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又埋头用膳。
叶雪红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顾着喝汤,直把汤渣都吃干净了,才打个饱嗝,道:“好饱,刚饿死我了。话说,想我死的人没一百万也有七八十万吧。多陛下一个不多。”
“可朕是皇帝。”卢尔亚达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雪红。
叶雪红淡然一笑:“在我眼里,陛下跟他们没什么区别,都是可以被我秒杀的对象。”
卢尔亚达终于停下了筷子,认真地说:“你,这是威胁朕?”
叶雪红这回真的笑了:“呵呵,别紧张,跟陛下开个玩笑。”
卢尔亚达也笑了,感慨道:“叶雪红,每次看到你,感觉都不一样呢。”
叶雪红道:“愿闻其详。”
卢尔亚达默然片刻,也许是整理思路,也许到了他的光景,从回忆里挖出一点东西来已经不容易了吧。他道:“初次见你,是九年前,那时你在军中崭露头角,朕和那个下贱的弟弟(他指的是东亲王)都很赏识你,认为你一定能成为那种光芒四射的名将。
“后来真可惜,朕甚至考虑过把女儿嫁给你,可是一场‘蛆之秋’……叶雪红,你老实告诉朕,‘蛆之秋’在你而言,是什么一回事?”
叶雪红斟酌了一会儿,才道:“我只能说,我一直没有真正效忠过帝国。”
“包括‘二月军变’?”
“是的。”
“嗬。”皇帝陛下吐了长长的一口气,“不知为何,朕听了你这么说,反而觉得心里舒畅了。朕只是输了而已,输给你们这些暗中凯觎的宵小。”
叶雪红也不辩驳,微笑着继续吃东西。
卢尔亚达继续之前的话题:“到第二次接见你,是北伐之前,你举手投足英气勃发,而无半分孟浪,已有大将之风;此次会面,你沉着恬淡,磊落清放,真是帅才。”
“陛下过誉。”
“不过誉,一点都没有过誉。朕很少称赞人,朕要称赞一个人,那么,谁都不许拒绝。”
“陛下圣明。”叶雪红懒得跟卢尔亚达纠缠不清。
“但是!”卢尔亚达忽然严肃道:“你觉得我会任由一个敌国的统帅之才回到本土么?”
“我们不是同盟么?一同对抗白圣国嘛。”叶雪红吮着一条鸡腿,含混不清道。
“严肃点,我们在进行外交工作。”卢尔亚达努力板起脸,又发现板不起来,道:“无论如何,你该知道,同盟只是暂时的,在打退‘白匪’的入侵后,朕不会轻易放你回去。”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管是因为四十万北伐军将士,还是因为你们革新党在未来的重大威胁。”
听得“革新党”三字,叶雪红虎躯一震,又笑着说:“呵呵,我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卢尔亚达道:“你以为,朕,真是那种顽固守旧的人吗?革新确实于国家有利,非但你们,朕也派遣了人员研究魔机,技术自然没有你们先进。但是,技术可以革新,政权,不能革新!”
叶雪红针锋相对:“陛下,你错了。技术革新了,社会生产革新了,政权也必定会革新。下一个时代,是人们得到广泛的权力和自由的时代,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卢尔亚达冷哼道:“那些普通人,给了他们权力和自由,他们就活得更高兴?你错了,叶雪红,有了权力,却没有能力去驾驭,只会更痛苦!”
叶雪红不跟他辩驳了,埋头吃饭。
“报——急报——”内侍官一跌一撞地冲进来,打断了卢尔亚达的话,“陛下,大事不好啦!”
卢尔亚达脸色发黑,骂道:“天掉下来了吗?你要死了吗?”
内侍官惶然道:“陛下,北部安卡莱行省急报!‘白匪’二十万大......
军越过沃伦索山脉,只用了半天时间便攻破了平原关,势不可当,北部防线全线告急啊!”
“什么?”卢尔亚达手足冰冷,“你再说一遍!”
内侍官一脸惶然:“陛下,‘白匪’从天而降,奇袭我北部地区。安卡莱省,怕是守不住啦!”
卢尔亚达“咚”地坐在椅子上,神色俱丧,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沃伦索山脉是天堑,他们即使能翻越过来,又凭什么打下如扼咽喉般的平原关?”
沃伦索北部确实有东西沟通的通道,却也是相对的“通”而已,那毕竟是“大陆脊梁”的沃伦索山脉。而平原关扼守在通道的西端,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帝国是军事大国,历来重视军事建设,莫说是区区二十万军队,哪怕百万雄兵也不可能从崎岖狭窄的山道上攻破平原关。
内侍官又道:“安卡莱大公来信中表明,情况实在非常危急,敌情又不明朗,详细的报告只能在稍后侦查并整理之后送来。”
卢尔亚达无力地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内侍官离开了。
默然良久,卢尔亚达忽然对叶雪红说:“你是不是早猜到了?”
叶雪红颔首道:“算是吧。我和紫月一同分析过,敌人唯一的可能就是翻过天堑沃伦索山脉进攻贵国北部腹地。不过,坦白说,我们也没能猜出敌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换了你们也做不到?”卢尔亚达问。
“做不到。”叶雪红答。
“你这样说让我感觉好受了些。”卢尔亚达道,“然则,既然你已经成竹在胸了,就说说你的应对之法吧。”
“遵旨。”
……
片刻之后,御书房内。
四面墙壁,挂了三幅巨大的地图,分别是军事地形图、行政辖区图和资源分布图。三张地图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沦陷的地区现在涂上刺目的鲜红色。这是卢尔亚达时时自省的举措。
卢尔亚达指点着地图,向叶雪红道:“北部,嗯,就是从前的西北边区了,有三个省。安卡莱省,嗯,就是这里,目前它是指望不上了。这个省深处腹地,除了平原关的八千精锐守军,就只有两万多治安守备队,多是农忙时下地、农闲时训练的兼职军人,战斗力非常低下。故此我们只能希望安卡莱大公可以拖延上一小段时间。即便是一小段时间,他也非常不容易了。
“另外两个省,毕鲁和哈加墨,这两个省与坎卡拉接壤,虽然此地素无战事,但也有十余万守备军。只是,真正能拉上战场的约莫就只有五六万人。朕是说,两个省加起来,只有五六万精锐。”
他又指向了地图中神武关的右方:“这里是中部平原,当然,这是以前的概念。现在则是我国的东部了。我们十五万精锐就驻扎在这里,本来以为“白匪”只会从东线渡河进攻,故此部队就布防在鄂苏里河南岸。现在要收拢部队、转移防务、再回师西进,至少要三周时间。再说,抽掉这十五万人,东部又空虚,唉……”卢尔亚达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叶雪红仔细审视了地图,然后道:“三周时间,若北方三省拼死抵抗的话,也许能熬住最后的防线。只是这次白圣国的军队处处透着诡异,在没得到确切的情报之前,我也不敢断言。甚至……我怀疑陛下口中那五六万精锐能否撑过一周都很难说。”
卢尔亚达神色萎靡道:“是的是的,这便是朕叹气的原因,不知你有何妙策?”
叶雪红笑道:“拿北三省换北方三年的安定,这买卖,陛下做不做?”
“什么意思?”卢尔亚达目光炯炯。
“现在是八月仲秋,也是沃伦......
索山脉上气候最炎热的季节,冰雪消融,山体松动,若在沃伦索北方通道上制造多处山崩,则可以切断敌人的补给线。然后我军在北部施行坚壁清野之策……”
“妙!”卢尔亚达听得手舞足蹈,不过他立刻又省起一个问题:“如果敌人从北荒海运粮,汝之奈何?”
北荒海就是大陆北方的大海。
叶雪红呵呵一笑,道:“到九月深秋,天气转冷,北荒海早已结冰,无法通航。陛下,我们真正要考虑的反而是如何抵住敌人初期的猛攻啊!”
卢尔亚达点头称是,稍微思索一下,便道:“那,朕抽调西线三成守军,先解燃眉之急,你看如何?”
叶雪红摇头道:“如此,若是坎卡拉趁机入侵,陛下如何应对?”
卢尔亚达神色一黯:“只好听天由命了,谁叫兵力如此吃紧呢。”
叶雪红沉思良久,才道:“我倒有一策,或许可行。”
“且说来听听。”卢尔亚达听说有解决办法,连忙打起精神倾听。
叶雪红伸出三个手指,缓缓道:“兵分三路。”
“什么?”卢尔亚达眼睛瞪得拳头大。不是说兵力吃紧么,怎么还兵分三路!
叶雪红解释道:“一路由我率领本部,突入敌人后方,一则制造山崩,二则骚扰破坏,尽量拖延敌人的步伐;一路抽调西线六成兵力,坚守北线;最后一路就是西线的余下部队,即日起全部突入坎卡拉境内,然后化整为零,肆意破坏,制造进攻坎卡拉的假象。”
卢尔亚达一听,勃然大怒:“叶雪红,你又想害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