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搬家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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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胡希悦才知道大老板的厉害,她果然找不到工作。估计她“胡希悦”的名字在苏城的古玩界已经是“响当当”的了。

  正当希悦打算去外企谋个翻译或文秘之类的工作时,赵致诚打电话过来了,邀她去同心镇的一家古玩店面试。希悦心里琢磨着,虽然只是小镇,可也是重回古玩界的好机会。去面试之后,才发现同心镇的古玩市场比想象中的繁华得多。古镇的旅游业发展得相当不错,为此政府还特地筑建了一条“明清街”,大大小小的古玩店就林立其中,丝毫不比苏城的古玩街逊。

  去面试的那家店,主营文房四宝和名人字画,玉器倒不怎么多,只有一些玉镇子。店老板是个文人,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而且很健谈,半天面试下来倒是让希悦学到不少字画鉴赏的知识,双方都觉得很是投缘,就定了一周后去上班。至于搬到同心镇后的租房问题,赵致诚已经帮她解决了,就住在他家。

  赵宅很大,非常大,是镇上的一所私人古宅,据说赵致诚祖上家世显赫,后来弃政从了医,隐居到这上镇上后行医济世,在当地的威望相当高。因此,解放后这老宅子虽然也被大锅化,但是中间的核心部份还是留给赵家子嗣居住。后来政策放宽了,赵家便四处打点,把原来政府分配给多户人家居住的屋子都收了回来,缮修后重新筑了外墙。就这样,赵宅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孤零零地伫立在东郊的星泪湖边,与湖中罗心洲上的雷音塔遥遥相望。

  那天面试完去赵宅蹭饭时,赵致诚带希悦大致参观了一下赵宅,希悦也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庭院深深深如许”。赵宅前后六进,据赵致诚介绍,当六进的大门都洞开时,你就能从第一进的大门望到第六进小园内的凉亭。

  外墙厚重的朱漆大门上,镶着一对金狮戏珠门环,极为夺目。底座上两只幼狮的神态活泼生动,似乎随时会跃到门环上扑住宝珠。希悦啧啧称奇,欣赏了半晌才跨进高高的门槛。进门便是一个天井,左右各有一小厢房,是旧时下人值的屋子。中间青石板铺就的过道,两旁种了些草,茵茵绿绿,翠翠葱葱,颜素雅的星零小散布其中,没有争奇斗,只有一片宁静雅致,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内敛平和、毫不张扬。

  过道尽头的第二进是一个颇大的门厅,平时便在此地接待访客,旧时镇上居民来看病,也是在此处候诊。门厅两侧的厢房,一侧是问诊室,另一侧则是药材房。

  穿过门厅,一条廊道连着后面的正厅,廊道左右两边有两个对称的小天井,狭而长,赵致诚说这样的小天井叫做眉井,好比人的两道眉毛,主要是为了通风采光。每二进之间都隔有这样的眉井。它使整栋建筑有分有合,若即若离,张驰有度。眉井四周的建筑屋檐都向井内倾斜,有如漏斗一般,寓意“四水合一”。正厅面阔五间,两侧经回廊通往厢房,中间三间厅堂,是整座赵宅的中心。整个正厅高敞明亮,雕梁画栋,极具宦气派,是接待贵客和逢年过节举行重要活动的场所。

  第四进是楼厅,为二层木楼结构,楼上为客用厢房,楼下厅堂为家人用餐和休闲活动的地方。厅堂前迎面的六扇落地长窗上有精细的木刻浮雕,鸟鱼石栩栩如生,细致入微。厅堂内、厢房底层与二楼交接处,也漫布着各种精绝伦、神情毕肖的木雕。为这些雕刻,当年的工匠定是煞费苦心啊!

  第五进是内宅了,是当年赵家内眷日常起居的场所,也是二层的木楼。

  内宅后经过一个圆月门,便是个小小后园,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五脏俱全,整个一袖珍版的苏州园林啊!园边上错落的建着些屋子,据说是厨房杂物房房之类。

  虽然说是简单的由南向北一条轴格局,但是平时是不会每一进都敞开了,让你一路逛到底的,所以希悦开始还能记着路,后来是完全茫目地跟着赵爷爷穿梭在楼上楼下各种通道回廊楼梯径小道中了。后来赵爷爷问她喜欢住哪间厢房,她迷茫地想了想,说就住离大门口最近的一间,她实在怕迷路啊。

  想到迷路,胡希悦从背了里掏出笔和便笺本,一边回忆着赵宅的布局,一边在纸上划拉,想画个路线图。看来搬过去后得尽快把这个平面地图补完,那么哪天万一自己的“大脑导航系统”罢工的话,至少还有个“活点地图”,虽然是不带魔法的。

  她是如此全神贯注地绘制着她的“活点地图”,以至于陆希健在她身边站了许久也没发现。

  陆希健汗涔涔地骑车赶来时,心里在担忧希悦会给他吃几个“毛粟子”?昨天她再三叮嘱不要晚到,可是自己还是贪睡了,其实闹钟响了后,只是想再眯个五分钟,就五分钟,可是再一睁眼居然已经过了半小时!唉,昨天不去踢球的话,早上就不会乏得眼睛撑都撑不开。希悦希悦,千万要相信我,真的是闹钟坏了!

  在小区车库寄存了自行车,希健一路小跑着过来,远远地就看到她坐在行李箱上,托着腮发呆,貌似等自己等得很无聊。阳光温柔地把希悦的脸笼成蜜糖,泛着一片晶莹的光泽。有点微翘的嘴唇,像是荡漾在这片蜜糖上的一颗樱桃,芬人。原本忽闪忽闪灵动的双眼,此时却散发着一种安静脱俗的气息,如同九天外的神。

  希健的心里不由得一荡。陆希健的神。

  神突然皱皱眉头,从背包里翻出个本子,又从背包掏了半天拿出支笔,开始在本子上不停地划拉着。希健凑近一看:“噫!搞得什么鬼画符啊?”神一听,立马回到了人间,一掌打在希健胸口,希健连忙手捂胸口倒退着作状:“侠,掌下留人!”

  胡希悦啐了一口:“没一会正经的。”收好纸笔,站了起来,“哼!您老可算来了!”

  “嘿嘿,还不是那些小子,啥不好整,整我的闹钟,这不,整坏了吧!差点误了我的大事!”希健摸了摸脑瓜,开始转移希悦的注意力,“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后天才搬吗?怎么突然提前了?”

  希悦的身子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仰头望着太阳,半眯着眼说道:“我前天做了个恶梦,想快点离开这儿,一个人……呆不下去了。”

  “什么?一个恶梦就把你吓跑了?我才不信咧!”希健挑了挑眉,这个理由真是比自己闹钟坏了的借口还要烂。

  希悦耸耸肩:“随你信不信啊,事实就是这样。走吧,要来不及了,到那儿我还要收拾房间了。”说完拎起大背包往前走去。往前走,往前走,把一切阴霾挥在身后。

  希健拖起行李箱赶了过去:“喛,等等我啊!希悦,你到底做了什么恶梦啊?我很好奇喛……”同心镇,赵宅。

  “哗!希悦,这就是你新租的地方啊?”陆希健手搭凉棚望着赵宅惊叹道,“整个一文物保护单位啊!你怎么租到的啊?租金贵不贵啊?”

  胡希悦摸了下门环座上的狮子,一边扣响门环一边答道:“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嘛!那个被车撞的赵爷爷租给我的,是他的私宅呢!想不到吧?”

  陆希健愕然:“这就是那个老头的私宅?我原以为你租的是那种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呢!”

  “什么老头老头的,讲点礼貌好不好!”胡希悦瞪了他一眼,“这是老房子,不过,是很好的老房子。”

  陆希健点点头:“嗯,很好很强大。”

  胡希悦一头黑线=_=||这小子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两人正在无语中,且听“吱嘎~~”一声,赵宅大门打开了。

  “……”开门的周妈手里拿着竹帚,估计正在打扫院落,看到胡希悦后眼睛亮了亮,继而又低下头退到门侧说:“……胡,老爷正在厅里等你。”

  “谢谢您,周妈。这是我朋友陆希健,来帮我搬家的。”胡希悦用胳膊肘推了推希健。

  希健连忙绽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周妈,您好!希悦以后请您多关照了!”

  周妈头也没抬,淡淡地回道:“嗯嗯,不用客气。”说完便不再作声。

  陆希健无趣地摸了摸头,转头疑惑地望向希悦,心想自己是不是哪儿做得不妥当了。

  胡希悦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所以,遂对周妈说道:“周妈,那不打扰您了,我们自个儿进去。”顿了顿又问,“就是前面的门厅吗?我有点不认识路……”

  周妈依旧低头含糊地“嗯”了一下。

  胡希悦眨了眨眼,没再说什么,领着希健往门厅走去。

  陆希健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怔了怔,随即快步赶上希悦,挤在她身旁耳语:“那个周妈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胡希悦闻言停住脚步,也回身望去,却见周妈背对着他们正在关门,落了栓后拿起竹帚开始清扫过道。希悦突然醒悟这样盯着人看很不礼貌,忙扯了扯希健离开。

  陆希健一边走一边还在絮絮叨叨:“你说,我们没惹她吧,她哭什么呀?”

  胡希悦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人家可能是沙子迷了眼,你瞎想八想什么呀!”

  “我看到她两只眼都红的,还用手擦了一把,我视力可是2.0,怎么会看错啊?”陆希健嘟囔着。

  胡希悦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个话题,径直往前走去。

  未到门厅,已看到有人从里面迎出来,正是赵致诚。

  白的头发梳理得很熨贴,面红润,精神矍铄,一点不像八十多的人了。身着月白唐装,柔软的面料随着身形起伏而动,多了一分飘逸出尘之感。

  “赵爷爷!”胡希悦笑着上前。

  “呵呵……希悦你到了啊!”赵致诚看到跟在后面的陆希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是?”

  还没等胡希悦介绍,陆希健就自己抢着说:“赵老爷好!小的名叫陆希健,是这位的苦力,跟在她身边做些肩挑打杂的活儿。”还装出一副点头哈腰的奴才样儿,把胡希悦和赵致诚都逗乐了。

  胡希悦笑打了他一下,对赵致诚说:“赵爷爷,别听他瞎吹啊,他说话就这样。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

  赵致诚乐呵呵地说:“哟,还是青梅竹马啊!”还揶揄地眨眨眼,“现在是情同鱼水了哇?”

  胡希悦面上一热,连忙分辩:“唉呀,不是你想的那样啦!”罢了还跺跺脚,一副小儿家的扭捏姿态。

  “哈哈,莫急莫急,算是赵爷爷想错了。来,把行李先放下,进去喝杯茶歇一歇。”赵致诚拉着他们进屋。

  坐在硬硬的木椅子上,陆希健浑身不舒坦。他这种一回宿舍就烂泥样摊在上的人,要这样正儿八经地坐着茗茶,实在是从骨头的角角落落丝丝缝缝里都痒出来,恨不得把骨头都拆出来碾一遍。

  陆希健使劲扭了下屁股,抬眼望了望胡希悦,她倒是怡然自得的样子,正和老爷子说茶呢!开始什么碧螺的还能听明白,后来的什么云里雾里西瓜南瓜片仙鹤神针的,愣是一个个火星词汇从耳朵里穿来窜去。等了半晌,他们似乎依然聊兴正浓,陆希健又使劲扭了下屁股,清了清嗓子:“我说……要不要先把行李搬房间去整理下?”

  “哦!也好!”赵致诚闻言说道,站起身,从衣袋里掏出个怀表看了下,“我先带你们过去,放好行李就可以开饭了。”

  听他这么一提,陆希健发现自己的肚皮也在咕噜咕噜闹意见了,赶紧先灌了一大口茶垫饥,咳!真苦。

  赵致诚领着二人前往楼厅里的客用厢房,一路上陆希健嘴也不停歇,老爷子长老爷子短的问东问西,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欣赏一番,并向胡希悦投去羡的目光,可以住在这样的古宅里,那可真是相当的幸福啊!

  楼厅的转角光线不好,一踏上木楼梯,更显昏暗。梦境中的那种恐惧毫无预兆地袭来,胡希悦心脏强烈地一缩,砰砰乱跳。

  幸好走在前头的陆希健不知说了什么,和赵爷爷一起笑起来。年轻爽朗的笑声,慈祥温和的笑声,一起回荡在楼道里,一下冲散了希悦的恐惧。

  在衣襟擦了下手心里的冷汗,胡希悦捏紧拳头快步跟上他们。二楼的厢房共八间,分为南北两排,中间隔一过道,过道两头都建有楼梯上下通行。南面的厢房由东到西依次用“福、禄、寿、慧”命名,北边的一排则是“梅、兰、竹、菊”。

  胡希悦的房间就是“慧”字号。

  进门左手一道菱格子木屏风,上半部是菱形镂空方格,细细密密的自顶而下,离地一米处开始转为实心木板,浮雕着几株兰草。转过屏风,便是一张做工精致的明清风格架子,浅绿薄纱做成的幔被一对银挂钩笼在两边。边挨着一个双开门柜橱,两扇柜门上也雕刻着风姿飘逸的兰草,和门口屏风格调一致。朝南四扇长窗,镶着七彩玻璃,阳光洒进来,一片华丽丽的感觉。倚窗摆着狭长条案,造型简洁,但牙条、腿足和足下所承的托泥都饰有舒畅的卉纹,又透出一分婉约。条案下收着环椅,取出便可坐在窗前伏案挥毫。

  临窗远眺,还可望到东面碧波荡漾的星泪湖以及湖中的雷音塔,风景甚好。

  陆希健环顾四周抚掌赞道:“啧啧啧……这是古代住的闺啊!”说完身子半靠在窗边,拈起兰指,拧着眉头压细了嗓子,“家有胡希悦,年方二十三。对镜贴黄,倚窗思帅哥……帅哥……帅哥……”末尾“帅哥”两字还回音状重复,希悦笑着打了他一记。

  说起来胡希悦也是第一次仔细地欣赏这今后的住所,心里满足地不住要叹息,这份古典和雅致全合了自己的心意,何其幸运啊!

  希悦郑重地再次向赵致诚道谢,赵致诚乐呵呵地摆了摆手:“都是现成的房间,哪用客气!倒是我连累得你要离开苏城,搬到这穷乡僻壤来和我们这群老头老太作伴,委屈你啦!”

  “哪有的事啊!这镇子古朴秀丽,人家都慕名来游玩,我都巴不得在这儿养老呢!”胡希悦回想起自幼在苏城的种种,感概道,“这儿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哪像大城市里,都是各扫门前雪啊!”

  “那你就在这儿养老得了!等我毕业了,我也来养老啊!”陆希健向赵致诚挤挤眼,“赵老爷,您记得到时要收留我啊!”

  “哈哈,好啊!你也住在闺,好吧?”赵致诚揶揄道。

  胡希悦笑着接嘴:“哈,那闺也被他住成臭闺啦!”

  陆希健不接话,兀自凝神往窗外望去,故作深沉忧郁地念叨:“臭闺有帅哥,英俊又潇洒,玉树且临风,窗前思………………”

  ……午饭过后,胡希悦带着陆希健在镇上转了一圈,再送他到车站回了苏城。

  回到赵宅,已近黄昏。

  赵宅的东西两侧筑有风火山墙,六堵马头墙一进高于一进,好似得胜的将士仰首伫立,气势轩昂。此时斜阳西照,余晖洒在粉墙黛瓦上,映得一片金碧辉煌。

  还是周妈开的门,胡希悦央她带着去慧居,说是怕迷路,其实是心里对昏暗的楼梯依然发怵。一路走去,发现天虽未暗,但过道转廊楼梯都早早亮起了灯,明晃晃地,倒也不怕了。

  谢过周妈,关上房门,便一头倒在榻上。

  静静望着侧笼着的绿纱,突然间感觉有点不真实,不知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真的要在此生活了。

  可能是下午逛得有点累,在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绿中,眼皮开始发沉,迷迷糊糊中就睡过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