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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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大未料到竟在此处又见封秦,不一愕,迟疑道:“……是你!”松了松手中缰绳,缓下了马车——当日五岳剑派嵩山结盟,被封秦任我行等在封禅台上闹了个灰头土脸,更牵连了华山派一个辈份颇高的年轻弟子,时隔数日,江湖上已然传得沸沸扬扬。那日莫大不愿与任我行冲突,提早抽身下山,但他既然也到过封禅台,与传言两下里一相印证,自然便推断得出那罪魁首只怕正是眼前之人。

    封秦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他见莫大原本就忧苦暗淡的眉心几道纵纹压得更深,此番来意,却也不必特地问了。

    莫大这一怔忡不过刹那,将阖未阖的双眼冷冽如冷电,向封秦上下一扫,转眼便又回复了初时漫不经心慵慵郁郁的落拓神气,点了点头。

    封秦也一点头,重新偏过身子,静静凝望远处一痕山外流卷不定的走云连风。

    他二人相对颔首,不发一言,便如同打哑谜一般,却看得莫大身边的少年一头雾水。那少年一张圆脸,面目清秀,神宇间分明带了几分怯怯的憔悴懊丧,绰绰约约的,却又藏着一点极精彩的灵动坦荡。他先看了看封秦,又瞟了一眼莫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这位就是你说的平大夫么?”

    莫大低冷笑,道:“我倒盼着他是。正风,你也用不着费这个心思瞎猜,省省力气好生应付那平一指才是正经。”

    那少年姓刘,双名上正下风,乃是南岳衡山掌门刘鱼冠的独子。他听师兄说得玄乎其玄,心中愈发忐忑,皱着眉尖儿向莫大凑近了些,小心翼翼的轻声道:“那个……那个平大夫真的就像你说的那么乖张可怕么?”

    莫大哼声道:“再乖张可怕你也得受着。若不是你小子莽撞,我哪至于陪你到这儿来受气——哼哼,魔教,魔教,早跟你说过,正教魔教都那么一回事,这次你到底拖累了人家,趁早就收了你这骄贵莽撞的少爷脾气罢。”

    他这番话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并无多少责备意味,刘正风的眼圈儿却猛然红了,面上懊悔之更浓,哑着嗓子道:“我……我见他专盗汉代公卿大臣的古墓,还以为他是江洋大盗……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好人……”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咬住下唇不敢再说。

    莫大一甩手,手中马鞭“啪”地打了个旋子,接口道:“嗯,你不知道。不知道下次记着多张双眼睛。你从陕南开始追着他打,一直打到鲁北,几千里下来,你可看见他滥杀过一个人没有?他要当真是江洋大盗杀人越货,你那点还没出师的三脚猫功夫……”一席话慢悠悠的尚未落地,忽然临溪的几间瓦房边有人提高了声音骂道:“……你等着!哪天老子不烧了你这狗窝老子就跟着你姓平!”说着一个少年从篱笆后骂骂咧咧的转将出来,身材高瘦,浓眉大眼,正是向问天。

    ——他这显然是又和平一指吵了起来。封秦心思烦乱如絮,被向问天一搅,不知怎么反而一笑,道:“小向,谁又怎么惹了你?”

    向问天啐了一口,讪讪的道:“老封你别管。”抬眼在封秦脸上一掠,蓦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老封,你这嘴怎么回事?让什么给咬了么?”

    他这一问直教封秦哭笑不得。封秦脸上一红,慌忙伸指在唇角伤处一揩,摆手笑道:“混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又有人来了,你自己看着办罢!”下巴一扬,向莫大的马车略一示意,转身避开了他。

    说话间向问天也看见了柳荫下渐渐停住的马车。他不认得莫大与刘正风,想开口相询时,却见刘正风挺身跳下车来,开口问道:“你、你是平大夫?”问得急了,鼻中竟拖着重重的哭腔。

    向问天眼一挑,骂道:“说哭就哭,你还是男人不是!”扯起嗓子,高声叫道:“平一指!平一指!出来接客!”

    篱笆后一人怪声怪调的一哼,骂道:“去你妈的向问天,当老子是窑子里的儿么!”衣衫一闪,平一指矮胖滑稽的身形相距向问天等人已不足四丈之遥。

    他腰圆腿短,身法却是快得出奇,话音甫毕,倏忽即至。刘正风吓了一跳,心里却认定眼前这位必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人名医”了,抢上数步,道:“平大夫,求你救救曲大哥!……他是好人!”鼻子一抽,纵然生怕哭出声来教向问天笑话,眼底却依旧忍不住蒙了一层淡淡的水汽。

    平一指大为不耐,斥道:“诬你什么曲大哥、直大哥!他人在哪里?”

    莫大缓缓的道:“他人在此处。”下车掀开身后车帐,将帐后一个仰卧的男子身形显露出来。

    向问天站惦马车不远,与那车内之人只一个照面,不觉惊呼出声:

    “——曲洋!”

    五岳剑派结盟之日向问天混入嵩山,本意原是背着魔教众人私自去寻任我行的下落,故而早在绿竹巷便与曲洋分了手。后来封禅台上他虽然听绿竹匆匆提起,说是曲洋被衡山派一个姓刘的弟子又缠住了,一路行程流离,却一直不曾再见过他——想不到今日重见,竟是此情此境。

    马车中曲洋锁眉闭目,已然昏迷不醒,一袭黑衣像是刮擦得狠了,破碎的衣摆袖口处黏滞着一片片暗褐的血迹。他脸上颇有几处伤痕,每一处伤都极细极深,散乱的发丝下额角淤青似遭重创,却炕出是被什么兵刃所伤。

    向问天平日里和曲洋或对骂或动手,闹得惯了,彼此交情却是极好,一见曲洋周身伤势,陡然失,叫道:“他妈的哪个王八蛋欺负你了!”情急之下,然管曲洋究竟能不能回答。

    平一指破口骂道:“你给析!”单手一带将向问天斜斜送出了数步,手臂略沉,顺势搭上了曲洋手腕。刘正风见平一指脾气怪癖,不由更是害怕,深深吸了口气,道:“平大夫……”平一指却摇了摇头,奇道:“这人武功不赖,怎地伤成了这般模样?”细细的小眼一瞟刘正风,又道:“你想让我救他?哼哼,我平一指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叫做‘杀人名医’,小子你该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罢?”

    开封平氏累世行医,平一指这名号传得固然极响,然而刘正风初出江湖,却着实不明白一代名医为什么竟野杀人”为号。他想了想,不得其解,只得回头去看身后的师兄莫大,轻轻唤道:“师兄……”

    莫大叹了口气,道:“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决不做。”

    平一指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世上人多人少,老天爷和阎罗王心中自然有数,我医一人,世上便少死一人,若是医的人多了,只怕将来阎王好过小鬼难搪。小子你要我治他久替我杀一个人,你不杀,便由他自生自灭罢!”言罢袖手而立,不再瞧曲洋一眼。

    刘正风脸苍白,咬着下唇不敢答话。

    平一指一个大大的脑袋晃了几晃,道:“小子,瞧你像是刚出道的,我也不刁难你。我这屋子里住了个救不了的垂死之人,这两天迟早要死,你替我趁早杀了他,也省得白白浪费这些天的粮食——这人倘若当真死在我屋里,没得污了我的鼎鼎大名!”伸出一根手指,向风清扬所在的客房扬手一指。

    蓦地身后一人淡淡开口,道:“阁下怎知他救不了了?”语音温润清淡,清清楚楚便是封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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