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早已过了正午时分,前来嵩山观礼的江湖人士大多赶去了嵩山派峻极禅院,山道风声寂寂,便只有向问天和小仪依旧等在分别之处。向问天遥遥望见封秦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缓缓走近,不由大不耐烦,叫道:“早知道你去这么久,他奶奶的老子拐了小子就跑,死也不等你!”挟着小仪抢上几步,又道:“不过华山风清扬这几年在五岳剑派出类拔萃,倒也是个人物!”
封秦从他怀中接过小仪单手抱了,不知怎么便是一笑,道:“江湖上的事我不清楚。”
向问天道:“那档子你争我抢机关算尽的破事,不清楚便不清楚,你是和老曲一样的文雅人,听了没污了你的耳。”撇了撇嘴,似是极轻蔑的模样。
他眉眼浓重,十二分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已是不言自明。封秦暗道这少年当真耿直得可爱,不由笑道:“你若是眼下还不上山,便赶不上五岳结盟的大戏了。”
向问天鼻中一哼,道:“他们五岳五个剑派沆瀣一气十好几年啦,结盟不过就是换新瓶装旧酒,图个名正言顺罢了。我瞧这次嵩山派盟主之位是坐定了,华山派力不从心,就算泰山派能争个脸红脖子粗,最后还不得乖乖听人家嵩山派调遣?那班废……”本想说“那班废物便是商量如何对付日月神教也未必就有人怕了”,忽然想起华山剑宗风清扬与封秦像是交情极好,骂了风清扬便是连封秦也一并骂在内,喉中模糊了几声,便闭了口。
封秦淡淡笑道:“五岳各剑派势力单薄,结盟一策,多为自保。若是想与日月神教抗衡,怕是至少要在三十年后,如今你然必过虑。”
这一语正点中向问天心结。向问天一怔,道:“啊,你知道我是神教的人!”封秦道:“我见过黄钟一面,后来听你和曲先生言语间提及他,推究你步法内力,便知觉了。”向问天又“啊”的一声,挠头不语,静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还敢跟我上山?你倒是不怕我发了狠、把他奶奶的结盟大会砸得一塌糊涂!”
少年的语意自来狂放不羁,然而最后这句半是说笑半是疑问,眼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神情终究无处隐藏。封秦眉峰轻轻一挑,蓦地抬起手狠狠揉了揉少年头顶纠结凌乱的发丝,大笑道:“你怕什么?不信你我便不跟着你上山了!”
向问天神宇一松,登时释然,倏忽之间满面清朗,尽是不自觉的笑意。他一偏头避开封秦手掌,骂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还是小孩儿么!你才多大!”抢上前去,两条手臂将封秦和小仪圈在一块儿抱了一抱,放手后退两步,道:“老封,你这朋友我认定了,以后赴汤蹈火,绝不皱一皱眉头——我这次来嵩山是为了找人,今天嵩山上江湖人多,说不定他便混在里边——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拥再见罢!”言罢放声大笑,轻功运处,只见他一领半灰不白的破烂衫子在风中猎猎一响,展得几展,笑声未终,人却已隐没在苍岩青苔荦确绝巘的古旧颜里。
小仪眨了眨眼,抱住封秦脖颈,道:“大哥,向大哥还回不回来?”
封秦伸指在她脸蛋儿上轻轻一捏,笑道:“怎么,舍不得你向大哥?”
小仪摇摇头,被封秦捏得大为不满,反手也去扯封秦脸庞,道:“向大哥说以后要教我武功。大哥,小仪长大了要当侠!谁欺负我大哥我就踢谁的屁股!”
——最后这一句当真像极了向问天带着土匪气的豪迈语调,一句出口便把封秦惊得微微一愣,顿了顿,才笑道:“你向大哥便从阑教好!”也再懒得教训她这句话原是如何不雅,眼眸略低,定定注视孩儿点漆似的眼珠儿,一字一顿的道:“做侠,咱们便做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绝代侠,决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去。从今日起,大哥便教你武功,若是苦了些,你然许耍赖。”
小仪嘻嘻一笑,在封秦颊边“叭”地亲了一口。
封秦师敞远驳杂,虽居于瀚海阑干、常年率部游牧迁徙,对于汁南朝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却都知之甚详。他第一世生长征杀的所在原与如今这唤作“大明”的朝代截然不同,然而武功修习的走向却大体类似,教小仪习武之事,便丝毫不必为难。
——只是“苍神九天”的武功,他却已再无半分心力去教给第三个人。
他教小仪练得是当年南朝海门一派的一篇内功心法,名为“飞天”,名称虽与佛学相关,主旨却更近似逍遥道家。那心法胜在轻灵多变、奇兵突出,最宜子修习。当初封秦匆匆记下这心法多半是为了少年心一时好奇,然料世事茫茫,竟用在了今时今日。
一大一小两人牵着手拾级而上,徐徐行来,步履都放得极缓。封秦在前一字一字的背出飞天的心法要诀,小仪便一字一字的跟着用心记诵。那心法要诀共有九百余字,诘屈聱牙,极尽绕口顿错之能事,也难为小仪秉聪明,每一句都记在心中。
山回路转,过了朝天门,沿路折向西北,再上一段山路,便依稀望见峰顶的旷地上聚集了数千名江湖人物,人声鼎沸,如可喧天。
小仪轻轻叫了一声,道:“大哥,你看,这么多人!”
封秦颔首笑道:“这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来观礼的人自然多些,却也没什看——史书上说,唐朝皇帝武则天、后周世宗柴荣都在嵩山绝顶封禅,大哥带你去看这嵩山的封禅台怎样?”他当年身份尊贵,与武则天、柴荣等帝王不分轩轾,话中提及,便也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小仪眼睫闪了闪,“噗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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