝绢。凤子卿低眉逡巡,眉头渐渐蹙起。数年前,他被困敌国。当时,也同样是这样一方从天而降的黄丝绢解了他的危机。若不是那藏着锦囊妙计的丝绢,或许他凤子卿此刻仍被挟于敌国。经年之后,当这丝绢重新出现,是否可以认为,丝绢的主人其实一直在暗处帮着他?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凌雄探头问道。
凤子卿握紧丝绢,轻扯嘴角,“大道尽封,众将管带手下营阵,沿原路返回。”他遥望身前百丈皑皑,沉声命令,“随朕赴凉国后方崎岖山岭,绕那后山小道进驻凉国。”
凤子卿拽过马头,执辔而行。
按丝绢上消息所示,凉国内部,怕是早已出现变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