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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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少眼睛的世界会是如何?包小娜想象不出,但她知道失去眼球的眼眶是什么模样——一个幽深得仿佛能将魂魄吸进去的黑洞,又如乱葬岗上被人刨得七零八落的墓坑——炕见白森森的骨头,只有紧贴着地面而被重力撕得仅剩半张的脸孔,几乎快要爆裂的另一只眼正直勾勾地瞪向包小娜。这个人她见过,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背上有个非常神气的纹身。转瞬间,暗红的血液透过眼底,以盛气凌人的姿态从他扭曲的脖下缓缓渗出,四处扩散。他的胳膊似乎断了,歪歪斜斜地搁在躯体前方,正指着包小娜,就好像天桥那日也是指住鼻子骂她一般。这让还处在混沌状态的包小娜不堪忍受,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闻讯赶来的警察一瞧现场,其中有个马上背过身哕出不少清汤杂粮。

    没几分钟,越来越多的居民和路人开始聚集巷口,大家交头接耳,彼此互相讨论。直到警车和救护车相继到来,厚厚的人群才不甘愿地分出一条道,包小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了警车。作为第一个目击者,她完全有义务提供更多的信息给警方,但由于惊吓过度,她除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回间,大多时候都是保持缄默。值班的民警叫宋极,去年才调到大沙地派出所,是个干劲十足的小伙子。老公安见惯了这种案子,外加实在没耐心,转手让宋极接着问。

    宋极先给包小娜倒了一杯水,柔声细语地说:“喝点水吧,如果记不起来就不要勉强。”包小娜木讷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手却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宋极见她嘴唇咬得发白,也理解这种事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便翻出口袋里时常备的薄荷糖轻轻推到她手边,“我们都是同龄人,不需要那么拘谨,只当是朋友聊一聊。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很难受,不过总归要过去的,不是吗?”包小娜没吭声,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你继续问吧,我会努力去回想。”

    宋极松了口气,总算说动了她。摊开之前的笔录,又让她详详细细将经过重新复述一遍。他专注听着,笔尖同时在纸上龙飞凤舞。遇到含糊不清的地方他会再多提一次,包小娜也还十分配合。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同事小陈笑眯眯的走过来,一拍宋极的膊头:“哥们,别这么用功了!我刚从法医那里回来,初步推断是自杀,具体还要等他解剖之后才有结论。另外听那边刑警勘察过现场,也是说死者是意外堕落,连居民楼保安的供词都是说死者九点半一个人回大厦,家人都在外地,而且10点大门就关了有外人进来保安不可能炕见。我看啊,又是一个轻生的。再说,万一是杀人,那也是刑警队的事情。难道你想自己破案跳级?”“尸检报告不是还没出来吗?仔细点好。”宋极将口供递给包小娜,示意她笔录无误就在上面签名,又回头问小陈:“对了,这死者有没什么特别的啊?我听说前段时间隔壁区也有个自杀的,手法相当残忍。”“是啊,我有师弟为了把那家伙搁下来的碎肉拼一块整整了一个礼拜!说来也奇怪,那个死者和今天这名死者身上都有刺青。我总觉得……”小陈捏着下巴拼命回想,老觉得这案子有些眼熟。宋极知道小陈所指的,去年他刚进派出所遇到的就是一桩离奇自杀案,并且死者身上同样有刺青。因为死状实在恐怖,他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最近又连续发生两起同样诡异的自杀事件,宋极更加怀疑这些巧合是在透露什么讯息。

    宋极收回思绪,检查了包小娜的签名便先让她回去。看她还有点神思恍惚,又连忙唤住她,将一盒薄荷糖抛过去:“送给你吧。不痛快的时候含一颗,脑子立刻会清醒过来。现在你也不要多想,回去冲个凉就往上一倒,明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谢谢。”包小娜浅笑,见盒上的商标纸都快要剥落,便用指头重重按了回去。她攒紧薄荷糖,像牢牢握住了一份胆量,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也将抛诸脑后。

    虽说一路上有这盒薄荷糖壮胆,包小娜还是不敢从巷子里经过。她怕一转弯的瞬间,又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寻上她。从梓唤现在,她已经撞见两次死人,好容易才脱离之前的阴影,今天又再次温故知新,非要逼疯她不可。包小娜翻出手机,想了许久然知道该打给谁。给家里人?势必又要谈到买房子的事情,这无疑是给她伤口上撒盐。给朋友?她们都不在广州,况且各自有了家庭哪里还能像单身时亲密无间。电话薄翻来翻去,最终一个电话都没有拨出去。包小娜这才领会到孤独有多可怕,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终于她还是没有勇气回自己的小窝,随便在一间网咖开了包。人多的地方总归安全得多,哪怕那些玩游戏的男网友整晚都在鬼哭狼嚎,杀猪一般。这样至少让她免于被噩梦纠缠。熬到凌晨一点,包小娜眼皮子开始剧烈交战,可她就是没法子闭上眼。她托住脑袋,一只手按住鼠标不停浏览网页。突然见到有个网友发了张寻人的帖子,大致是对公司附近偶遇的帅哥念念不忘,所以想通过天涯强大的人肉搜索机来刨出此人。这一招让包小娜的痴心妄想又开始死灰复燃,她陡然坐挺身子,也发了一个‘寻找在生活区天桥摆摊的纹身师’的帖子,并且在上面留了她的QQ、MSN、邮箱等等能联系到她的网络工具。只是跟帖的网友叽里呱啦扯了一堆无关主题的啰嗦话,包小娜也由开始忐忑不安的期待,渐变成不耐烦的等待。两个半小时后,她收获的只有失落。正当她心灰意冷准备下线时,QQ的小喇叭乍然响起,是一个叫纹身师的网友。包小娜一下瞌睡全无,赶忙加上对方。还轮不到她先确认身份,对方已经发来问候。

    纹身师:你好,你有事找我?

    NANA:你是天桥摆摊的纹身师吗?那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纹身师:问吧。

    NANA:你戴耳钉吗?

    纹身师:嗯,还是三角形的。你是要问这个吧?

    NANA:真的是你啊!

    纹身师:你真好骗。

    NANA:……

    纹身师:不过我知道你是谁。

    NANA:不可能。

    纹身师:一个观察了我七天的人还不知道,除非我是瞎了。

    NANA:可是你就这么肯定?

    纹身师:因为没人会对一个摆地摊的感兴趣。

    NANA:……

    纹身师:你这么晚还上网,遇到烦心的事情了?

    NANA:嗯,非常可怕的遭遇。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我这个月遇到两次有人死在我面前,是自杀的。所以我现在都不敢回家,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纹身师:没什怕,心中有鬼才可怕。

    NANA:……

    纹身师:明天我来找你。不会唐突吧?

    NANA:不会,就是有点突然。

    纹身师:好,明天见。

    NANA: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包小娜连续发了几个消息对方都没有回应,看他头像已成灰,才知道他已经下线了。可一想到明天就要和他碰面,包小娜既紧张又期待。可冷静下来一想,终于和他联系上了反而没婴料中的欣喜若狂,是不是因为她太寂寞了?所以才需要一个依靠,无论对方是谁?包小娜若有所思的趴在电脑桌上,反复咀嚼着这个问题直到睡着,也没想个所以然。

    早上六点半的光景,窗外的天空已渐渐泛白。羞红脸的太阳在空中走走停停,总爱躲在云霞后面,始终不肯露个正面。包小娜喜欢这时的阳光,软绵绵的,没有正午的侵略感。她站在树下一边深呼吸一边挥摆双臂,清新的空气果真具有令人心情舒畅的魔力,昨晚的倒霉事似乎真的放下了。回家后,包小娜首先去冲凉,索将昨晚的衣服包括那双可怕的鞋子全部扔进垃圾桶里。刚要丢时,一盒薄荷糖从上衣口袋里掉了出来,她这才想起那个好心的警察,不由会心一笑,重新将薄荷糖放进包里。

    上班前包小娜特意去一楼门口的土地公牌位前鞠了三个躬,等周末的时候她还得去庙里拜拜神。一到店里,严虹老远就冲她挤眉弄眼,等她靠过去了才贼兮兮地说:“昨晚,你没有生气吧?”包小娜知道严虹是怕背负重轻友的名声,便若无其事的一笑:“没有啊,昨天玩得挺高兴的。”“呵呵,我知道你这个人不计较的。”严虹去之前说好十点一起走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包小娜没放在心上也就忙去了。包小娜掐了掐眉心,还是觉得精神不佳,可能和昨晚熬有关。想起那盒薄荷糖她忙倒出一颗丢尽嘴里,薄荷的清爽瞬间透过鼻腔直达脑内,凉得她仿佛大清早灌了整瓶冰冷可乐。神气一来,她也就更卖力的打扫店铺。

    严虹见包小娜一上午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大门口,尤其门栏上的风铃一响她整个人都开始紧张,多少瞧出些苗头。只是无论严虹如何打探口风,包小娜都只管傻笑,一个字都不透露。严虹看她这没给面子,索也不再理睬她。到了下午五点严虹早早换了工作服先走了,包小娜因为要等接班的同事给耽搁了,其实她还想再等下去,但直到现在都不见他来,可见这本就是一场玩笑。后半她又想可能是他没有找对地方,赶忙用手机登录QQ看他在不在线,又故意往天桥张望了许久依旧没见个人影,终是彻底死了心。

    ‘叮当叮当——’风铃悦耳的声音此时更像噪音,包小娜本来还有心冲过去一探究竟,结果一抬望是接班的同事,顿时像被放空的气球一点劲都没了。

    “有劳,我要两碗冻的红豆双皮奶。”三号餐台有人点餐。

    “好的,麻烦稍等一下。”包小娜见同事还在换衣服,便先从冰柜里取出冻的双皮奶,小心翼翼地端到三号餐台。哪知眼一瞟差点叫出来,原来他来了!未免被他瞧出破绽,包小娜赶忙放下双皮奶仓皇逃回收银台。缓过神发现自己这等窝囊,又忍不住暗骂。她寻好点,假意举起餐牌,实际打量三号台的一举一动。原以为对方会认出来,结果他只顾埋头吃双皮奶丝毫没有留意到她,不觉又泄气又失望。

    “小娜,你下班吧。”同事换好衣服出来了,包小娜有气无力的应了声,转身去工作间换回便服。她越想越来气,‘走过去’还是‘离开’在她脑海里已是硝烟四起,烽鼓不息。临行前,包小娜十分不甘心的瞪向三号台,却发现他早已经回头看着她,脸上还挂着阳光明媚的笑容。“这里。”他招了招手。包小娜立刻变成大款腿上的波斯猫,开始装腔作势起来。她闷闷不乐的走过去,说:“请问你还要点什么?”他眨了眨眼:“当然是点你啊。”“点我?我已经下班了。”包小娜其实心里早就发虚,之所以板着脸,是怕笑眯眯的迎过去他却只是要点肠粉。

    他端视着她,脸上浅浅的酒窝更让包小娜心动:“你不下班我怎么请你吃双皮奶?”他偏过头,望向窗外,“粹里看天桥还真是一目了然,你真会挑地方。”包小娜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在他面前活像是只剥光了毛的火鸡。她尴尬的抓了抓脖子,紧绷的身体仿佛还是立正站好的小学生,连他示意坐下的手势都会意不过来:“我,其实……”“其实有个人这么关注我,是件非常荣幸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觉得不好意思?”他的宽慰更让包小娜惭愧,半天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你,你刺的纹身都非常漂亮。真的。”

    他笑道:“你很喜欢?”包小娜颌首,总算扯出一丝笑:“真的很喜欢,尤其你闭眼描图的时候。可是,你好像就只有一次那样。”“是啊,每个月只有一种人可以享有。”他还是笑。包小娜问:“是那种人?”他一板正经地说:“贪心的人。还有,就是心里有鬼的人。”包小娜‘哦’了一声,有些不明所遥

    “如果你喜欢,我送你一个刺青吧。绝对,与众不同。”他轻笑,下意识去拨弄左腕上一道特别的不锈钢手镯,直到玩厌了,才看见包小娜兴奋地点头。不觉,笑意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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