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来临，又一天的攻防战结束了。安雒城比昨天又残破了许多，却奇迹般地坚持下来。
城中只剩下一万九千余部队，此刻都抓紧时间吃饭、休憩——谁也不知道敌人会不会夜战，唯有刚停战这两三个钟头是安全的。
三眼站在城楼上，观察斯特罗的大营。
这座城楼已经塌毁了一半，满地是碎石，还有血迹。军旗也曾倒下过，沾染了将士们的血，又重新被扶起，此刻斜斜地绑在残垣上。晚风清劲，军旗虽然颤巍巍的，却始终没有被吹倒。
“明天，将会如何呢？”三眼茫然着。一整天的攻防战下来，他心力交瘁。
汀黛丽和塞拉联袂而至。
塞拉走到三眼身后，打趣道：“嗨，我们的新晋将军，在凝神远视么？发古之幽情么？”
三眼转过身来，行礼道：“哦，原来是塞拉姐和公主殿下。我在观察敌军的布阵呢。”
塞拉围着他走了一圈，好整以暇打量了一遍，摇头晃脑道：“三眼者，少年才俊、雄姿英发也。”
三眼被说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作不了声，过了许久才放松下来，便苦笑道：“塞拉姐，我怎么就学不到你的轻松呢？唉……今天死了好多弟兄，明儿还不晓得能否撑下去……”
其实塞拉今年才二十四岁，三眼却已是而立之年。但是塞拉一直在叶雪红手下，经历的事情多，感觉上比三眼成熟，三眼才以“姐姐”相称。
塞拉呵呵一笑：“人嘛，终究是一死的，见多了就习惯了。至于能否打胜仗，多想也无益，这事应该交给月公子和变态狼去想。”她对多年前的事依然怀恨在心，故此一直称叶雪红作“变态狼”。
三眼听闻此话，宽怀了一些，遂向汀黛丽说道：“公主殿下，这些天战事惨烈，你能习惯不？”
汀黛丽赧然一笑：“可别再称呼我‘公主殿下’了，我已经被我的祖国和父亲抛弃，还是叫我名字吧。”
塞拉在一旁插嘴道：“就是就是，三眼弟就是这点不好，太客气，太迂。告诉你啊，三眼弟，你家‘小公主’呢，刚开始那几天吐得死去活来呢！你都不知道安慰人家。”她并不知晓汀黛丽的心上人就是海无云，更不知道她身中奇毒，还在极力撮合她和三眼。
三眼又脸红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道：“我……我……”
汀黛丽倒是大方，道：“身为守城军副将，不能给三眼将军分忧，汀黛丽已是有愧于心，还怎能给将军添麻烦呢。”
三眼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这些天来多亏了公……汀黛丽出谋划策，我才坚持到今天，真的，真的……”
塞拉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别推来推去了。总之啊，这次多亏了你们两人劳心劳力。明天的事，让明天他老爸去想。咱现在呢，难得浮生半日闲，就登高望远，追思上古英豪，来个横槊赋诗吧。”说罢，她还拿起一根折断的长枪舞弄了几下。
联邦文艺传统深厚，一直保存着“即席联句”的传统游艺。所谓“即席联句”，就是在座数人轮流吟两句诗，串成一首长篇。
塞拉受过紫月教导，汀黛丽生长在皇宫，她们两人自然驾轻就熟。却苦了三眼，他大老粗一个，这一两年才读了点书，抛两句兵法还勉强可以，若说到论吟诗作对，还真把他憋个脸红耳赤。
塞拉开篇道：“昔时魏武赋江涛，万里楼船战意高。”
汀黛丽：“一骑南征云月老，三军北望故乡遥。”
到三眼了，他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我就领军杀过去，身上中了七八刀。”
塞拉忍着笑，续道：“虎踞蜀吴分鼎立，狼耽晋冀举师劳。”
汀黛丽：“会当寰......
宇清平日，自可凭篱醉山皋。”
三眼猛地搔头，搔了半天，灵光乍现，道：“这个……汀黛丽是说打完仗了归隐。嗯，我就……回家天天摆大宴，宰完牛羊拔鸡毛！”
……
半小时后。
“算了算了，三眼，不难为你了。”塞拉看着脸红耳赤的三眼，笑得前仰后合。
汀黛丽也掩口葫芦，窃笑着。
三眼抓了抓头发，岔开话题道：“我说塞拉姐，怎么不见玛多斯大师？”
塞拉止住了笑声，道：“嗨，别叫他‘大师’，叫他‘尸头’。他呀，听闻叶帅就要亲率苍血狼骑突击敌营，整一下午兴奋得神思恍惚，被卡南偷袭了还不知道，受了点伤。”
三眼忙问：“严重么？”
“还好啦，约克本派来的医疗专家技术非常不错，他已经基本痊愈了。现在闭门不出，正在捣鼓什么东西，据说是配合叶帅出击用的。”
三眼听说“捣鼓什么东西”，联想起早上那个巨大的血肉球，无来由地胃部痉挛。
塞拉观颜察色，知道他对玛多斯颇为反感，遂正色道：“三眼，你不要误会尸头。”
三眼连声称是。
塞拉见他敷衍，又解释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尸头是死灵术士，他的职业决定了他必须时常跟尸体打交道。他喜欢尸体，就好比叶帅喜欢剑，我喜欢林木，你喜欢兵书。其实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尸头只是个人信仰比较奇特而已，他其实是个好人，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怎么说？”三眼好奇相询。
塞拉道：“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他真的是好人，今天他引爆了马小六的尸体，把马小六哥哥炸死。可能大家会觉得他残忍，但其实他是被两人感动了，才下此毒手。若非如此，马小六哥哥会变成行尸，杀向自己昔日的袍泽。你设身处地想想，反正都活不了的，是神魂俱灭一了百了还是变成行尸被人控制，二选一，你怎么选？”
三眼这才恍然明白了玛多斯的苦心。
塞拉又道：“你终究不是跟灵魂打交道的人，并不清楚灵魂的真相。人们都说什么好人死了会上天堂，其实根本没有天堂，只有地狱。但是地狱早就‘魂满为患’了，所以近这一百多年来死去的人，绝大部分灵魂就守在尸体身边，等着岁月流逝，慢慢消散。若你成为无力的孤魂，看这自己的躯体砍向自己昔日的战友，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三眼猛地打了个寒颤。
塞拉叹了一口气，道：“但是尸头也没有办法的，他的职业决定了他必须使用这样的手段，为了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他只能无所不用其极地消灭敌人。日日夜夜，他都听着灵魂们的哀号，所以他看上去会阴郁一点。”
三眼才彻底明白了，又问道：“塞拉姐，你是巫精灵，也是跟灵魂打交道的人，怎么不见你也阴郁呢？”
塞拉嘿嘿一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活多久？”
“当然越长越好啦。”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许多想做的事啊。比方说，我想讨个老婆，生一堆小孩；又比方说，我想成为书上说的那些炳耀千秋的名将；对了，公子还说，到我们革新成功，那时候全大陆都是革新的天下，我们玩遍大陆各处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坐在家里就能吃到北荒海的白熊掌，还有……”
塞拉看着三眼一脸憧憬的样子，笑了。这回她笑容很和煦，还带着些许母性的光辉，和一丝怀念的神情。她说：“所以说呢，人都有值得自己守护的东西，或者是理想，或者是亲人，或者是财富。可世界就那么一丁点儿大，人又这么多，又喜欢掠夺和争斗。你不去剥削人，人家......
就会来剥削你。为了自己守护的物事，我们必须坚强地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是叶帅告诉我的。”说罢，她领着汀黛丽离去了。
三眼若有所悟，呆立在城楼里，望着远方的云天，喃喃自语道：“我守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2-
“奋勇！杀——”
“弓箭手大队！齐射！齐射！”
“魔法军团，把护盾撑起来，针眼大的洞都不要有！”
……
双方的将领都声嘶力竭地喊着。各式魔法讯号此起彼伏。战场上，人如蝼蚁，一个大队的士兵可以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是安雒城攻防战的第十一天，斯特罗已经发了狠，把预备队都派上去了。十万未曾参与过战事的生力军如同出峡猛虎，奋不顾身扑向城头。
恶战的考验让三眼和汀黛丽迅速成长起来，他们想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办法，硬是抵挡了四天的进攻。
“报、报告将军——我们、我们的木板用光了——”
“拆民房。”三眼果断而严厉。
“民房也拆光了。”
“把民众的衣服都脱了，或三件或五件叠起来，用树枝撑着，可以用两天。”
“那民众怎么办？虽说是五月天，晚上也凉的……”
“城没了，一切都没了。立刻去办！”
“啊，遵命！”
将士领命而去。
片刻……
“报告——东面两段城墙失守，情况危殆。”
“知道了。”三眼答应一声，向身旁道：“汀黛丽，你替我指挥一阵，我带兵去冲杀。”
“不要！危险！你是主将。”汀黛丽连忙阻止。
三眼厉声道：“主将也是人，一样可以上前线！”
汀黛丽也发飙了，声嘶力竭道：“主将的职责是指挥战斗，不是亲冒矢石去拼杀。反击敌人，那是预备队的任务！”
三眼凝视着她的眼睛，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我军所有的预备队，只剩下我和你了。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儿家的，上阵冲杀吧。”
他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高吼：“***是男人给老子站起来，杀斯特罗的狗军！”
他身后逐渐汇聚起一队人，都是些重伤员。有一位士兵双腿都截肢了，硬是嘴巴衔着刀，用双手爬过去。后来，这位士兵杀了两个敌人，然后被践踏至死。
当天的战斗，三眼亲自战斗在第一线，杀退了无数次敌人的进攻，硬是守住了一天。他身上也受了七八处伤，肩头中了一箭，深可见骨。
黄昏，三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房间。他喃喃自语道：“叶帅，你说，我们真能……胜利么……”然后身体一软，摔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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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生日，跟女朋友一起过，明天可能更新不了。今天先更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