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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
但是,在终年漆黑一片的地宫中,却根本不需要昼夜的分别。
三个人,静默地站立在这地宫的黑暗里。周遭一切,都寂然无声。
终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等待的三个人中,站在左边的那位作势欲出,却被中间那位轻轻制止。
脚步声更近。可以听出,来人有两个,其中一个有些跛脚。
一缕灯光从石室门口射进来,照亮了黑暗中三人的身形。
来人似乎有些惊讶。片刻之后,一个嘶哑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七皇子殿下,你们来得可真早。”
七皇子破天荒穿了身朴素的深色劲装,手肘和膝盖处已有些蹭脏磨破。在他的右侧,站着同样利落装扮的丁瑞。左侧,则是那个代传易云飞留书的得力下属,名唤齐锋。
七皇子微微眯起眼眸,谦和而恭敬地施礼道:“孔将军是本朝元老,若论起辈分来,更是我的长辈。晚辈提前在此恭候长辈,本就是该有的礼数……”
谁知,不待他说完,来人中年长的那位便摆了摆手,硬声打断道:“我已说过,孔羯早就不在人世。今天来赴约的,只是在市井间混饭吃的雷铁匠。”
七皇子仿若没有听见这话一般,只是微微笑着,借微弱的灯光环视四周,缓缓说道:“方才晚辈故意没有点起灯盏,就是想感受一下,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晚辈终生都忘不了,刚才那一个时辰中所感受到的恐惧、无助和寒冷。但是晚辈相信,这和孔将军二十六年来所遭受的痛苦相比,连万分之一都远远不及。”
那个一直搀扶着雷铁匠的沉默少年,闻听此言陡然色变,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骤然喝止。
“林子!”雷铁匠叹了口气道,“……提上灯,带七皇子殿下去取东西吧。是人家的,总要还给人家。”
长长的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在四周厚重黑暗的挤压下,灯盏的昏黄光晕显得无比羸弱怯懦,仿佛随时都可能突然熄灭一般。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面色沉重地默默走着,脚步声规律而又单调。
终于,一行人在阴暗角落处的一面窄小石壁前停下。地宫中的墙壁都雕着流云卷浪,而这面石壁上却是空空如也。但因其本就极为狭小,尚不及一人高,又位于最阴暗不起眼的角落,若非仔细查找,极难发现异处。
雷铁匠在石壁前站定,面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惨白如纸。他朝林子点了点头,随即闭上双眼,眉间微微颤抖,隐约可见竭力隐忍着的痛苦之色。
林子从怀中摸出一把极薄的匕首,插进墙壁缝隙一拨,随着一声轻响,这薄薄的石壁像一扇门般滑开,后面现出一个空间巨大的暗室。林子敏捷地弯腰进去,点燃了暗室石壁上的灯盏。
光亮,顿时充满了整个空间。一时间,即使见惯大世面的七皇子等人,也不由得愕然呆立。
难以计数的珠宝玉石玛瑙,竟都盛放在农家常见的竹篾大筐里,其中有已经雕琢成形的器皿饰物,也有尚未加工的天然玉料和大小不一的零散珍珠。丁瑞用眼睛大略数了数,在这间暗室中,这样的竹筐竟有二十六个之多!因为时间久远,不少竹筐蔑条已经腐朽断裂,这些价值连城的财宝便径自流淌到地上,互相积压,混做一堆。
靠墙的地方,摆放着八个半人高六尺长的大木箱。林子将箱盖一一打开,只见里面满是澄澄黄金。这些金子成色不一,形状各不相同,有簪环首饰杯盘器皿,也有市面流通的金锭金块,甚至还有从箱笼匣子上拆下来的金包角、从烟袋拐杖上揭下来的金薄片,从发带腰带上撕下来的金贴饰……各色金子林林总总掺混在一起,其数额之大,简直难以估量。
“这些,便是当年清剿倭寇所得的财宝。二十六年前,孔羯受先皇之托保管这笔财宝。现在,雷铁匠将它交还给殿下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雷铁匠依旧紧闭双目背对着暗室,向七皇子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而他自己,非但丝毫没有进去的打算,反而不自觉流露出厌恶和惊恐。仿佛这暗室之中,有什么他极端惧怕的东西存在潜伏着,令他甚至连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七皇子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看堆满财宝的暗室,又看看雷铁匠苍白汗湿的脸,神色变得肃穆而阴郁。良久,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很大决心一般,沉声道:“孔将军难道真的不想知道,皇上没有履行约定的原因吗?”
雷铁匠半边脸上的烫疤剧烈抽搐了一下。但是,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
七皇子轻叹一声,突然“噌”地抽出齐锋腰间的短刀,以双手托举到雷铁匠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皇上是为了保全一个心爱的女人,才不得不辜负孔将军。”
话音未落,雷铁匠已然仿若突遭雷击一般,浑身猛地一抖,几乎站立不住。他原本紧闭的双目暴然睁开,其中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痛彻心扉的哀伤,更有喷薄欲出的愤怒。
七皇子定定迎视着雷铁匠的咄咄目光,唇边扬起一抹凄然的笑意,躬身将短刀托递得更近一些:“皇上负约,害得孔将军二十六年来尝尽艰辛受尽苦楚。有道是父债子偿,今日晚辈就代替父皇,心甘情愿接受孔将军的一切惩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