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摩挲,沙沙作响。耳听封秦迈过门槛,足音渐行渐远,风清扬闭着眼,心道这一生里,只怕永远也再炕到那人了。
许是方才当真磕到了后心断骨的所在,一身伤痛离离络络,不知不觉间,仿佛陷入掌心的指尖儿也绞在了刀口之下,那刀口娶不锋利,而是钝的,凸凸凹凹参差着锐薄细碎的铁刺,锯痛,剧痛。
周身的金蚕蛊毒压在了药之下,突得,便只有一片结了霜的冷意,冥冥漠漠,皑皑淡淡。
……再也见不到了罢。
就这么闭了眼,倚墙斜坐,有一刹那,整个天与地都是死一般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枕侧的虫笼依稀扑棱棱响了一响,那声音突兀,听在耳中,却又愈发恍惚。
然而身外终是渐渐明晰起来。窗外极远极远的所在清泠泠的似有溪流迸溅,溪边什么人说着什么,被叶底的风声洇开了,倏忽而过,便再也听不清。蓦然鸟声滴溜溜的啁啾一啭,空灵在荒忽极了的心里,像是通透了些,又像是没有。
风清扬低一咳,睁开眼,然料猛对上了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他一惊,略略偏头,正见小仪站在边,一眨不眨的瞪着自己拼命瞧——那孩子轻功还没入门,脚步声自来哒哒哒哒的极易分辨,不知怎么,自己居然没有听清。
小仪“啊”的叫了一声,被风清扬猝然睁眼也吓得不轻,双手一颤,险些把捧在手里的一个松木托盘直扣在地下。风清扬道:“小心!”伸手一托盘底,扶住了那托盘。他手上无力,虽见势极快,盘中的两碗白米粥仍是泼洒出了些许。
小仪道:“别洒别洒!哎呀!”小嘴一撅,很是沮丧。风清扬垂眼一扫那托盘,转念间已然明白小姑娘的来意,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小仪脸一扬,将托盘撂在边,大声道:“大哥说了,你不许不吃!”趁风清扬一呆之际端起一只碗狠狠塞进他手里,又道:“大哥说,你一碗我一碗,咱们两个一起吃,你要不吃,本侠就给你灌进去!”一跺脚,小小的脸上竟有几分横眉立目的凶恶神气。
——那碗白米粥似是刚刚熬好的模样,热力隔着细白瓷的碗暖进冰冷的掌心,绵绵密密,说不出的舒服熨帖。风清扬双目怔怔望着碗上舒卷而起的水汽,一时间不由痴了,半晌,犹如全然不可置信一般,轻声问道:“你说……阿秦?”
小仪双手叉腰,怒道:“大哥下厨给你煮粥吃,你还欺负我大哥!”鼻子一抽,一对眼圈儿便红了。她可倔强得很,捋起袖口飞快的一抹眼睛,道:“你欺负我大哥!哼,你等着,看我以后长大了揍你!”抓起一只汤匙,恨恨的低头喝粥。
风清扬涩然一笑,然说话。
他这一笑直如叹息,睫下一双吊眼本该是亮若星子神采飞扬的,此时此刻却黯淡得不见一丝光影。小仪原本一边喝粥一边不住的向他狠瞪,见他笑容,突然一愕,心里懵懂懂的只觉眼前这个哥哥笑起来着实教人难受得紧,还不如哭出来更好过些。
她毕竟年纪幼小,并不记仇,看风清扬笑得可怜,心里的愤愤不平自然便消解了大半,对他隐隐倒生出了几分同情,想了想,柔声道:“你别笑啦,我以后不打你。”眨眨眼,发觉风清扬呆呆的仍旧只是苦笑,声音不由更低了,期期艾艾的道:“我……大哥也没说你欺负他,可他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破了……大哥说你一定饿了,风哥哥,你常”拈起汤匙,替风清扬在碗里搅了几搅。碗上雪白的水汽丝丝缕缕飘摇开来,清一缕,弥散满室。
斗室中一大一小的两人抱着碗相对无言,唯有汤匙与瓷碗偶尔相碰,发出叮叮的脆响。小仪静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风哥哥,你为什没哭?”
风清扬手中碗匙咯的一震,摇了摇头,微笑道:“……哭什么。”眼见孩儿一派天真烂漫浑不解愁,便伸手拍了拍她肩头,的道:“你长大了或许就明白了……”话音未落,蓦听窗外车声轧轧,一个陌生而微哑的少年声音高叫道:“这里可有一位平一指平大夫么?”
小仪“咦”的一声,撂下粥腕,好奇道:“有人来啦!”奔到窗前,踮起脚尖儿推开半扇木窗向外张望。
——天光明妍,刮碎在窗外弱柳低垂落的长枝瘦叶里,一地斑驳扎得人眼痛。风清扬抬手挡住双眼,隔着柳丝如系,果然便见窗外数丈相离的远处一壁老石瘦如刀削,被空山过雨洗绿了岩底,其下漩洑激荡的一泓清流便益加通艇莹,明漪绝底,杳霭溅玉,铮铮淙淙间,带起水畔微凉的悠悠碧风。
水畔一人侧着身子迎风而立,青衣流裾,黑发如墨,微微闭着眼,便炕清氤氲在漆黑睫羽下的究竟是怎样的神情。风清扬胸中骤然一酸,喉间像是被什么死死顶住了,一双眼却再也移不开。
……这一生,倘若痴得狠了,哪怕这般无知无觉的悄然相觑,也是无上的幸福罢。
猛然封秦转过脸来。风清扬心中“嘭”的一跳,霎时间只道他是发觉了自己,然料封秦并非看向茅屋,反是回眸对着沿溪边石道上并辔而来的马车略一颔首,低声道:“你是……莫先生。”
只见对面驶来的马车驾位上并肩坐着两人,坐在右首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背负长箫,腰间佩剑;左首一名身形微倌中年男子手执长鞭,穿了一领半新不旧的黑长袍,怀抱胡琴,面容愁苦,正是那日嵩山封禅台上和封秦静悄悄对耗了小半个时辰的衡山弟子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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