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没有人察觉,也许没有人在意,但是杜若心里却是明白的。她对那个人的感情,绝不止是亲戚那么简单。
这种潜藏在心底的悸动究竟从何而起,连杜若自己也有些模糊。或许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便被那双清俊的眉宇轻轻触动,或许是每次和他在一起时都控制不住的心血汹涌,或许,是她被林二掳去后看着他一个人仗剑而来时的感动,也或许,是因为她身体内那缕残魂的执念的影响,就算不想承认,不愿承认,她心里终究还是明白自己对他是不同的。
所以,她看到秋荷伏在他的榻前时,心里才会那么酸涩。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她这一世在意的,都是她不想伤害的人。
而她更加明白,相对于心思沉郁,满腹秘密的自己来说,其实单纯而又痴心的秋荷才是最适合他的人。因为只有完全的计较,完全的包容和百分之百的接受,才能让他疲惫的身心得以安宁。
杜泠活着的时候,他和她隔着深深的鸿沟,如今杜泠去了,他们依然咫尺天涯。那么,还留着这一丝痴念作什么,不若就此了断。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以后的岁月里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怀着一个深深的祝福,平平淡淡的活着,已经是难得的幸福了。若是无缘,那便从此不见,若是有缘,十几年以后,甚至几十年以后。或许还能再看彼此一眼。知道对方虽然老了,却还活得安好,心里的一丝系绊也就放下了。从此月明风清,再无牵挂。
夜风微凉,杜若站在荷塘边。$$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心里痛不可遏。她咬着唇,心想。明天,最后再去一趟妙愿庵,和他,和秋荷,也和自己的内心,做个了断。
就算一时辛苦些,过后终究会忘记。
其实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不过如此而已。
虽说心里做了决断,这一夜杜若依然睡得不好。一早起身。梳洗的时候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杜若看在眼里,吩咐迎夏把胭脂取了过来,挑了一丁点,淡淡化开了,敷在了双颊之上。再瞧过去,虽然唇色仍淡,总也是有了血色地模样。
用完早膳,杜若打发迎夏出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自己则从柜子里翻出一只小布包来。里面是四百两小面额地银票。这些银票还是当年她想逃家时秋荷换回来的,后来逃跑未成。银票自然也就没花出去。其中三百两给了金儿、玉儿两个添妆,剩下的则打算留给秋荷。可是这些年秋荷都没有嫁人的意思,这小包银票也就一直压在箱子底。
这会儿杜若翻出这个小布包,把里面的银票又检点了一遍,一边点着,一边想着和秋荷这些年地相互扶持,眼眶不禁有些发红。从这身体的血缘上来说,杜棼、杜泠才是她的亲人,但在她心里,秋荷才是她地姐妹。如今,她要嫁了,要离开了,要从此开始自己的生活,心里不是不伤感的。
若在平日,这四百两银子不过是个意思罢了,可如今他落魄了,秋荷也没有什么积蓄,有了这笔钱,远远的到个什么地方隐居下来,置几亩田地,倒也能过活。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他们过得好,自己也少一点牵挂。
刚把小布包依旧包起来放进袖子里。迎夏便回来禀说马车已经备好了,陪笑道:“刚刚出去的时候碰着了徐姨娘,她问小姐去庵里要不要多带几个侍卫,听说最近城里城外都不静,有些人心惶惶的,只怕有什么没眼力的冲撞了小姐。”
杜若沉吟了一下,想着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看到杨献之,怕是要惹出祸事,还是少带些人的好,便含笑道:“倒也没什么,去庵里地路都是走熟了地,又不是偏僻无人的野地,应该也不会出事情。”
迎夏侍候杜若时间虽不长,却随她去过一次妙愿庵,隐约知道杜若有什么不欲为外人说的隐情,忙笑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刚刚回了徐姨娘说小姐喜欢清静,多半不高兴身边这么多人跟着,若实在需要了,再和她要人去。”
出了院门,坐着婆子担的软轿到了仪门外,马车已经备好了,两个侍从牵着马立在车旁。迎夏扶着杜若正欲上车,仪门内忽的冲出一个人,抓住车辕,扑嗵跪在了地上,哭道:“三小姐,您带奴婢去吧,奴婢到庵里吃斋修行,给二小姐求个来世。”
杜若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却是杜泠身边的大丫头喜荷。
喜荷是杜泠的陪嫁,严格来说,就是杨家人了。所以杜泠死后,杜府一时也没给喜荷安排差使。徐姨娘和杜若都感念她的忠心,想她也是个花样年纪地女孩子,又没被收过房,总得有个着落,所以商量着过些日子,等公主下嫁地事情忙完,就在府里挑个勤快老实的小厮配了。左右杨家也要回原籍去了,谅来也不至于为个丫头和杜家争执。
所以满府都忙得不可开交,喜荷却是无事可做。她一个小丫头,本就不惹人注意,如今大事当前,越发是把她忘到角落里去了。所以突然见她冲了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迎夏赶紧弯腰扶她,道:“喜荷姐姐,有什么话,站起来和小姐说便是,这么哭哭闹闹地被外府的人看见了,还不知内里出了什么大事了呢。”迎夏这几句话说得有些份量。喜荷是杜家做了多年的大丫头,也知道规矩,便不敢再折腾,呜咽着由着迎夏扶了起来。
杜若四下瞧了瞧,见旁边的侍从、马夫都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眼角却忍不住的往这边瞟,不由得皱了皱眉,弯腰上了车,在车里坐定了,才道:“让她进来。”迎夏应了一声,扶着喜荷进了车内,随手将车帘放了下来。
迎夏多少也知道杜若的喜好,挑的这辆车子外面看着普通,内里却极宽敞舒适。就算三个女子一齐坐起来,也不觉得拥挤。喜荷上了车,也不用吩咐,便垂泪跪到了杜若的面前。
杜若见她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双眼浮肿,显然也不止是哭这一时,想到杜泠生前身边丫头也有好几个,最后替她送终守制的却只有喜荷一人,心里不觉有些感概。轻轻叹了口气道:“喜荷,我知道你忠心,只是二姐姐已经去了,你却还这么年轻,何苦这么折磨自己?你以前的那些姐妹,有些随杨家走了,有的回了府里,各人奔各人的前程。怎么你就一门心思往庵里去呢。”
喜荷抽泣着磕了一个头,“三小姐,您也是常在庵里修行的人,自然知道奴婢的心思。奴婢也不瞒您,奴婢就是想,这辈子生为女子,就是罪孽了,就算像二小姐那般尊贵,又落了什么好去,不如干脆舍了这个惹厌的身子侍奉菩萨,求得菩萨开恩,下辈子赏二小姐和奴婢做个男子,那也就值了。”
杜若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得一呆。想到自己也是一回府便吵着要去庵里修行,现在又来劝她,实在有些自相矛盾。喜荷这些话说得沉痛,大概是眼见了杜泠的凄凉收场,想到小姐都不过如此了,自己一个做丫头的哪还有好,以至于心灰意冷,对今生没了想头,一心盼着来世做个男子。
然而细想起来,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喜荷是丫头的身份,最好也不过是嫁个府里的小厮。自己做奴才伺候人,自己的子子孙孙依旧要做杜家的奴才,由得主子要打要骂,要送要卖。她是杜泠的大丫头,原本是有机会脱掉奴籍,升作姨娘的,可偏又看到了杜泠的下场。世家的千金贵女犹是如此,她一个奴婢还能有什么指望。
虽是明白她心里所有,但杜若还是有些迟疑。因为她知道喜荷与自己不同,自已是为了寻求一点希望而去庵里,而她则去绝望而去。
家里的事情,解决不了,只能拖着。
拖着,等待变好,或者变坏。
东风感觉自己像是大病了一场,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病好。
这几天写文的时候,有些话是自己的心理话,写在里面。
也是感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