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雪红醒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小樱穿着新娘的礼服，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却又象没有形质的虚影一样穿过了自己。他连忙反身抓住伊人，把她身子扳过来一看，居然是蝴蝶，蝴蝶是笑的，可是她流着泪，流了许多许多泪，直到她整个人都化成泪水。然后他不甘地俯下身子，他要捡起这无尽的泪珠，他要把它拼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可是泪水蒸发了。他彷徨中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是谁？好熟悉的声音哦。是月晴吗？月晴是你吗？是你吗？
“月晴——”叶雪红沉睡中醒来。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人呢？发生什么事了？
叶雪红蓦地坐起身子，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一间茅屋，从窗子望出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再坐了一会儿，记忆便如流水一般倒涌进脑海里。
那天……对了，我救下蝴蝶……但是敌人太多了……最后我使出了禁忌的招式……然后……然后自己就昏迷了……那么蝴蝶她……蝴蝶她……
“蝴蝶——蝴蝶——”叶雪红走出茅屋，高喊着伊的名字，却没有一字一语的回应。
难道蝴蝶已经遭遇了不幸？难道……叶雪红不敢想象下去，他痛苦地蹲下，抱着头。
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孩提时曾经有一位义姐照顾过他，可没多久就失散了。后来他有了紫月这个誓同生死的结拜兄弟，有了蝴蝶这位感情笃厚的义妹，这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了。
也许叶雪红真是个性格很坚韧的人，也许你一刀把他的手臂砍下来他还能笑着跟你聊天，不过他终究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就有不堪一击的地方。
现在，叶雪红终于心痛了——真真正正的“心痛”，连剜心割肉都不能比拟的。
良久，他才勉强平复了心情，却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道：
“伤心完了没有？这里只有我在。”
叶雪红抬头一看，竟然是月晴！
原来伍月晴已经在他身边站了好久了，她刚才在附近林子里狩猎，听到叶雪红的呼喊就跑了过来。却不料听见叶雪红喊的居然是“蝴蝶”，她心里顿时一片酸涩。当然，她并不知道叶雪红刚醒来的时候是喊“月晴”的，她更不知道，在叶雪红心里，蝴蝶是他的亲人，樱是他的责任，只有“月晴”，才是他的至爱。
然则叶雪红还在神思恍惚中，他是不可能注意到伍月晴心事的。
他勉力定了定神，然后一串问题连珠炮似的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的？这是哪儿？”
伍月晴一听，心里更窝火。她强笑了一下说：“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又为什么不能在这呢？”她侧过脸望着远方，“这里是比努克行省边陲的一片松林，你要的蝴蝶，三天前她把你送来之后，留下……
一封信，走了。”
“信？在哪儿？我看看。”叶雪红追问。他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伍月晴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叶雪红，便转身离去。
叶雪红一手接过，撕开封口，抽出信纸，手忙脚乱地打开。信笺很淡雅，还散发着蝴蝶的气息。
“哥，请容许我最后一次喊你哥，因为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蝶儿已经离开这个人世间了。蝶儿不会象姐姐那样，用秘术把自己变成亡灵，因为我真的很累很累。
“蝶儿被逼嫁侯爵的事，其实是姐姐的一个局，侯爵本身就是姐姐的人。然而蝶儿又一次欺骗了你。哥，你会怪蝶儿吗？但是离魂草只有一株，蝶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为了心爱的女人死去啊。
“所以我答应了姐姐，把你骗来，拖了你四天时间，你现在已经来不及救小樱了。蝶儿知道，这一次她做出这样的事，是真的无法回头了。
“蝶儿是喜欢哥的，可她知道哥心里已经装满了别人，她早已不奢望能得到哥的爱，但是蝶儿觉得哥应该好好的活着，好好的享受爱情，所以我把昏迷中的你交给了月晴姐。希望哥能明白，有一种美丽，只能唯一。
“罪孽，就由我这个不该出现的人来背吧，祝愿你们幸福、快乐。下辈子，我们再做兄妹。妹，蝶儿绝笔。”
叶雪红颤抖着双手，任由信笺飘落在地上。他想放声大喊，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发足狂奔，却挪不动半步。
天空呵
何以变得昏黄又缺乏生命力
那一朵朵的云
好比暴风雨中化不开的泥泞
远山呵
你又为什么要挡住我耳目
让我捕捉不住
伊最后的身影
还有那偏瘫的河流
你也在嘲弄我
因为我比你更无力
你承载了帆船和渔夫
我却承载不了我的亲情
……
叶雪红脑袋一阵晕眩就要跌倒在地上，却又直挺挺地站住了。
命运，你何其不公！竟然让这么一位善良的少女，获得这样的苦果。
如果说之前痛还只是痛在心里的话，那么现在，叶雪红痛入了灵魂深处。从没有任何一刻，叶雪红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弱小无力，纵然他是声名遐迩的苍月孤狼，纵然他身后还有紫月、卡门等等翻云覆雨的力量，他却无法挽救自己的亲人，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记得当年初见，只是发现她的样子跟义姐有七分相象，只是出于扶危济困之心认下了这位妹妹，然而经年累月的相处，感情便深厚起来。
我还发誓要给她最美好的将来，承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不料到头来居然是她牺牲了自己来挽救我的生命……
那灰霾的天空啊，飘荡着的岂不是你的容颜？
妹妹啊妹妹，你还是不了解哥，你并不知道苍月下的孤狼是怎么一个人物，你并不知道你的一番心血就要被可恨可耻……
的我给埋葬了。
樱是我的责任，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看着她死去。妹妹，你等着，等哥救了樱，就到天上来陪你，继续给你讲大灰狼的故事，继续品尝你亲手调配的“残阳血”，继续当永生永世的兄妹！
叶雪红虎目含泪，长啸一声，向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命运或许残酷，而能不屈于命运的，只有人心！
-2-
千里之外，新嘴巴酒馆。
荷拉刚接到蝴蝶的死讯，双手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
从前她恨叶雪红，连带自己的妹妹也恨进去了，她设计这么一个局，除了想看到叶雪红痛苦之外，潜意识里也为了看到蝴蝶的痛苦，她希望能在他们两人的终生痛苦中获得快意，报复的快意。
然而惊闻妹妹的死讯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想流眼泪了，自从父兄死后就再没流过泪的。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是空虚，更是悲伤？
我为什么要悲伤？不过是个小婊子而已，一个顶着“妹妹”的名份却背叛了我、背叛了父亲和兄长的人。死了就死了，这可憎可恨的人呐，死了不更省心么？
“我该快乐，我该笑！”荷拉这么对自己说。但是她勉力牵起的嘴角除了表达恐怖之外，就无法找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喜悦。
“但我……这世上好象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她一阵失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道。
门外，黑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是黑斗篷。他又换了黑色的衣服。
他走到她身边，轻揽着伊人，低声安慰道：“宝贝，没事的。节哀顺变，过段日子就好了。”
荷拉一把推开他，疯狂地吼道：“没事？怎么没事？那是我唯一的妹妹啊，唯一的亲人啊！她也没了，她也离开我了，为什么？为什么苍天要那么残忍？为什么要夺走我所有的亲人……呜——”说到后来，她扑到黑斗篷怀里，放声痛哭。
黑斗篷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当年自己的妻儿被杀时也有过类似的悲痛。
他便不说话了，搂着她，轻轻地用手抚着她的背。
月光，从窗帘外透进来，照着孤零零的两个人，哭声不但没有打破夜色的沉寂，还把夜色渲染得更加孤清了。
谁说只有英雄才孤独，这最险恶的人不一样会有悲伤且孤独的时刻么？
大概人类便是如此，只要有了情感，就一定会有悲伤和孤独的，因为那是快乐的代价，的代价。
-3-
紫月坐在书轩内，仔细地听着一头鹦鹉说话。
鹦鹉就是“行为艺术”，他现在变成鹦鹉的形态主要是为了说人话更方便。
半晌，“行为艺术”总算把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一遍，他仔细地捕捉着紫月的脸部表情，期待从中找出一点波澜出来，哪怕是一点点喜怒哀乐的变化。
可是没有，紫月依旧是一脸轻松，似乎天塌地陷对他来说也只是摔破一只红酒杯的事儿。
末了，紫月说：“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然后“行为艺术”垂头丧气地走了，“难道搞政治的人都是这么一副做派？会不会是肌肉强直症呢？”他恶意地猜想。
他并没有听到，在他离开后，紫月嘴里发出的细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了少年时那个誓言，为了那个渺不可及的理想，我们都付出太多了。”紫月心里如此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