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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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西卓一路追出松原城,沿途碰到不少船上的高手,却无一知晓那青年的踪迹。再往前追,窘偏霞山和灵秀镇的分岔口,看来追上的机会更加渺茫。

    想至此,她不加快几步。路人只看到一抹轻影飘过,却是不留半点风声。

    赶至岔路口的路上,人声更稀,莫说青年,连张府的高手也失去踪迹。凤西卓完全放弃,只把路口当作终点,准备到那里留个记号‘到此一游’便赶回去。

    愈深。

    路边萋草成荫,厚厚铺成一片,与天边黑汇聚成一道遮天盖地的大布帘子。

    凤西卓在静谧中或跃或飘独自前行,正感阴森寂寞,左前方倏得划过一道破风声,朝她面门袭来。她眉头轻挑,头朝右一偏,脚如电闪般朝发声处掠去。

    天上月光闲淡,照得草微白。

    青年疏懒地翘着二郎腿躺在草丛中,俊逸的五在月光中略现端倪。

    凤西卓收住脚步,手中一条蚕丝飞勾住他的衣领,“起来。”

    青年配合她慢慢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抱怨道:“你来得好慢,人家等得心都碎碎合合好几遍了。”

    凤西卓道:“那下次碎了就别合了。”

    “难得见一次面,就不能给点好脸么?”青年委屈地看着她。

    凤西卓蹲下身子,很无奈道:“不是我的错。从小到大,一对这你这张脸,我的脸就不会好,已经成习惯了。”

    青年道:“那说点好听的话也行。”

    “……”凤西卓想了想,“我还是努力给你好脸吧。”

    青年头埋在手臂里,“西西一点都不疼我。”

    啪!凤西卓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然后露出一抹十分温耗微笑,“慕增一,你再叫我一声西西试试看。”

    慕增一艰难地呷了呷嘴巴。每次她连名带姓地叫唤他的时候,就说明她的心情……不太好。

    “言归正传,你干嘛没事跑去人家的船上砸个洞?”

    听到这里,慕增一的表情几乎哀怨,“还不是为了你。”

    “我?”

    “不然怎么能把你叫出来呢。”

    凤西卓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不用正常点的方式?”

    “不能。”他伸出一个手指,用很沉重的语气道,“因为我是慕增一,就算天下人都正常,我也要特别。”

    “再言归正传。”和他说话少操一点心都不行,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要叫我出来?”

    “哦,因为你要做的事情我帮你做好了。”

    凤西卓眼睛一亮,摊开手,“东西呢?”

    慕增一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喏。”

    “这是西荒奇珍?”凤西卓用两根手指捏起它。

    “不是,这是牛皮。”

    凤西卓“哦”了一声,认真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千辛万苦跑到水上居不是为了西荒奇珍,而是牛皮。”

    “现在知道也不迟。”

    她将牛皮纸迎到月光下,“上面写得什么?”

    “高氏秘宝的地图,不过这只是四分之一。”

    凤西卓看也不看,将牛皮卷起来放进怀里。

    慕增一笑道:“你不看?”

    “一整张还可以看看,四分之一就算了。”凤西卓叹了口气,“万一看着看着看出了感情,我岂非还要去找另三张?想我好好一个自在人,就为莫名其妙的几眼而将一生赔在几张牛皮里,怎么想都不值得。”她换了口气,“不过,你怎么知道张多闻手里有地图?”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慕增一道,“你说得不错,一个人一旦拥有了四分之一,就忍不住要去找另四分之三。”

    凤西卓恍然道:“赏西荒奇珍是明修栈道,找另三张地图才是暗渡陈仓。”

    “你准备让张多闻帮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帮忙?”

    “西荒三珍再贵重,落在你眼里,还比不上白的银子黄灿灿的金。你居然不打听库房,而打听水上居和张多闻宴请的宾客……是人都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了。”

    凤西卓感动道:“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关心我。”

    “当然,师兄嘛。”慕增一拍拍她的肩膀,“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你确定不是为了怕我有个万一,自在山的重担就会落在你身上?”自在山现任两个当家,一个是他,一个是她。于是,老大吃定老二。想到这里她就郁闷难忍。

    慕增一指天为誓,“决无此意。”

    “发誓声音不要打颤。”

    “呃,师,天不早,你还是早早回去安歇了吧。”

    凤西卓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也好,再看着你,我也很难笑出来了。”

    “师。”

    “恩?”她懒洋洋地回头。

    慕增一表情一整,“虽然不知道另三张地图在谁的手里,不过既然要用西荒三珍当幌子掩盖行踪,对方的身份想必非同小可,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所以你要千万小心。”

    凤西卓答应一声,回过头刚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唤,“师。”

    “……又什么事?”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被人叫西西呢?”

    凤西卓沉默了下,才道:“因为某种方言里,西西等于死死。”

    “哦。”

    她继续向前走。

    “啊,师。”

    凤西卓直接用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头也不回地边走边哼道:“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留下慕增一一个人坐在草丛里,憋得很辛苦地说:“你的屁股上……有两只蜗牛……在交媾……”

    “噗,哈哈……”捶地捶地。

    据闻那一路过附近的人回忆:静悄悄的晚,突然之间,鬼在哭,狼在吼,妖怪在狂笑。

    凤西卓从草丛出来,正回走半里,却见前方漆黑长路尽头,亮起一点指甲盖大小的黄昏暖,好似一盏行者的指路明灯。

    离得近了。

    狭窄的小道上,多了一座简单的凉棚。

    她收住轻功,慢悠悠地走过去。

    “长路漫漫,独行寂寥,姑娘不如饮一杯再走?”宝蓝锦服青年含笑坐在凉棚里,面如冠玉,俊雅高贵,身上的玉石宝器多而不俗,而不妖,如八宝玲珑塔,精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凤西卓迟疑了下,“多少钱?”

    青年举盏斟满,将杯轻移到她面前,“粗茶简陋,尚恐怠慢贵客,又怎么敢提钱字。”

    凤西卓舒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青年眼中闪过微讶,笑道:“姑娘果然豪爽。”

    凤西卓放下杯子,抹了抹嘴袄:“如果这是间高雅的茶楼,我又不是那么渴的话,我可以喝得再优雅一点。”

    青年失笑,“粗茶应豪爽,茗方优雅。姑娘果然妙人。”

    “公子孤身一人半三更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开凉棚,更是妙人啊。”

    青年道:“妙人遇妙人,岂非妙到极点。”

    “不错不错,实在太妙了。”她边说边站起身,“如此妙的时刻,理应独享。公子慢慢陶醉,我先告辞了。”

    青年笑眯眯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咸不淡道:“姑娘要走,在下亦不便相拦。不过,是否应该先留下茶资。”

    凤西卓郁闷道:“明明说好不收钱的。”

    “的确不收钱,但收别的。”

    凤西卓故作惊慌地倒退几步,“你想要什么?”

    “姑娘是妙人,何必说俗话呢。”

    “其实妙人我只是偶尔当当,俗人才是本。”她的脚步已经退出凉棚。

    青年徐徐站起身,一道无形的压力横亘在二人之间,“凤二当家一生见宝贝无数,可曾见过玉玺?”

    终于捅破这层纸指名道姓了,不然再瞎扯下去,她也吃不消。心里作如是想,嘴上攘不含糊道:“不曾。”

    “玉玺乃是由整块南海玄玉雕刻而成,堪称无价,凤二当家难道不动心?”

    “动也是动过的。”凤西卓感慨道,“奈何无论我这厢动得如何起劲,皇上那厢也没有感应。又或许感应了,却没舍得赐给我。”

    听她一本正经地打诨半天,青年忍俊不,“自在山的凤二当家,总算见识了。”话中颇有闻名不如见面之意。“不过凤二当家江湖成名已久,当知有些东西纵然珍贵却也不是人人可得的。”

    凤西卓捋掌道:“不错不错。想必是这个原因,皇上才没有将玉玺赐予我。”

    “不单玉玺,世间珍而不能得,不应得,不可得之物尚有许多。”

    话说到这里,再装下去,恐怕就要撕破脸皮了。虽然还炕出这青年的来历,但总共逃不出那几个人,而那几个人中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自在山,甚或现在的钟家能惹得起的。“同一件东西在有些人眼中似乎价值连城,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又或一文不值。有价无价,端看用的人的心思。”

    青年眉头微皱。

    “这茶资,我还要用几天。几天过后,定然物归原主。”言下之意,你若想要,不妨去找原主要。

    一双透亮若明镜,静谧胜的眸子默然盯着她的眼睛。

    凤西卓含笑回视。

    “那就有劳凤二当家了。”青年缓缓坐下,举壶自斟。

    凤西卓道:“既然有劳,是否也该要些劳资?”

    青年放壶的手一顿,“凤二当家想要什么?”

    “不过一个称呼。”她耸肩道,“我总不能以后对人说,那天我在路上欠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的茶资。”

    青年举杯遮住嘴唇。声音自杯后传出,“缅州,萧晋。”

    凤西卓了然地点头,抱拳道:“请。”

    语毕,绕过凉棚,提气纵身,施展轻功而去。

    凉棚里,青年朝凤西卓的来路,单手举杯,朝那片茫然的漆黑遥遥相敬。

    燕杏河畔,邢晓晓强忍住心中的焦急,双眼死盯住岸边越来越稀朗的人群和人影憧憧的水上居,就怕一个不小心漏看了被人抬出来抓起来绑成团的凤西卓。

    “你这样看,看瞎了也炕出名堂的。”

    邢晓晓一惊回头。一个娇丽少正趴在另一边窗口朝她微笑,不是凤西卓是谁?

    “姑姑。”她无力地喊出这两个字,提了半天的气终于松了出来。

    凤西卓跳上马车,钻进车厢,“有收获吗?”

    “吴顾着看大箱子和马车了。”她低声道。

    “为什么看大箱子和马车?”凤西卓一楞,随即醒悟过来,“你真是少咒我一天都不行啊。”

    “我这也是关心你啊。书上明明说忌水忌木。”

    “那个江湖术士就快家徒四壁,三餐不继了,估计以后都没什么时间倒腾这个。”一定要找时间去把他家光,抢光,劫光。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就算你光了他,也不光全天下所有算命的人。自从废门预言一出,江湖术士比状元还值钱。”

    废门乃是天下最神秘莫测的门派,每代只有一名传人,以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能辅佐天命所定的君主,乃是历代皇帝最得之的帝师。可自舜帝之后,废门却突然销声匿迹,只流下无数传说。直到五年前,废门传人突然在天下第一斋的大话斋门墙上书下预言,当即震惊天下!

    “天下纷争,数五休戈么?”凤西卓眼神一凝,不知想到什么。

    邢晓晓见她走神,急忙推了推她,“我们还不走?”

    “张多闻走了吗?”

    “还没有。”

    “那就再等等。”

    “难道你还想要?”邢晓晓看她两手空空便知道没有得手。

    “不,不是,而是看。”凤西卓道,“看他急不急。”

    “什么急不急?”邢晓晓诧异道,“难道你得手了?”

    “也可以这么说。是比西荒奇珍更有用的东西。”

    邢晓晓顺着她的目光,朝水上居方向瞟了一眼,“你为什么要看他急不急?”

    “就算是要挟,也要找时机。”凤西卓悠然解世,“若张多闻表现得很急,我们就不用急。让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我们才好借机要挟。”

    “若他不急呢?”

    “那我们就更不能急。”

    邢晓晓担忧道:“但阮东岭就快到了。”

    “他既然能从荧州转投钟家,想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自然知道合作最重要的关键是什么,决不会因延误两日,就拂袖而去。”凤西卓压低声音,似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让他心服口服才行。”

    邢晓晓叹了口气。到底寄人篱下,连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凤姑都开始缜密思考。“都怪大当家一天到晚闹失踪,不然姑姑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今天见到他了。”

    “啊?”

    “东西就是他给我的。”

    “难道那阵动就是他引起的?”怪不得觉得这件事情看起来这么眼熟,原劳以前自在山上发生的系列惨案出自同一人之手。邢晓晓揉了揉额头,“他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

    凤西卓想了想,摇摇头,“不必管什么东西,只要能用就行了。”

    邢晓晓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胸脯,“谢天谢地,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倒未必,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谁?”

    “萧晋。”

    “萧晋?”邢晓晓歪头想了想,眼珠骤然一突,“锦绣公子萧晋?”

    “或者该叫他兰郡王世子。”

    “哼,皇帝还没承认呢。”

    凤西卓笑笑,“现在皇帝老儿除了能任命几个京以外,还能承认什么?”

    “这倒是,也就兰郡王没脾气,若换了我,要是自己儿子儿全死在皇帝手里,我立马带起人手杀上京城,非让他以命偿命不可!”

    兰郡王身为四大郡王之一,与皇帝的关系最是微妙。当初郡主蓝毓琳被封皇后,兰郡王也在皇帝的扶植下隐隐成为四大郡王之首。本是牢不可破的姻亲关系,却半路杀出一个钟琳琅。不但害的蓝皇后被废自杀,蓝家两位世子也被强行拉上战场,落得马革裹尸的下场。于是天下最尊贵的亲家从此反目成仇。虽然兰郡王府仍在忍气吞声,但天下无人怀疑他正在为振臂挥师,亲手摘下皇帝的脑袋做准备。

    凤西卓正道:“先不提皇帝与兰郡王府的纠葛,单说钟家和兰郡王府因着两位皇后,也算仇怨重重。萧晋这次虽然放我一马,难保不会在一旁寻伺机会。”

    邢晓晓抓抓头皮,“松原城里的瑞州提督张多闻,兰郡王府萧晋,正在路上的阮东岭,藏在宋城的钟家……这还真是一锅乱粥。”

    “松原城里还有两尊菩萨。”她看着对面水上居的络绎起身的宾客,淡然道:“乔郡王府的韩大总管,和骄阳王。”

    “骄阳王?”邢晓晓一惊,“难道是来抓我们的?”

    “应该不是。”话声在这里顿住。

    木桥上,张多闻在众人的簇拥下匆匆上轿,方正的国字脸上,沉凝如水。

    “看来我们要多等几日了。”凤西卓叹了口气。

    四大郡王府之二,皇帝最亲的堂弟……左右天下局势的势力有一半到了松原,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艰难万分,须步步为营。有一着行错,可不止是输棋这么简单,身后的钟家,瑞州,乃至天下的局势都可能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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