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案中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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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飘起了零星细雨,最近广州的雨水总是来得毫无防备。宋极捧着一堆旧资料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玻璃上连绵逶迤的雨痕,期望这次能从老李身上寻获到出乎意料的线索。或者说,他和那名台商有没有某种特殊的联系?与叶欣梧之间又有着什没为人知的秘密?三年前白家的凶杀案中老李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这三起看上去丝毫没有破绽的独立案件,反而让宋极更加质疑。但最后他决定从白辰逸的失踪查起。从资料上看,白辰逸在进入精神病院之前曾是中山医学院医学检验系的学生。据了解他因为任的挑选医学专业,让一直盼望子承父业的白永靖非常不满,好几次都要求儿子立刻退学。吵得久了,父子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淡薄。到最后亲自送白辰逸进村精神病院的就是白永靖,那之后他和情人叶欣梧公开的出双入对,对白辰逸更加不闻不问。如果说白辰逸不满父亲的漠视而杀害了他,对于患有精神病的人来说也未必不可能。

    这时台面上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一听是些醉酒闹事之类的小事宋极赶忙把机会转给小陈。小陈的朋友一下午都在电话里发牢,有些话可能说得不中听气得小陈脖子上青筋毕露。现在这么一桩好差事找上门,小陈二话不说主动请缨接过来,拳头顿时捏得骨节作响。宋极宽慰地按了按小陈的肩膀,一语双关地说:“小心点,免得手疼。”小陈将帽子秘一扣,大步向前。宋极笑着重新翻阅资料,忽然接到中山医学院叶教授的电话。在巫昊阳的介绍下他认识了叶教授,从而得知叶教授不仅是法医界的权威,同时心理学方面也相当屿诣。所以他将机场的视频以及老李自杀的情况都给叶教授过目,希望能有所发现。叶教授看完后立即给他回了电话,开场白也不啰嗦,直接告诉宋极台商发狂的原因:“可能是催眠。”

    “催眠?这个能导对方自残?”宋极觉得这个观点有些站不住脚。

    “是的。如果受暗示的一方心理上比较薄弱是很容易的。现在都市里很多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这种人是最容易产生轻生念头,如果再加上暗示者的引导是极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因为被催眠者潜意识里必须听命催眠师的指令。至于催眠的程度,这就要视乎被催眠者是否对心理暗示比较敏感,还有就是催眠师的能力了。我们一般进行催眠时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在催眠成功以前必须集中精神一步步引导。过程中不稍加注意,催眠术随时都可能因被催眠者意识苏醒而失效。但这个案子很特殊,整个过程都是在非常嘤的环境,并且催眠工具是我从未见过的。”

    “那个笛子究竟特殊在哪里?”宋极最想不明白的就是笛子。叶教授用着近乎激动的口吻说:“这和犬笛有异曲同工之妙。发出的高频率只有被催眠者能听见,可能催眠师曾经对他强调过这个指令,所以一旦听到这种高频率被催眠者就会立刻对催眠师的暗示作出不自主地反应。以前我听到这种想法还觉得很荒谬,至少全国找不出这样的催眠师。可现在我算大开眼界了,真的太难以置信!”

    宋极问:“您刚才说以前曾听过这个想法,是用笛子催眠吗?”叶教授答得有些勉强:“是的。那是几年前我在担任心理学客座教授的时候,有个别系的学生来听过我的课,当时他对我提出过这个观点。我第一反应只觉得是无稽之谈,而且这种构想弊大于利,所以我狠狠批评了他。”

    “那您还记得他叫什么吗?”宋极心里已隐隐浮出一个人名。却听叶教授无比怅然地说:“虽然我批评过他,但这个学生真的非常有潜质,所以我直到现在还记得他叫白辰逸。”果真答案与宋极所想的不谋而合。但这个发现并没有令他觉得豁然开朗,反而是更深沉了。

    正当宋极怀着满肚子疑问准备坐车去村,在车站偶然碰到了上次那个倒霉的目击证人包小娜。此刻她六神无主地立在车牌前,后方一辆公车就要冲过来,她竟然视若无睹地踏出脚。宋极慌忙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又拉了回来。

    公交规矩地在站台前停靠,乘客们蜂拥而上,与下车的乘客形成‘扭打’的趋势。车身喷涂的飞轮海和SHE夸张推销某乳制品的饮料广告,恰如其分的凸显了主题‘酸酸甜甜就是我’。好容易一群人随着公交绝尘而去,另一波乘客又围堵上前,将包小娜和宋极挡到距离最佳上车点更远的角落。包小娜意识到自己冒失的行为,尴尬地拨开遮住眼睛的刘海,很不意思地说:“谢谢。我刚才太大意了。”宋极浅笑:“以后可要注意,在马路上想事情不是明智之举。”包小娜摸着脸:“怎么,我很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说呢?”宋极盯得她更不敢抬高头,低着脑袋说:“上回多亏你的薄荷糖,今天又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不嫌弃,我请你喝点什么吧?”宋极抬腕看了看时间,大方接受了邀请。

    车站附近有间甜品店,包小娜将点餐牌递给宋极,自己要了一份海带绿豆沙。宋极也要了同样一份。今天宋极穿的是一套运动装,比包小娜在派出所看到的他多了些亲近,可能因为换下了那身黑漆漆又带压迫感的警服。她用汤勺在碗里翻搅了几下,绿豆的清闻起来清凉入脾,可是她的心里异常纷乱。瞟了眼埋头喝东西的宋极,一咬牙发问道:“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新塘制衣厂老板被杀的事情?”宋极秘一顿,抬头直望向她,犹豫了半天终是摇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三年前闹得很大的凶杀案啊。”包小娜从肩包里取出三年前的《南方都市报》,将报道的那面指给他看,“就是这件。他儿子白辰逸现在还是没找到吗?”

    “哦,报道上说他儿子和叶欣梧都失踪了。”宋极随便看了看。“是啊,可惜白辰逸到现在还不知道下落。”包小娜自从看了这篇新闻报道,脑海中总会将两个人的影子重叠。虽然这种胡思乱想不足信,可她对叶欣梧的死亡充满了探知。但这句话钻进宋极的耳朵里却解析出无数个可能,尤其她只关心白辰逸的下落,丝毫不提报纸上同样表明失踪的叶欣梧。从她无意流露出的神态来看,似乎已经知道叶欣梧不需要再找了。但尸的案子一直都是隐秘进行,本地媒体都没有嗅到气味,她一个普通人怎么无端端扯上这桩陈年旧案?宋极立刻联想到视频上那个打开104号冰柜的神秘人,从身形上客包小娜倒是有些接近。而机场视频中的那对男使用了笛子,显而易见男的极可能就是白辰逸。如果直觉没有错,搞不好包小娜就是他的突破口。

    宋极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你好像很关心这个案子啊?都过了三年,找起来费功夫。”“呵呵,我也是无意众网上看到的新闻,上面说白辰逸曾经住过精神病院。真的想不到。”包小娜收好报纸,舀了一勺绿豆沙。宋极若有所失的盯着她,故意说:“是吗?搞不好就是这个精神病的儿子杀了老爸。”包小娜才入口的绿豆沙立即有了丝苦味。她放下匙羹,慢吞吞地说:“这谁知道呢……否则就真是个悲剧了。”“看你挺关注这个白辰逸的,如果真有兴趣,去一趟他呆过的精神病院怎么样?”宋极的提议让包小娜既兴奋又有点疑虑。她怯生生地问:“可是,你这个身份会不会不太好呢?况且我们才认识没多久,真的不好意思麻烦你。”“没关系,相识就是缘分嘛!看了这个报道,我也挺想知道白辰逸其人是怎样的。”宋极顺水推舟的邀请打消了包小娜的顾忌,见她默默点头,宋极端着凉丝丝的绿豆沙一饮而尽。

    在转过一号线地铁,总算找到明心路的村精神病院。仗着宋极警察的身份,他们被护士领到了白辰逸所属的普通精神病区。由于三年前警察带走了部分关于白辰逸的病历,现在剩下的资料表面看愧没有特殊之处,无非是医嘱吩咐给他服用的药物,以及每日的护理情况。这里资深的医师经常不在院里,平常和病人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护理人员。偏偏曾经照顾白辰逸的男护士早些年去了别的医院,一时也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不过在宋极的坚持下,护士还是引他们来到白辰逸居住的病房。

    这里是单独的房间,硬件设施比其它的大病房要优越许多。现在房里住着另外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病人,透过门上的观察窗,那个年约四十的男病人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台边,手里抱着装满水的玻璃瓶子。瓶里当然什么也没有,可是男病人却将眼睛贴住瓶口,十分钟过去仍是纹丝不动。包小娜好奇地问:“他怎么老是盯着瓶子?”护士撇了撇嘴,“因为瓶子里装着海底世界。”包小娜哭笑不得,扭头去看宋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

    有个医师终于露了面,看他风尘仆颇样子估摸才从外面回来。在护士的介绍下宋极主动和这位姓朱的医师握了握手。朱医师听完来意后,不无遗憾地说:“恐怕我能提供的帮助有限。我是去年才调来的,所以对这个病人并不熟悉。以前倒是听院里的护士们说过,不过我可以帮你找找看有没有保存下来的语音记录。往常好些资深医师为了多方面研究精神病人,可能也为了以后出书便利,大多会挑些有代表的病人着重研究。比如定期跟病人进行一次长时间的引导似交谈,再有的会给病人录音笔,让他们独处时随时向录音笔倾诉他们所知所想。通常这样的效果会比较好,因为他们独处的时候感觉会更安全和自在。”

    “那这种资料应该留在主管医师的手里吧?”

    “是的,这些都是他们私人保留的病例。所以我只能帮你们去找一下,如果运气不好可就帮不上忙了。”朱医师倒是个爽快人,卷起袖子就往资料室里奔。宋极和包小娜在长廊的石椅上才坐下,周围就有些病人也坐到他们旁边,用着看待怪物一般的眼神打量着他们。有个咬手指的嘴里啧啧作响,突然伸手一指:“奸夫!奸夫!”宋极和包小娜米面面相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邻座有个正在看英文报纸的老汉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安抚道:“你们别见怪。她以前被包的老公逼着离婚,后来跟婆家大闹了一场,老公就找人设计成她红杏出墙。最后娶进门,连儿子的探视权也不给她,受不住刺激就成了这样。”“竟然有这种事,她这个老公才最该送进来!”包小娜颇为愤慨,一旁的宋极唯有默默陪笑。老汉冷哼,抖开报纸迸出一句:“Youcanbedestroyedbysomeone'sheartasatomicbombseriouslyonly.(世上唯有人心伤你如原子弹一般。)”说完他折好英文报纸,慢条斯理的向阅览室走去。若不是那身病人服刺眼的条纹,包小娜完全想象不出这个老汉居然也是个病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也会有精神病?”她不由得感慨。宋极叹口气,淡淡地说:“也许因为他们想得太深,想得太透彻。所以,无法忍受大多数人的粗俗吧。”包小娜点点头,这种论调让她舒服不少。

    大约十分钟后,朱医师满面笑容的朝他们招手。原来在一批被筛落的语音资料中,恰好有白辰逸的名字。可能因为跟其他病人比起来缺少进一步挖掘的潜力,所以他的录音没被带走。朱医师为了确定音频是否损坏,在电脑里又操作了一遍,验证无误便让宋极拿出U盘拷贝过去。宋极兜里薄荷糖倒是有,U盘这种东西还真翻不出来。他有些为难的请朱医师出去详谈,大意是想借走院里的原始拷盘。包小娜乍见他们出去,利索地掏出包里的MP4直接插在电脑USB端口,将那段长达半小时的音频文件下载进来。然而这一切小动作被门外暗中观察的宋极看在眼里。

    出了精神病院,他们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宋极拨打着包小娜的电话,听到她的手机铃声响起这才挂断,一扬手机:“以后多联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下次你可得请我吃顿好的,一碗绿豆沙解决不了问题啊。”包小娜羞赧地笑道:“行!免得被人说孤寒。”宋极哈哈大笑,挥手和她作别。包小娜一个人立在公交站前,站台上几条给等车市民准备的长凳早被些黑心贼撬得只剩下底柱;光秃秃地稼两旁广告牌中间,既碍眼又突兀。

    上车后她挑了靠窗的位置,在MP4中调出了那段白辰逸的音频。可能因为录音笔的质量不算理想,听起来有许多沙沙的杂音,以至于无法辨清白辰逸的音。包小娜头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一幕幕不断切换的街景,浮躁的心绪随着白辰逸一记长长的深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王医师,你曾说我中降头的经历只是一种幻觉。当然所有自认是正常的人都不会怀疑这点,大家只会认为那是迷信的糟粕。可是我很清楚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有人在我眼里下了降,让我从此炕清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这样他们才好对我下手,除掉我这个阻碍他们得偿所愿的人。”

    “你知道爬虫在皮肤里游走的感觉如何吗?那些寄养在吻血里丑陋得令人惊讶的黑虫子,每天都会在我血管里沿着通往心脏的方向来回爬动,就像迫不及待想要在人体横冲直闯的蚂蟥一般。它们需要新鲜充足的血,同样也想要我的命,这毕竟才是它们的第一目标。我起初抗拒这种寄生虫,可渐渐地我不再排斥它们每个月在我体内暴动一次。远离了家乡它们不得不接受我这具陌生的躯壳,为了活下去它们只能依赖我。受够了排挤、猜忌,也厌倦了背叛与争执的我也只有它们才会了解。某种程度上我们反而更像生死与共的朋友。”

    “下降的人说我需要找个替代者才能破除诅咒,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它们,我开始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转乘不同路线的公交,在地铁上从起点睡到终点,又回过头再试一遍,一次看完不同张面孔。然后静静坐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觉得世界真的很小,人生百态就在我眼前,不需要按重复键一切的喜怒哀乐都会在不同的人身上重演。有次我听到护士说我很可怜,看我的眼神无限怜悯,我知道她只是可惜我这种长相成了疯子。就像我以前也时常会被海绵鼓出来的大胸欺骗一样。但她错了,可怜的反而是铁笼之内的人们,至少我的心是自由的,比任何人都自由。可我现在越来越不安,好多才发生过的事情转念间便会遗忘,只要想一想过去,它们就开始发怒甚至想要连我的大脑一并控制。死亡的气息一天天加重,它们已经准备放弃我去寻找更完的寄生体。可是下一个中降的,会是谁?会是谁?’

    白辰逸的话陡然停顿,一段亢长如老胶片般沙沙的杂音没完没了充斥在包小娜耳朵里。下一个中降的会是谁?这句听起阑可思议的话让她回味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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