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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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找了个便宜的住处,是远郊的一条小巷子。门口挂了个木牌,用毛笔写着几个字:月租,320元。连小天身无分文,摸了半天,连手都不好意思抽出来,低着头,真的宁愿自己从来没有一张脸。梁可可好不容易凑了132块,钱都皱得不像话,卷成一团,像浆糊似的。人来人往,二人却孤苦无依,一丁点的明天也看不见。

    老板也不是本地人,操外地口音,嘴里含了根烟,打量了二人一眼,见他们瞧来瞧去,便说:“到底租不租,不租就别看了,浪费我时间。”

    连小天恳求着:“老板,能不能先付一半,明天我就去做短工,拿了钱立给你。”

    老板似乎猜到了什么,诡笑着,指着连小天,神神秘秘问:“小子,是不是拐了这姑娘出来?”

    连小天不好意思回答,说“是”不好,说“不是”又违背事实,只好闭嘴不言。

    “行了,我也是过来人,不容易,当年我也和你一样,拐了老婆,从雨台部跑到圣城来安家。那时岳父大人瞧我不是,说我长得矮,又丑,不识字。幸亏年轻,挨得住,稳扎稳打,才有了今天。”他拍拍连小天的肩,安慰说:“钱我先不要了,你们拿着,总还得吃饭。小子,加把劲,人家一个姑娘,抛弃双亲,跟你跑出来,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十四天,我给你十四天时间,你如果是个男人,就在15天赚到房租。”连小天心头一阵暖意,连连道谢。

    天很冷,风一阵猛比一阵,老板是好人,招呼二人进屋,又端了两碗热茶,说喝了好睡。

    二人的世界,只有一间小屋子,进门都要侧着身子。两块石砖扛块木板就叫床,床头放了张椅子,上头一盏煤油灯。天凉,地上湿漉漉,被子又簿,许久没见过日头,摸起来粘粘的。二人搂在一起,这才热乎一些。尽管寒酸,梁可可还是很开心,她将钱掏出来,左一张,右一张,分成两份。然后递给连小天,温柔地说:“老头子,你的一份,要省着点用啊!”

    连小天没有接,指了指床上的那份,说:“我要那份!”

    梁可可咯咯一笑:“怎么每次我作弊你都晓得?”

    连小天捏住她的鼻子:“你啊,一撒谎,眼睛就不敢看我。”

    梁可可帮连小天将钱放在衣袋里,叮嘱说:“记得我给订的吃饭计划么!早上,至少一碗粥,中午要吃两个馒头,晚上么,回来吃。”连小天晓得她很霸道,从小到大,一天到晚念来念去,说要吃这个吃那个,比和尚还勤快。

    这一夜,没有任何浪漫。两个人,依靠在一起,尽力去想像未来。梁可可最喜欢插花,如果有钱了,她一定要买个带花园的屋子,前面插月季花,后面可以种山茶,插得像空中花园似的,每天都有神仙来做客。梦想,在穷人眼中永远是奢侈的,在情人眼中永远是美丽的。一个屋子,少说一百万。小的时候,连小天还敢谈梦想,梦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此时此刻,他不想思考,未来,听其自然吧,能与爱人厮守,能盘一个小药店,便对得起祖宗十八代了。

    次日一大早,天没亮,连小天就起床了,梁可可还在睡,缩在被子里,像只白兔。连小天披着外衣,悄悄出来,刚到门口便碰到老板。彼此说了声“好运”,连小天就踏上了冰冷的大街。寒风料峭,没袜子穿,布鞋也烂了,才走几步,大脚趾就突了出来。地板上,留有昨晚雨的痕迹,水,钻进鞋里,才走没多远,十个脚指就像冰条,冻僵了。

    工作,该死的工作,是通向独立的必经之路。

    一般来讲,早上总有许多货商要赶进城,如果机会好,可以搬搬货。果然,府台路上已经聚满了人,都缩着头,搓着手,踱来踱去,像脚下安了弹簧似的蹦蹦跳跳。

    站不到片刻,便来了一辆马车,车顶站了个汉子,大声喊着:“有人去搬鱼么,十块钱一箱。”

    大伙都摇头不止,说:“十块?这么低的价?大冷天,搬鱼可不是好事,高点吧,老板。”

    十块已经不错了,连小天二话不讲,钻进马车。大汉哈哈一笑:“好,好小伙子。还来几个吧!”

    人堆里又来了两个人,都熊腰虎背,壮得出奇。其中一个块头小些,走路像螃蟹,才上车便抱着连小天的肩,细声说“靠近点,取个暖”。连小天倒是奇怪,明明冷,还穿件单衣。对面那高个大块头讽刺说:“打肿脸充胖子,生怕找不到活干。”小块头突的抬起头,猛的咳嗽几声,虽然尽力捂住鼻子,声音还是很大。

    小块头两手合着,恳求二人莫声张,还说:“家里穷,再不挣几个钱回去,就揭不开锅了。”

    轱轱,轱轱,马车走了半里地,便来到一个渔场。中央是个小湖,波光冷列,寒气逼人。远远望去,则是一排木屋,前头草木凋零,真是萧索得很。四人上了小船,波波划了一阵,就到了湖心。

    大汉提了个网,说:“可以捕了,手轻点,弄伤了鱼,活不了太长,死了价钱就不好了。你们先把鱼网放在水中,拉成一条长线,全部放完就打鼓,响声一大,鱼就蹦蹦跳跳,总会落网的。”连小天听得入神,万料不到捕个鱼也有这么多的学问。大汉拖了个网,指挥道:“捕了的鱼装在箱子里,搬到车上,就完事了。”大家都点头。

    网一撒完,连小天便与另外一名中年汉子使劲敲锣。刹那间,满天全是白点,鱼映在灰色的空中,像星星一般耀眼,与云光一同晃动。连小天哈哈大笑,狂叫道:“收网,小块头,拉,快拉!”小块头已经全身冻得发抖,捉着绳子,拖也拖不动。连小天倒像个疯子,完全忘记了冷,忘记了鱼,他沉浸在这种快乐之中。

    短胡子大汉夸奖说:“不错!”

    一网下去,罩了三四十条,活蹦乱跳,全都不服气。连小天大发“人”威,捕来捕去,像老鹰捉小鸡,将鱼放入水箱中。

    “取鱼可要小心,这是件麻烦事,不能弄得太痛,否则会跳得厉害,越搞越难取。鱼也有性格,比如鲫鱼,很调皮,没事总喜欢动,青鱼性格要安稳些,越慢,他越笨,捉进来越顺手。好了,小心点,慢点。”短胡子大汉越说越远,“据说,原来拉依大陆全是沙漠,后来出现了一个神奇的水池,池子里出现了一个叫亚布果的少女,人们管他叫‘圣湖女’。夏天一到,池子就干掉,形成一个泥水洼,这时候,所有的小鱼都长大了,大陆的人都来捕。那场面可壮观,成千上万人,一起狂跑,满身泥泞,鱼到处都是,天上都是。”

    船声突然一晃,小块头站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口中还喊着“救命”。一瞬间,没了头,只剩下水花。

    “快爬上来!”短胡子大汉喊着。

    没有回音,人似乎沉了。水中又冒出一个头来,大叫一个“救”字,就彻底不见了。连小天二话不说,放下鱼网,扎了个猛子,便钻进水里。眼里只有微光,四肢冷得没有感觉了。一个黑影浮在眼前,他二话不说,拖住猛拽。终于,出了水面,太阳正在升起,火红的光芒照耀了整个湖面,一片赤火,一片希望。

    “拉住我的手!”大块头叫道。

    上了船,短胡子大汉一顿恶骂:“你不知道游水,还跑来捕鱼。”

    矮块头哇哇吐了两口水,脸色惨白,连声道歉,也连声道谢。大汉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叫他滚,还说钱也不给了。那矮块头一听更是吓坏了。亏得连小天说尽好话,才息事宁人。

    鱼箱是铁制的,储了水,放了鱼,重得像大山一般,压得人要跪下求饶。道路崎岖,障碍重重,须爬过一座小土丘,然后拐过一条小道,通过矮林子,才到大路上,这复杂的地形惹恼了很多人。看上去彪悍的前锋已经败下阵来,潇潇洒洒没了影子。络腮胡子说:“你全身湿了,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连小天不肯,大不了拼掉半条小命,留半条过下半辈子,捕鱼是小活,才给5块钱,搬是累些,但钱多,有10块,如果搬上半天,挣到房租也是可能的。

    以前,连小天也当过搬运工,但搬鱼的活还是头次。箱子往肩上一放,骨头便要折断,要命地痛。冷风狂吹,若是稍一停歇,积累的力气又退下去了,再无干劲,身子像冰块,僵硬难动。一步,再一步,越到后头,每一步都是挑战。布鞋不好走,满路泥泞,只好光脚上阵,不料结果更糟糕,像溜冰似的,一个不稳就直下三千尺。还是络腮胡子机敏,搞了个发明,将草团绑在脚上,这才解决了难题。

    小块头表现似乎更差劲,走一步,歇三秒,念一句:“吃得苦中苦。”再走一步,再歇三秒,然后补上后半句:“方为人上人!”

    连小天觉得搞笑,便也搞了搞,跟着念念,果然劲道要多些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你前,我后,向目标接近。

    连小天便问:“大哥怎么称呼啊?”

    “称什么呼啊,大家叫我锤子,因为我是铁打的,所以这么叫我。”连小天瞧来瞧去,明明肉砣砣的,跟锤子不太相似。“你可以叫我锤哥。”他喘气连连,自子已经变成直角了,还不认输,看得连小天胆颤心惊,生怕搞出个意外伤亡就不妙。锤哥依然声音响亮:“我是铁打的!我是铁打的!我要成为大粮商,把天下的粮食全都吃光。我是铁打的!我是铁打的!”整个旷野全是他的叫声。

    平凡的人们,总有不平凡的地方,越是在苦难的岁月里,梦想的力量越伟大。

    连小天心想:他都长自己十一二岁,我可不能输了他!背着鱼箱,大喊着:“我笨,我,但我不是任人欺负的土豆!我要做个有钱人!”锤哥一听,差点喷饭,掉过头来,哈哈笑道:“老弟,你很有自知知明啊!”这是什么话,我谦虚一点,你就穷追猛打,无论横看竖看,我连小天至少还有一个优点:比你高大。

    几个小时下来,连小天拿到了150块,要走时,大汉叫住了连小天,拍拍他的肩,又塞了他五块钱,说:“小伙子,不错,明天还来吗?我十五块一箱请你。”连小天喜出望外,连连点头,他的脖子已经没意识了,讲句话也断断续续:“谢……谢……谢……”

    “好了,回去吧,别冻坏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