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房里那些日子，每天接受师父的教导，就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绰纳《光明与黑暗的边缘》
……
维城地牢。
哈吉尔已经被囚禁了差不多二十天了，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这些天里，他白天都在受刑，晚上就抓紧时间教导绰纳。一个牢房里的另外两名中年人被先后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绰纳告诉他说，他们被海神军拿去制造“海卵军团”了。
海族有一个种族，叫“多子水母”，可以寄生在生命体里，仅依靠宿主的养分来存活。它们并没有攻击力，但是它们的卵却可以种在生命体里面，大大加强生命体的战斗力，还能控制宿主的行为。
凡是有利必有弊，多子水母的生命力非常脆弱，它们产卵的时候如果遭到宿主的精神对抗，很容易死亡。故此海神国军队抓了大量的平民回来，实施酷刑，把后者折磨得精神错乱了，再提供给多子水母产卵，从而批量生产军队。这种军队绝对忠诚，而且也具备鳞甲和抗魔光环，虽然攻击力稍欠，却也不失为强悍的精锐。
海族向海神国提供多子水母，这正是双方的协议之一。正是有了海族在背后的支持，海神国才敢如此嚣张。
这天是七八九年二月二日。哈吉尔又回到牢房，跟往常一样，他一回来就趴下了。今天，他用了两个多小时才缓过气来。
“师父，你还好么？师父……”绰纳道。
哈吉尔缓缓睁开了眼睛：“还好……命没丢掉。”
绰纳轻轻地把他翻过来，让他平躺着，然后又端来一瓦片清水。
哈吉尔喝过，恢复了一点精神，轻声道：“绰纳，你，能记住我这些天来教你的东西吗？”
“能。”
“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都记得死死的。”
“呵，那我就安心了。”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你？”绰纳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连忙把手按在哈吉尔额头上。一碰，好烫！
他急声道：“师父，你发烧了，你休息一下吧。”
哈吉尔却笑着拒绝了：“绰纳，你听我说，你一定要记得我教你的东西。哪怕你暂时不能理解，也要死记硬背。然后……咳、咳……然后见到紫月、见到紫月……”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还咳出血来。
绰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扶起他身子，抚着他的背，劝道：“师父，你别说了，你休息一下吧。我们现在被囚禁着，哪能见到政总大人呢？”
哈吉尔深呼吸两口，脸色红润，且精神起来，道：“绰纳，我之前教你的，都是魔机制作的最关键技术。魔机这玩意，设计不容易，制作起来更难，你要带回去，给紫月。帮他，也帮我，完成我们的心愿。”
绰纳没口子答应，泪珠不争气地掉下眼眶来。
哈吉尔又道：“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我，哈吉尔，其实是皓天社第四位正式成员，代号：云叔，因为我怀念家乡的白云呐。但是……但是我知道，我也许活不过今天了，我永远、永远也看不到家乡的白云了。”
说到这里，他挣扎着抬起手，擦掉绰纳的眼泪，说：“孩子，你要坚强起来。从今以后，你不能再流一滴眼泪。因为……你，是皓天社的第十五位正式成员，代号：神工。你愿意吗？”
“愿意……”绰纳勉力抑制住泪水，却控制不了双肩的颤抖。
哈吉尔听道绰纳答应了，仿佛松了一口气。然后颤巍巍地从嘴里挖出一个指甲大的物事，交到绰纳手上，说：“孩子，我的好徒儿，这是我亲手制作的一次性瞬移魔机，它将会把你带到城外五里的荒郊。你出去后，要不停地往西北走，进沃伦索山脉，找到......
紫月，按照我刚才吩咐你的话去做。知道么？”
“不！师父！我不要一个人走！我不要独自逃生！”绰纳声嘶力竭地喊着。
哈吉尔却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用力把他一推，并启动了瞬移魔机。
一道亮光升起，绰纳被吸进亮光里。哈吉尔冲这绰纳吼道：“记住！魔机的时代即将来临！未来，是我们的春天！”
绰纳的身影随着亮光的消退而消失了。
哈吉尔终于完成了心事，瘫软在地上，喃喃唱道：“我的家，在大山阻断的地方。那儿有，湛蓝的天，低矮的房。那儿有，洁白的云，铺满天上……”
就这样，一代魔机技术宗师、皓天社第四位正式成员、赤龙联邦特设技术府总主管官员，哈吉尔大师，与世长辞。
“且勿论权力斗争和派系归属，哈吉尔的一生都奉献给魔机技术、奉献给时代了。哈吉尔，他死在最肮脏的牢狱里，他的精神却走进了最圣洁的殿堂。”——卡拿度《大陆通史》。
-2-
一个月过去了，叶雪红还是没能打下赤龙城，斯特罗的坚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巴拉斯的指挥不可谓不好，军士们战斗不可谓不拼命，但是赤龙城还是在摇摇欲坠中坚持下来。
七八九年二月七日。
拜尔伦急匆匆地走进叶雪红大帐，屏退左右，道：“叶帅，后方急报，蛰伏多时的海神国大军已经有行动了！”
“详细说来。”
“是。日前，海国军队已经从维城出发，分兵三路，进击我领土。由于身体形态差别太大，我方间谍无法混进敌军里刺探情报，斥候也无法安全接近敌人，所以我们也得不到具体详细的情况。”
“嗯。对了，大哥发来关于海神国部队的分析报告没有？毕竟他是跟敌人战斗过的。”
“我正要说到此事。本来，主公也无法从半天的战斗里得出详细的情况，只知道敌军太强悍，我们暂时不能硬碰。可昨天，主公那里来了一个名叫‘绰纳’的人，是个半灵体，从前是我们的基层政务人员。他带来了哈吉尔大叔逝世的消息，还带来了他们被俘虏期间的一些见闻，其中有许多非常有价值的情报，都在这里了。”
拜尔伦给叶雪红递过去一份案卷。
叶雪红随手翻阅了一下，放在一边，问：“哈吉尔大叔是怎么死的？”
拜尔伦神色一黯，回答道：“他被海神国军队俘虏，拒绝投降，结果被折磨了十几天，活活折磨死……”他回答的时候，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着的悲愤。
叶雪红站起身，走道窗前，望向南方的天空。天空中有成片的雪白的云彩，这，莫非就是哈吉尔经常挂在嘴边的、故乡的云？
他说：“拜尔伦，哈吉尔大叔这笔帐，我们都记住了，来日，一定要还。现在，我们默哀吧。”
一位主帅，一位军师，向着南方的天空，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下午，叶雪红向斯特罗提出谈判，斯特罗应允了。于是双方各领三十人，在城下摆了桌椅，开始和谈。
“斯特罗，我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叶雪红边说，边从一旁拿出三个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超级魔法卷轴！紫月仅剩的三个超级魔法卷轴！
卡南看得冷汗直冒，连忙俯下身子在斯特罗耳边低语一阵。
斯特罗神色间没有任何变化，听完了，示意卡南回去，才悠然道：“叶雪红，你既然摆出这三个东西，就说明你已经不想攻城，是吗？”
叶雪红颔首道：“你猜得对，我的确不想攻城了。我甚至可以坦白，我军现在面临极大的危难，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你若是用掉这三个卷轴，半天之内就能把赤龙城拿下......
来。一个赤龙城，一个完整的联邦，难道还不值这个代价吗？”
“以前也许值。现在，不值！”
“愿闻其详。”
“因为，海神主教国在海族的支持下，对我军后方发起猛烈进攻，陪都维城已经失守了。”
叶雪红语气淡然，其他人却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他们一则不相信维城会被积弱的海神国攻下，二则不相信叶雪红会自己把这条信息说出来。
惟独斯特罗，他似乎没有过多的惊讶，默然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叶雪红又道：“很奇怪我会把自己的困境说出来么？其实我是迫不得已，海神军势已经开始扩张了，我兄长紫月率领大批非战斗人员遁入沃伦索山脉，还没安顿得下来。我呐，现在就象一条急得跳墙的流浪狗。我只能拿出这三个卷轴，要挟你们把赤龙城出让给我，我据城而守，拖住海族的主力，为兄长争取点时间。其实来此谈判之前，我是没有什么信心的，我并不期待你们相信的我话，我唯一的筹码，就是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卡南在一边发怒了，道：“叶雪红，你这个无赖！你……”
斯特罗却摆手制止了他。眉头轻蹙，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望向西南方的天空，悠然道：“叶雪红，你说的一字一句，我都相信。”
叶雪红还真惊讶了：“为什么？”
斯特罗道：“我的养父，在海神国里当了二十年奴隶，在我十六岁那年。当时，他是被斗篷社前任社长派去当间谍的。关于海神国的一切，我比你还熟悉得多。”
叶雪红默然了，他完全料不到会有这种情况。他想：“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早知如此，我一个月前就来谈判了。”
他收敛心情，遂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答复吗？”
斯特罗凝视着他，道：“你要一个完整的赤龙城？”
叶雪红说：“是的，联邦国土内只有赤龙城的城防工事足够强，也许可以抵挡海神国一阵子。”
斯特罗说：“用赤龙城拖住敌军步伐，然后你打算向北方求援？”
叶雪红呵呵一笑：“我虽然不擅长政治，倒不至于如此天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经历的，北方那几个人，不见棺材，不会掉眼泪。指望他们，不如指望敌军良心发现。”
斯特罗也笑了：“我明白了，你要牺牲自己，为撤入沃伦索山脉的紫月集团争取时间。”
叶雪红坦承：“是。不但为我们，也为全大陆所有种族。这里有两份宣战书，你看吧。”
他抛给斯特罗一封信函。后者打开察看，都是宣战书，一份是给裴荆的，另一份台头写着自己的名字。
斯特罗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收下，把另一份抛回去。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道：“赤龙城，我不能给你。因为，赤龙城是我的，谁也夺不去，包括海神国。”说罢，他转身离去了。
夕阳西下，照着他挺拔的背影。他是六十开外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