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太热也不太冷,末初夏的感觉真的很好。
胡希悦走出潮湿闷热的车库,眯起眼望了望天空,舒服地伸了个下懒腰。
门口的草坪上还伏着点点露水,零星的无名羞涩地开着,瓣却异常舒展,透过每一个细胞贪婪地吮吸着这曼妙的“晨味”。空气中清洌的泥土和草气息冷不丁让希悦打了个喷嚏。
今天就要搬到同心镇上去了,新的工作和新的“家”,虽说同样是租的房子,但居住条件比现在的车库可要好多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全部家当也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大背包。希悦费力地把它们挪出车库,钥匙还给了前来收房的房东,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往小区大门探着头。
希健说要来帮自己搬家的,可这都快九点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希悦心里嘟囔着,这小子越来越不守时了。
陆希健是希悦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比希悦小两岁。小时候的他老是挂着管鼻涕,两只手扭着衣角,跟在希悦后头屁颠屁颠的。若是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从来不敢找赵姨,尽对着希悦哭鼻子,又不肯说出缘由,希悦想帮他出头都难,只好安慰两句平抚他受伤的小心灵。爱干净的希悦当时觉得他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真是有点恶心的,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个受委屈的模样多少还有点可爱呢,呵呵!
“天青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前几天才换的《青瓷》铃声把希悦从记忆里拉了回来,掏出小灵通看了看,正是“鼻涕虫”打来的,按下接听键就没好气的嚷开了:“我说大兄弟,你怎么还没到啊?是不是要等到太阳下山我们再游同心镇啊?”
“唉呀啊,闹钟早上没响,估计被宿舍的哥们儿弄坏了,这不,才出的门,二十分钟搞定,您老千万别生气,气出条皱纹可不好收拾,嘿嘿,我骑车呢,先挂了,88!”电话里陆希健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便自顾挂断了。
原本还想抱怨几句的希悦,听着“嘟嘟”的忙线音,无奈啊!小时候那么内向的希健,长大了怎么就变得风风火火油嘴滑舌了呢?特别是上了大学后,绕舌的功夫简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看来他们历史系的也不是些沉闷的家伙。倒是自己,近年来变得越来越安静了,可能是身边实在没有什么可说话的人吧!
希悦这次的新工作是同心镇上一家私人古玩店的导购,和原先的工作质相同,不过店老板很和善,又有丰富的古玩知识,跟在他身边应该能学到不少。
希悦对古玩的热爱,缘自小学里的一次参观活动,那次苏城博物馆里展出了一批古玉,门票价格不菲,可能是学校老师存了私心自己想去免费参观,游说了博物馆,于是一群小学生打着爱国教育的旗号,就这么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保卫森严的展厅,当其他小同学茫然地看着这些展览品时,胡希悦却被这些古玉深深地震撼了,那些或古朴或婉约或张扬或淡定的玉器,似乎在诉说着她们背后一个个悠长的故事,一时间喜悦撞击着她的心灵,一种热爱也从那天开始在体内升腾翻转。
希悦的高考志愿原本想填的就是历史和考古方向,但是赵姨说念这种专业会饿死人的,坚决不同意,一向尊重赵姨的她,只好随了赵姨的想法念了外语系。不过希悦的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打算:自己居住的是历史名城,外国游人颇多,大大小小的古玩店自然是顾客盈门,像她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在这些个店里谋份工作,老板求之不得呢!虽然薪水不会很高,但是对自己而言能充实爱好,一了心愿。因此,念书的时候,她就利用假期在苏城知名的古玩街打工,攒下钱就去买一些专业的鉴赏书。毕业后,她顺利地留在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店里,直到偶遇赵爷爷的那天。
晌午,胡希悦瞅瞅店里人不多,净了手,取下了随身佩戴的一块白玉鱼莲坠,用细布擦拭。这个玉坠是民国年间出的仿宋鱼莲佩件,宋代佩鱼之风极盛,样式丰富,这款仿品造型婉约,莲叶妩媚,枝枝绕绕,鱼姿优雅,缠缠绵绵。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希健虽然一直不理解为何希悦独独喜欢这一首诗,但却去寻了这个白玉鱼莲坠送她,玉质是极佳的上品,只是一片莲叶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纹,折了它的身价,否则希健打工存下的这点钱怎么能收下它,想到这里,希悦嘴角溢出一丝暖暖的笑意,以这小子大咧咧的情怎会去念了文绉绉的历史系?也不知他怎么说服了赵姨,当年不同意自己去念,这回却又让希健去了,真不知赵姨是算偏爱他还是偏爱自己。
希悦把鱼莲坠细细地拭了一遍后,放入掌心把玩,沿着坠子舒畅的流线温柔抚摸,体会着指尖掌心传来的温润触感。每次盘玉时,希悦的心就会远离了俗世的嘈杂烦乱,心境与玉相通,宁静而悠远。
盘玉即民间玩古玉的说法,因入土的古玉长年受地气侵蚀,多有蚀锈,出土后若不加以盘玩,古玉的浊气无法释出,其原原质则不能显现。主要分为三种盘玉的方法:急盘,缓盘,意盘。急盘即经常用干净白布将古玉不停擦拭,让玉温热,加速玉理的显现,这样盘玉虽然效果快,但容易伤玉。缓盘就是把古玉一直随时佩戴,以身养玉,这个过程就很漫长了,要长期的坚持。入土时间长的古玉戴个三五年,估计也只是略显原。所谓的意盘,说白了就是精神盘法,用你的精神意念向古玉表达你的喜爱,让古玉快快去除污浊之气,早早展示出它的丽风姿来。详细的盘法暂且先按下不表,有兴趣的人可以自行GOOGLE^_^。
像希悦这样随身携带,又时时充满爱意的把玩观赏,就是结合了缓盘和意盘两种玩法。希悦时常盘这块玉倒不是为了出玉理,这块玉算不上古玉,应该没有入过土,所以玉质通透秀丽。她只是欢喜这种抚玉的感觉,而且这玉的造型又甚得她心意。
重新戴好玉坠,正在整理衣领的当口,眼睛随意往店门口一看,正巧看到一老者被辆急驰而过的黑跑车挂倒。老者跌倒在地,半晌不见肇事司机过来,难道逃逸了??几个路人也怕惹上身,滞了滞脚步后绕道而行,居然没有人去看下老者的情况。
希悦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人情冷漠!
希悦走出店堂,在老者身边蹲下,扶着他的身体问道:“老伯伯,您没事吧?我帮你叫120吧?”老者借着希悦的力撑起身子,坐在地上,摆了摆手:“不用了,没有大碍,谢谢你啊,小姑娘。”
希悦看到老者的手掌和前臂擦破了皮,渗出来的血和尘土混合成一片暗红,不皱了皱眉头:“唉呀,都出血了,我扶你到我们店里去,擦洗一下,上点药吧,不要感染了。老伯伯,你能站得起来吗?”希悦见老者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没有回答,又追问了一句:“老伯伯?”
老者回过神来,兀自低头掸了掸身上的土,一边说道:“哦,没事儿,没事儿,你真是好人啊!好人……”
“呃……=_=|||我是说你能站起来走吗?我给你去洗下伤口?”希悦一头黑线,这老伯不会是撞到头了吧,怎么说话风马牛不相及的。
未等老者回答,一个尖锐的声从上面传来:“嗳!老头!你没事吧?”
两人一起抬眼,只见一个极丽的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眉眼间妖娆妩媚,顾盼生姿,樱红唇雪贝齿,一开口却令人生厌:“什么路不好走,专挡本的道!哼!一把年纪了,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着收棺材,出来瞎晃悠什么?!”
“你!你!……”老头手指着那子,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希悦“蹭”地站起来,瞪着子怒道:“怎么说话的你!?明明是你撞了人,不先道歉,这还恶人先告状了!人长得挺漂亮,素质却这么差!”
还未听罢,子便撕着嗓门叫嚣:“你说谁是恶人了?谁素质差了?你谁啊你?要你多管闲事!”边说边凑过身,伸出手指在希悦胸口猛地一戳,长长的水晶指甲扎得希悦一阵生疼。希悦忙退后一步,躲开魔爪,本想狠狠地骂她几句,但是一转念,掏出了小灵通对子说:“我不管闲事,我现在报警,让110来管管!”说着就开始拨号。子闻言心里一急,暗想自己还没驾照,一时心痒开了男人的新车,把警察叫来了可不妙,忙一把抢过希悦的电话狠狠地扔在地上:“不准打!!”希悦盯着地上的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居然有这么霸道无理的子,真是白长了副好皮囊。
“啊呀希悦,你杵在这儿干嘛呢?快回店里去!”店里的主管芬突然走了过来,弯腰帮希悦把小灵通捡了起来,塞到她手里,一边按着希悦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闹了,她是老板的小老婆,我们得罪不起。”说完了一回身,朝着子轻笑着:“老板娘,千万别生气,小姑娘不认得你,得罪了别往心里去啊!”又往四周渐渐围笼想看热闹的路人挥挥手,“没事没事,自己人吵架,别看了别看了。”
那子听得芬唤她一句“老板娘”,心里受用,脸上已经缓和不少,想想还是息事宁人吧,不要闹大了给男人添乱,想到此,双目含讽地瞟了一眼希悦,撇了下嘴:“哼,原来是店里的小员工,我还以为是谁呢?看在阿芬的面上,不跟你计较了。”
希悦抽出芬拉着的胳膊,看了看还在地上坐着的老者,朝子冷声说道:“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可计较的。现在是你撞了这位老先生,而且他受了伤,你不管怎样都应该道歉,并且带他去医院检查。或者你可以选择等交警来,让他们勘查一下现场,我相信他们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嘿,你!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子边说着手指又戳了过来,希悦用力一挥挡开她的手,却不料“啪”地反手甩到了子的脸上,真是清脆悦耳大快人心!希悦原本没想打她,虽然打她是无心,不过现在看她左脸上越来越红的四道指印,也挺出气的,这人就是欠打。
子怔怔地摸上自己的脸,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被打了,但是火辣辣的感觉很真实。希悦看着子愤怒得有点扭曲的表情,心想她这下要大爆发了吧?发疯般冲过来当街扭打?身子不缩了一缩,却看到子出离的怒火瞬间熄灭,突然间眉头微颦,双眼盈泪,戚戚切切,配合着脸上的红指印,真是我见尤怜。这这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难道硬的不行来软的?!
当子的泪珠儿滴溜溜骨碌碌掉落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大老板。
“德伟……”子才嘤嘤地唤了一声就泣不成声了,倒似乎是她受了万般的委屈,看来作为一个大老板地下的人,肯定是有点手段的,至少是对于男人来说,面对这个梨带泪的,实在是万般呵护唯恐不够啊。
不过大老板就是大老板,也不是一般的人物,没有问子,倒是对着边上的芬说:“怎么回事啊?”芬为难起来,让她瞎掰有违良心,照实说么怕得罪了小老板娘,正在踌躇,那边厢的希悦已扶起了老者,缓步行至大老板跟前,不卑不亢地说道:“钱经理,刚刚那位开车撞倒了这位老先生,非但没有道歉,还恶语相向,我准备打110让交警过来,她就把我小灵通砸了。至于她脸上那一巴掌……是我打的,不过是出于自卫。”
子一听,不乐意了,立马停止了抽泣:“什么自卫?我又没打你!”又委屈地转向大老板,“徳伟,她冤枉我!”
钱德伟心里明白是谁挑的事,清了清嗓子:“阿芬,你陪他们去医院看一下,那个电话如果坏了就赔她一个,费用都找我报销。恩,就这样吧。”
“就这样?”子瞪大了眼望着他,特地到钱德伟面前把左脸抬了抬,暗示他还有笔帐没算。子大概已经忘了自己撞人在先,只想着自己被打的事了。
钱徳伟皱皱眉头,那个小姑娘下手也是狠了点吧?打得晓玲的俏脸都有些肿了,不心疼起来,不过心里也明白晓玲脾气有时是差了点,唉!人就是这样,姿好点的就喜欢恃宠而骄,时不时要惹出点事来。不过自己人被人当街打了,不给她个说法,面子上确实有点挂不住,便吩咐道:“阿芬,回头把那小姑娘的工资结一下,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啊?钱经理,这个……哦。”芬刚想求情,看到大老板横了一眼过来,连忙把话咽了回去,关键时刻,还是自保比较重要。
关晓玲得意地望着胡希悦,心想后悔了吧?看你还拽不拽,也不想想是替谁在打工,也敢太岁头上动土。
希悦没想到自己管个闲事,不但电话被砸,工作也丢了,心里有点懊恼,不过事已至此,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搞不好以后这个小老板娘会给她小鞋穿。而且看那个恶现在的表情就是一副“快来求我啊,求我就让你留下”的样子,哼,才不会向你低头呢!况且凭自己的经验,再找份这样的工作也不难。想到此,心情倒又开朗起来。
看着胡希悦居然没什么反应,关晓玲不爽了,原以为她会低声下气来求情,那么自己就可以借机狠狠地打击她,这会儿一下没了目标,心中的郁气无处抒发,只好狠狠地跺了下脚,踩死几只蚂蚁泄愤。
一直在边上当配角的老者这时发话了:“呃,那位经理,我伤得不重,我自己也是学医的,医院就不用去看了,这位小姑娘跟我素不相识,只是好心扶我一把,并非有意冲撞你们,你就别开除她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如果你同意,此事就此作罢,不然,我也只能报警了,我想你也不愿意搞得这么麻烦吧?”
这是威胁吗?钱德伟挑了挑眉,心想这老头真可爱,以为是什么年代呢,用报警来威胁我,我又没杀人放火,我才不怕警察呢!不过就是点交通意外,还只是点轻伤,就算晓玲没驾照,又能怎样?找人打个招呼塞点钱不就完事了嘛!
“我是不想麻烦,不过那个小姑娘既然打了人,就要付出点代价,如果你要坚持报警我也不反对。”钱德伟淡淡地说道。
老者听后拉了拉胡希悦的手说:“小姑娘,是我连累了你,你快跟人道个歉吧!为了这么点事丢了工作可不值得。”
希悦摆了摆手:“老伯,这事儿不怪你,换了谁也看不下去的,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啊,放心吧,我在这条街上找个工作还是容易的。”又瞥了一眼恶,“让我跟这种低素质的人道歉,哼!”
这句话无疑是往关晓玲刚刚要熄灭的火头上浇了桶汽油,水晶指甲又开始舞过来:“你你你,给我听着,就你这种低素质的人,就别想在这条街上找到工作了!”
希悦一边挡开她的手一边反驳:“怎么?这条街的店全是你开的啊?凭什么我就找不到啊?”
“就算不是我开的,我也能让他们不要你,怎么了,不服气啊?”关晓玲已经不顾形象了,叉着腰和胡希悦吵起来了。
“鬼才相信你,这条街上这么多店,都听你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只手遮天啊?”
“我就遮天了,怎么着?”
……
这个……人们吵架着实太厉害了,头被吵得嗡嗡响,老者揉了揉太阳穴,掏出手机:“喂,110吗?我想报个案……”在派出所做好笔录,天已经快擦黑了。
大老板一口咬定是他开车撞的人,那个叫关晓玲的人只是正好在车上,还让芬作了证(哼,伪证!),而胡希悦当时确实没亲眼看到关晓玲开的车。因为被撞的赵爷爷,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结果只是大老板被扣了分,罚了款,这事儿就算这么结了,真是太便宜关晓玲了。
胡希悦拿到了双倍工资作为被开除的补偿,小灵通居然没坏,真结实!
在派出院的医务室处理好伤口,赵致诚便要返回同心镇,他只是来古玩街逛一逛,居然逛出这么个倒霉事儿来。希悦送他到车站,赵致诚临上车前再三嘱咐她若找不到工作就打电话给他,据说他们镇上的古玩店也很多,他可以介绍过去。又互留了电话,才挥手道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