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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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第一缕晨曦刚撒进窗前。

    凤西卓在迷糊中一个飞身跃起,随手扯起丫鬟特地挂在屏风上的披风,将自己全身一裹,蹿出门外。

    尚信负手站在廊下,秀的双眉正轻轻皱起,双眼望着簇团锦绣的发怔。听到破风声蓦地转头,见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地跑出来,微微一楞。

    “骄阳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一大早被惊醒,她实在很难摆出好脸。

    尚信很快回过神,冷下脸道:“你昨天说的知府,叫什么名字?”

    凤西卓茫然地看着他,“知府?”

    “你昨天说的,忘记了么?”

    见他眼睛狐疑地眯起,凤西卓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顿时一个激灵道:“啊,你说他……他的名字,我怎么知道?”她揉了揉眼睛道,“他来得突然,走得仓促,我又没来得及问。”

    尚信道:“难道你事后没有去查?”

    “我当时才十岁啊,怎瞄?”

    “昨天你不是说十一岁?”

    凤西卓一口气提不上来,“那天我生日,刚好在十岁和十一岁之间,你问这个干什么?”王爷大人,你有空就去斗斗蛐蛐溜溜鸟,别一大清早扰人清梦啊。

    尚信嘴角一撇,“本王只是不想有人造谣中伤朝廷命。”

    “王爷觉得现在的还有余地让人造谣中伤么?”凤西卓哂笑道。

    尚信双唇抿紧,“无论真假,本王会查个清楚,不过还希望凤二当家合作。”

    凤西卓笑容微僵,“天下不平事多如牛毛,王爷何必独独关心这件?”

    尚信傲然道:“因为本王高兴。”

    凤西卓叹了口气,“被王爷如此看中,真不知该说是喜还是忧啊。”忧,绝对是忧。

    尚信不依不挠地盯着她。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果然,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

    大约一柱的盘问后,尚信才心满意足的离开,留下凤西卓赤着两个脚丫疲惫地走回房间继续补眠。

    日上三竿。

    在张府丫鬟三催四下,凤西卓才施施然起来。

    “没有东西吃么?”她摸着咕噜咕噜直叫的肚皮,厚颜问。

    丫鬟掩嘴一笑,“老爷一个时辰前就在玉食楼备下酒宴款待姑娘。”

    凤西卓不满地嘟起嘴巴,“不是水上居啊。”

    丫鬟赶忙解世:“水上居已在昨日离开松原,赶回樊州了。”

    “走了?”不知道最后是谁给谁赔钱呢?

    “因为再过两个月就是长孙公子诞辰。”

    凤西卓恍然。主子诞辰,就是手下表现的机会。

    “凤姑娘,可以备轿了么?”丫鬟小心翼翼地问。

    凤西卓抱着肚子,虚弱道:“其实我比你更急。”

    自从水上居离开松原,玉食楼的生意又慢慢红火起来。前几日还门可罗雀的大堂,此刻坐满宾客。

    凤西卓被一路引领至包厢。推开门,张多闻正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跑堂小声道:“张大人,客人到了。”

    张多闻用喉咙“恩”了一声,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凤西卓摸了摸眉毛,挥手让他退下。

    八仙桌上,四盘冷菜各踞一方,引人垂涎。

    她不客气地拿起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

    张多闻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说话,忍不住张开眼睛,正好看到她将最后一块桂鸭放最嘴巴。

    “张大人……饿么?”桂鸭的半截被筷子迅速夹住,断不断。

    张多闻面颊微抽了下,“本点了几道玉食楼的名菜,片刻就会上来。”

    凤西卓这才安心地把鸭塞进嘴巴。

    张多闻移开目光,“凤二当家……为何来松原?”

    凤西卓吐出鸭骨头,把肉完全吞下去后才缓缓道:“因为松原离宋城进。”

    张多闻眸光阴沉,“千粟、高陌也离宋城很近。”

    凤西卓心中一紧。是成是败,在此一举,就看手中的秘宝图能不能牵制住他。“张大人最初丢的,不是西荒三珍吧?”

    张多闻眼睛扫过来,却没有半点吃惊,“凤二当见然知道东西的下落。”

    “不但知道,而且还能拿到。”她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凤二当家可知那样东西的真正价值为何么?”

    凤西卓偏头,“钱?”

    “任何没有到手的东西,都不是自己的。”张多闻徐徐站起身,两指捏住茶几上盆栽里的兰叶,“只有这样,能够紧紧捏住的,才是自己的。莫说四分之一的秘宝图,就算是一整张的秘宝图,在它没有变成宝藏之前,它就是一张画过东西的牛皮。”

    凤西卓眨眨眼,“那张大人的意思是?”

    “不过秘宝图最大的价值也在于它背后那笔空中楼阁般的宝藏。”

    凤西卓立时抓住他话中的意思,“张大人是指,它的交易价值么?”

    “凤二当见然是聪明人。”张多闻转过头,眼中露出一丝激赏,“凤二当家不正是准备拿它来向本交易的么?”

    她叹了口气,“的确如此。”

    “不过那要看……这张秘宝图值不值凤二当家要的那个价。”

    门被轻敲两下。

    几个跑堂鱼贯而入,将一道道人的菜轻轻放在桌上,又马上退了出去。

    凤西卓趁机整理思绪。来时十拿九稳的信心被他轻描淡写打击得七上八下……这笔交易究竟说还是不说?松原城中局势复杂,若是说了不成,阮东岭的行踪就会曝露在阳光之下,危险之中。张多闻、尚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立功机会。而萧晋和韩载庭也难保不会横插一脚。但若不说,那之前做得一切就成为泡影。阮东岭若因此看轻钟家翻脸而去,自在山在钟家的地位就会变得十分尴尬。

    她单手支着脑袋,心中天人交战。

    “凤二当家,考虑得如何?”张多闻站在茶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我报价之前,可否先让我探一探张大人心中的底码?”

    张多闻摊手,“请便。”

    “张大人看钟家如何?”

    “钟皇后在世时,钟家也算显赫一时。不过可惜,根基不深,枝叶不丰,手中更无兵无势……”他顿了顿,冷笑道,“就算暗中募兵,也只是杯水车薪,空有架势而已。想要与天下争,无异螳臂当车。”

    凤西卓不料他说得这般露,心思电转,“若加上大内侍卫呢?”

    张多闻讥讽的神情一敛,“阮东岭?”此刻京城的大内侍卫当然不可能投奔钟家,会投奔钟家的大内侍卫只于外流亡的前大内侍卫统领,阮东岭。“连蔺郡王都不敢保的人,难道钟家要收?”

    凤西卓道:“张大人可愿借道?”

    “你们要从松原过?”他动作慢慢停下来,陷入沉思。

    凤西卓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吃菜。

    半晌,张多闻才道:“到宋城,松原并非唯一之路。”

    凤西卓笑而不答。

    “这是阮东岭的条件么?若是钟家不够实力让他大摇大摆从松原借道,就另投明主?”他叹笑道,“看来凤二当家在钟家的日子,也不是很如意啊。”这么棘手的事情居然落在向来与府对立的自在山头上。

    “当今天下,又有谁能活得如意呢?”

    张多闻转过身,手指放在兰叶上,轻轻摩挲,“借道松原可遥不过必须避开骄阳王与韩载庭的耳目。”

    “张大人有何良策?”

    “有什么队伍人多,又不惹人怀疑呢?”

    凤西卓连想都没想便道:“送葬,迎亲,戏班……”买卖做多了,这些都成了常识。

    “那就迎亲吧。”张多闻一字一顿道,“人多,热闹,才好浑水摸鱼。”

    “张大人高见。”

    “凤二当家应该不会在事后忘了付钱吧?”

    凤西卓挑眉一笑,“当然不会。有来有往,信誉保障。”

    有了张多闻派人作掩护,凤西卓很容易便甩掉身后的尾巴,来到与邢晓晓事先约好的偏霞山。偏霞山在松原城西北,山上树林茂密,除了樵夫外,鲜少有人经过。

    一路上山,耳边充斥鸟叫虫鸣,鼻间呼吸草清新,她的心境陡然开阔起来。

    郁郁葱葱的树木间,一个身影背光而立,英武挺拔不逊松柏。

    凤西卓一个纵身落到身影前,含笑抱拳道:“自在山,凤西卓。”

    “阮东岭。”他略微低下头,与她目光直视。

    他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看他。剑眉斜飞入鬓,五刚毅硬朗,一双眼睛看人时坚硬如铁,看来是个说一不二的强势之人。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抛弃九五之尊的皇帝吧?

    “久仰久仰。”这句客套话说了十几年,此刻说得最真挚。

    阮东岭脖子朝后仰了仰,慢慢转过身。

    凤西卓随着他的脚步,朝山上走去。

    路两旁,几个劲装打扮的大汉站在树下,看她的目光阴晴难测。

    “凤西卓。”阮东岭说得言简意赅。

    凤西卓朝他们挥了挥手,“凤凰的凤,东西的西,卓越的卓。”

    大汉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此举兴许在旁人眼中十分傲慢,但对他们来说,已是十分难得。毕竟在流亡前,他们身处天下最高的皇城中心,每日接触的非权即贵,如凤西卓这样的草寇和他们可说是泥云之别。纵然光景不再,但骨子里那点傲气却从未散去。

    两人走到山顶,云雾在仰头三尺处缭绕。视野前方,松原城缩成一个小方块,卡在天与地的交边。

    “明日日出前,粹里去松原城迎亲,接到新娘,便可直接从南门离开。”凤西卓将计划娓娓道来,“聘礼喜服我会在里送来。”

    阮东岭道:“只有如此么?”

    凤西卓不理他话里的挑衅,淡然道:“松原还不是钟家的势力范围。”

    阮东岭默然不语。

    “虽然比起四大郡王,钟家仍有不如,但是……”

    “凤西卓。”

    她收住被打断的话,微愕地看着他一脸严肃的神情。

    “想要在这片天下崭露头角,你还差很远。”

    凤西卓抖了抖沾染雾湿的睫毛,“你觉得张多闻不可靠?”

    阮东岭转过头,挺直的鼻管轻轻皱起,“你以为,铸为何非要你接我从松原城过?”

    难道不是你为了摸清钟家的实力而提出的要求?凤西卓咬住下唇。既然阮东岭这么问,说明这个算盘是铸自己打的。但这只会加大风险,对他有什处?

    阮东岭、张多闻、尚信……她脑海中迅速闪过这几个人的名字,一条无形的蚕丝将他们徐徐连在一起,得出一个大胆又诡异的结论--

    莫非是借机将阮东岭出卖给朝廷,做顺水人情?以皇帝对他的重视而言,这个人情并不小,联想到尚信话里透出皇帝准备拿钟家开刀的暗示,铸拿他自保,也合情合理。

    但这样一来,钟家将重新活在皇帝的阴影下,两年前的离开变得毫无意义。留在皇帝身边做最亲信的高岂非比远在千里的平头百姓要显赫得多?

    铸,会屈服么?

    直到邢晓晓走近,阮东岭离开,她的脑海依然萦绕着这个问题。

    “姑姑不是已经拟妥计划了么?”邢晓晓歪头看她,“难道姑姑对自己的计划没有信心?”

    凤西卓揉了揉鼻子,“有么?”

    邢晓晓点点头,“姑姑两边脸颊写着大大的迷茫。”

    “阮东岭……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姑棍天让他抬轿进城。”邢晓晓眼珠一转,小声问道,“新娘是谁?”

    他居然同意这个计划?凤西卓有些摸不着头模他究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是自己猜错了?

    “姑姑?”

    五指在她面前来回晃。凤西卓一把抓住,“你。”

    邢晓晓楞了下,血顿时上涌,“我,我才不要嫁给他。”

    凤西卓心中一楞,这种口吻这种神态分明是初坠爱河的少。脸上却一本正经道,“可他说非你不可。”

    邢晓晓耳根红如二月枫,娇嗔道:“骗人。”

    “恩,是骗人的。”凤西卓拉着她的手,往山下走,“不过这里只有你堪担此大任,新娘大人就委屈委屈吧。”

    邢晓晓眼中闪过一阵失落。

    “来日方长,”凤西卓突然停下脚步,朝她捉黠地笑道,“新娘大人先忍耐一下,省得太猴急把新郎吓跑了。”

    邢晓晓恋恋不舍地朝路的西面看去,那里一缕炊烟正袅袅升起。

    看的凤西卓感叹道:“大内侍卫果然很讲究,吃饭这么早。”

    邢晓晓辩解道:“早吃早睡身体好。”

    “也不邀请我。”这才是凤西卓郁闷的地方。

    “姑姑不是要去采办聘礼么?”

    凤西卓调侃道:“明白明白,新娘大人是很急的。”

    邢晓晓作出恶狠狠的鬼脸。

    “不过你知道新郎是谁么?”

    “不是阮……”邢晓晓及时收口。

    凤西卓伸出一根手指,“赌一个铜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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