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金铁交击，震耳欲聋。
海无云提刀而立，神色从容。
虬肌大汉“咚咚咚”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恼羞成怒吼道：“你一个区区牙将，竟敢跟我相抗，你反了你？”
海无云肃然喝道：“在下忝为叶将军麾下亲兵队长，自然有护翼之责。倒是你，身为副将，冒犯上级，该当何罪？”
那副将气得脸色酱紫：“他区区一个正将，居然带兵围攻议事大帐，这不是兵变是什么？你也同犯，来人呐，把他们三人拿下！”
敢情这副将是气昏头了，这一时半会的外面的士兵尚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如何有人听他使唤。
帐篷内的众将军，要么是叶雪红旧日的同僚，知道叶雪红的厉害；要么就是亲王派的亲信，见主子没表态，自己也坐观其变；剩下那些懵然不知情的中央军将领，本来也蠢蠢欲动，不过看到那副将的尴尬摸样，一时又踌躇不前。
北亲王这时候发话了：“叶雪红，你带兵包围议事大帐，意欲何为？本帅想听听你的解释。”
叶雪红毕恭毕敬地向亲王行了个军礼，道：“禀帅座，末将此举实在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且听末将一一道来。”
北亲王“嗯”地答应了一声。
叶雪红道：“帅座，末将来到北伐大营已经半个月了。眼看北伐之日临近，士卒不辞劳苦，日夜操练，其意甚诚。然则后勤军需一部，混乱不堪，体制残缺，似有宵小之辈暗中撩拨……”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不斜视。
亲王先是脸色一僵，瞬而恢复正常，并狠狠地盯了副元帅一眼。
副元帅是大臣派的人，他的表情反应跟亲王如出一辙。
叶雪红把两人的表情收在眼底，心里便有了分寸，续道：“须知军需后勤乃作战之本，尤其此次征伐，动用军士五十万，后勤供应稍有差池，则全军溃败亦不远。故此末将恳请……”
他站直了身体，环视一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才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末将恳请帅座，令末将之属海无云代行后勤部队总调度一职。”
他此话一句，举众哗然。海无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牙将，将官中最末的一级，而后勤部队总调度是仅次于元帅级别的军职，虽然也是战时委任，但这一级别的军官一般都由正将以上担任的。
这一下，众军官鼓噪起来，议论诋骂，越闹越凶。
叶雪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一旁的林清眼光流转，抓紧时机观察各人。
海无云不喜不怒，肃然静立。
北亲王思索良久，才想通其中关键，他嘿然一笑，抬手止住众人的喧哗，道：“叶将军此提议甚佳，就如此办了。”
他想到了：由海无云负责后勤调度，海无云是叶雪红的人，下药……
一事自然方便易行。此后即使被大臣派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也可以让海无云背这个黑锅。反正海无云平常得罪人多，绝不会有人为他讨个公道什么的。再且，自己也确实恼恨这个人。
一边的副元帅刁难道：“亲王殿下，此事于法不合啊。军法规定，担任后勤调度的将官必须是正将职；又规定但凡越级代任职务的，将官以上军职不得超过一级，校官尉官不得超过两级。海无云现在是牙将，离正将有四级之差，恐怕……”
说到这里，他目光寸步不让地盯着北亲王。
北亲王心里懊悔自己沉不住气，被对方识破了己方跟叶雪红的关系。他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叶雪红却先一步发言了：“副帅大人，请问，在任将官，可以通过何种途径升职呢？”
副元帅一错愕，顺口答道：“立功……还有，还有军务府的升调令！”他语气上特别强调了后者。
叶雪红呵呵一笑：“立功么……这个容易。”他转向北亲王：“帅座，末将有敌情汇报。”
北亲王一愣：“说。”
叶雪红侧过身子，突然收敛了笑容，指着将官中的几人，厉声喝到：“他，他，他，还有他。这几人皆是叛逆，暗中勾结‘白匪’。这是证据。”他从怀里抖出一大堆书信，书信上尽是些鬼画符般的文字。
与此同时，海无云在叶雪红的授意下飞身逼近，三两下手脚把那几人统统击昏，扔到帐篷中心。
叶雪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转向亲王高声禀告：“帅座，海无云缉拿军中叛将有功，乞请封赐！”
北亲王虽则耽迷魔法，不谙军事，却终究是生在帝王家的人，他瞄了一眼被打倒的几个将官，都是无帮无派的人，当机立断道：“好！本帅议擢牙将海无云累功升正将职，即日代行后勤指挥一职。”
副元帅正要发难，却看见林清一个劲地给他打眼色。林清是大臣派笼络的对象，副元帅一时莫名所以，按住不发。
议事大帐内，既然两位头领都没有诘难，众将官或有心中不忿的，也不好出声了。
一次闹剧般的北伐军高层会议，就这么画上了句号。
-2-
接下来的日子，叶雪红天天窝在亲王的营帐里，为他制订行军方略。
海无云上任后，第一天就砍了上百名校尉的脑袋，不到一周时间，他带领着他的部属，把后勤部队整理得井井有条。军营里对他的反对声音也逐渐消失了。
林清则早出晚归，和大臣派的人紧密联络，这都出自叶雪红的授意。
林清很佩服叶雪红当日的手段，干净利索就把后勤的权力拿到手。他以为这次投毒行动就要大举功成了，却不料接下来的日子，海无云把后勤部队管理得越来越好，一副倾尽全力剿灭“白匪”的姿态，却没有一丝半毫关于投毒计划……
的行动端倪。
林清心里确实急了，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暖，道路上的冰雪即将融化，要是等到大军开拨——五十万的大军行进是非常复杂的军事行动，如果不预先安排妥当的话，届时别说五十万，就是让五万人同时中毒都不可能。
为此，林清不止一次去找过叶雪红，但是后者一句“事务繁忙”，连他也拒之门外。此时的林清已经没有其他心思，只觉得叶雪红高深莫测罢了。
七八七年春，二月初。
冰雪初消，万物复苏。五十万帝国北伐军吹响了第一声行军号，各部队陆续开赴前线。
这一切，只让林清感到茫然，他依然没能勘破叶雪红葫芦里的药。
叶雪红没有跟随第一批部队出发，他给亲王留了一份细备周全的方略后，便称病不出。
已随中军开拔的北亲王曾多次敦促，不果。若不是亲王还指望着叶雪红一举搞定十万中央军，他早已下令把叶雪红抓来砍头了。
叶雪红真的病了么？兴许是。他这段时间都窝缩在营帐里，他一天到晚只做三件事：想念伍月晴、擦剑、发呆。
那天伍月晴借故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叶雪红说不担心是假的，后来也派了老斧头前去寻觅。
至于下药一事，叶雪红从那天会议回来就再没放过心思进去，因为他认为这事已经无须自己操心了。
……
二月八日，深夜。北亲王在睡梦中被唤醒，他收到叶雪红给他的一份密函，说是药已经下了。按预设的进军路线，三天后中央军将全面进入‘白匪’境内，正是他们毒发之时。
郁闷了很久的北亲王笑逐颜开，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觉，他突然又觉得叶雪红没有那么可憎了。
“二哥说叶雪红是个值得笼络的人才，看来不假。”他如此想着。
另一方面，林清终于收到了叶雪红的指令，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指令。
营帐里，林清看着叶雪红的锦囊，眉头紧锁，默然沉思。良久，他终于想通了，呵了一口气，长身而立，走出营帐，向左右喝道：“来人，备马。”左右亲随应声而去。
片刻，林清全副盔甲坐在马上，略一定神，吩咐左右道：“你们，收拢起队伍，在十里外离亭坳等我，若一个时辰内我回不来，你们就星夜赶去这地点，告诉叶公子，林清有负重托，先行一步了。驾！”
他策马向中央军大营的方向奔去。
一刻钟后，林清闯进中央军主帐，伴随着侍卫的呼喝和副元帅大人的怒骂。
“铮”一声清吟，林清拔出佩剑，却反手插在地上，任由十几把兵刃往自己身上招呼，径自朗声道：“杀我可以，然则你们也没几日可活了！”
“停手！”副元帅喝止手下，质问道：“林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呵呵一笑：“阮克帅座，您是帝中梁柱，朝……
中大员，鄙人欲投诚您麾下，敢问帅座，能给我个什么官？”
副帅大人眯起眼打量着林清，悠然道：“呵，官嘛，四品以下我可以说了算；从军的话，副将以下也可以包我身上。然则，你拿什么来换呢？”
林清道：“您的性命，十万中央军的性命。”
副帅大人盯着林清，想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什么东西，却最终失败了，道：“你且一一道来。”
林清不答话，眼睛往左右一扫。
副帅大人会意，喝令手下退出营帐。
林清才悠然道：“鄙人探知，叶雪红跟北亲王已经勾结在一起，待三天之后贵部踏上战场的一刻，他们会切断贵部的补给线，并且封锁一切消息，务必要把十万中央军全部留在北部叛区。”
阮克副帅一听，脸色大变，却瞬而又恢复了正常，“铮”地拔出配剑，架在林清脖子上，喝道：“大胆奸徒，该当何罪？”
林清神色稳如磐石：“鄙人一番好意，何罪之有？”
“诬蔑亲王殿下，按律当诛三族！”
“鄙人所言字字属实。”
“放屁！中央军是皇帝陛下的嫡系部队，北亲王胆子再大，如何敢干冒天威？！”
“呵呵呵呵，天威呵天威……”林清仰天狂笑。
阮克眼皮“哒哒哒”地狂跳，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
林清厉声质问：“若是四大亲王联手又如何？若是十万中央军都交代在北部了，那留在神武关的六万中央军还能顶多少用？”
随着他的话语，阮克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冷静下来，他知道林清所说的情况并非不可能，四大亲王一直以来同声同气，凯觎帝位久矣。
约略思索一下，阮克问：“你如此说，可有证据没有？”
林清轻笑一声，从怀里抖出一叠信纸，交到阮克手中。这叠信纸正是叶雪红与亲王党的一些通讯。
阮克逐张翻阅，脸色越来越难看。里面断断续续提到了一个对付中央军的阴谋，可惜一些关键的内容缺失了，无从推测亲王派具体的动作是什么。
林清在一旁观言察色，道：“实在抱歉，鄙人竭尽全力，才偷到这一小部分的证据。”
阮克接过一看，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够了……”他自言自语道，又定了定神，强笑着拍拍林清肩膀，说：“你也算立了大功，待这次事件过后，我们不会亏待你的。”顿了顿，他又续道：“然则，你觉得我军该如何是好？”
林清整一整领子，胸有成竹地说：“不动如山。贵军立刻按兵不动，则对方阴谋必然无法得逞。”
阮克思索了一下，说：“那……若我军忽然停止前进，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呢？”
林清答道：“对方反应有三：一是继续前进，这证明对方另有阴谋手段，并不依赖其部队；二是同样按兵不动，就证明对方的阴……
谋必然隐伏在前线；三是立即开始阴谋，对贵部实施攻略。”
阮克点头赞许，道：“若是如此，只要把十万中央军聚拢在一起，也不怕北亲王这军事白痴能弄出什么风浪。”
林清摆手道：“北亲王的确不谙军事，可那叶雪红却是个军事天才，若是被动迎战，终是对贵部不利。”
阮克略一沉吟，问：“那你觉得该当如何是好？”
林清道：“现在贵部跟亲王部的进行路线交错杂沓，正好因势利导。眼下我们证据在手，亲王一党罪责难逃，若能趁他们谋而未发之际，作出布置，瓮中捉鳖。此乃千古奇功，望大人三思。”
阮克沉吟良久，才缓缓点头，于是拿出地图，跟林清商量了半个晚上。
半夜，林清以“免致叶雪红生疑”为借口离开。
阮克也没有阻拦，却冷不丁问了一句：“林清啊，以你的才干，断不至于为了一个四五品的官员干冒奇险吧？”
林清动作一窒，转过身来，略带点自嘲道：“呵呵，我有才干……可这才干能顶什么用呢？连自己亲人和爱人都守护不了呢。”
阮克没有答话，投去询问的眼神。
林清长吁了一口气：“八年前，‘蛆之秋’，我的家人，都离我而去了……”
他转身向帐外走去。夜色很深，似乎要把他修长挺拔的背影给压垮。
副帅大人望着帐门外的夜色，感叹道：“嘿，真是因果报应啊，叶雪红这小子，伤天害理的事做太多了……谁说不是呢……唉……”
他似乎忘了，“蛆之秋”的事件，亲王大臣两派才是最大的推动力。
.
.
.
（求票求票求票票，今天更新八千。因为明天可能上不了网，但是我会尽量哈，只要能上网，明天还是会更的。）
（推荐《猎魔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