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社长很随意地摆了摆手，转过身去，打量着叶雪红。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身后的断三和断六。
叶雪红也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他鼻梁很高很直，应该是个心志坚毅的人；眉毛如刀，斜入双鬓，可见此人非常果敢决绝；目光深遂，神光内蕴，实力很强，而且富于心计；两片嘴唇一厚一薄，他究竟是生性凉薄还是感情丰富呢？而这些都在叶雪红的预想之中，他唯一没有想到是对方居然那么年轻，怎么看都不过三十岁。
“你是何人？胆敢妨碍神庭执法？”断六道。
“神曰：‘违吾旨意者，有罪’。”断三道。
社长转过脸去，不耐烦地道：“心灵者呵，别以为你们免疫普通能量攻击就很了不起，这里至少有三个办法可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叶雪红兴致来了，插嘴问道：“哪三个？”
社长见是叶雪红相询，嘴角便扯起一点笑意，耐心解释道：“一、让他们心灵出现破绽；二、极端的能量形态可以脱离物质范畴，只要卡南老先生把魔力压缩成液态或者升华为离子态就足够了；三、这世上还有许多不属于物质范畴的攻击方式，比如……”
“比如什么？”叶雪红问。
社长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另一边的断三断六却聒噪开了。
只见他们一脸剽悍相，吼道：“神之使者，无畏死亡！”话毕，还作势欲战。
“好！好！”高傲的社长大人感到自己被挑衅了，怒极反笑，他忽然举起左臂，单手擎天：
“上古奇术——天地玄黄！”
上古奇术？很少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连卡南也是一脸茫然，只有叶雪红眼里泛出一点异彩。
天地间忽然笼罩了黑、黄二色的气息，也不知道该不该用“气息”二字来形容，因为那仅是人们直觉中的存在，事实上睁圆了眼睛都看不到任何东西，却感觉到前方的天地间确实充盈了黑、黄两种颜色。这知觉上的错乱感让在场内大多数人都感到头晕目眩。
“啊——”两声惨叫，断三断六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竟然飞也似的逃跑了。
众人很是愕然，他们不明白那看起来象幻术般的攻击居然轻易地就把断罪使给赶跑了。
社长大人很得意地拍了拍没有灰尘的手，一脸得色，正想开口说话。
树林中跑出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气喘吁吁地向他道：“少爷，你又跟谁动手了啊？”
没等社长答话，老管家一眼瞥见断三断六远去的身影，吃惊地道：“不是吧！你居然跟神庭那帮疯子卯上了？你还嫌社里……”
“打住吧！”社长不耐烦了。
他歪着脑袋说：“是啊，我就是嫌社里不够乱。怎么样啊？”
老管家顿时换了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猛地跺脚。
社长却没理会他，抬起头，眺望着……
远方，感叹道：“既然天要下雨，那就干脆让它下冰雹吧。”
－2－
场地内忽然间陷入了沉寂。
假如不牵涉到神庭日后的报复，假如地上不是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尸体，那么，刚才的一幕仅是调剂身心的闹剧。然而世事没有“假如”，无论斗篷社还是卡南，恐怕打后的日子都难以安宁了，众人还在努力地消化着这一变故。
只有叶雪红神情间最是轻松，昏昏然地灌着酒，又捅了黑斗篷一下：“别慌，我觉得，以你们组织的实力，放个屁就能撵跑神庭那帮***。”
黑斗篷白眼一翻，一副没好气的神情。
社长大人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走到叶雪红跟前，说：“呵呵，古镇第一高手，我们的叶大公子，你装够没有？你打探够了没有？要不要本少爷亲口向你解答什么疑问呢？”
他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众人都有点不明所以。
叶雪红的神色却不见意外，他悠然反问道：“我装什么？我打探什么？”
社长呵呵一笑：“你装疯卖傻，一会儿要镶金边的马车，一会儿要南北盛宴，目的就是打探敝社的实力；你多番言语试探黑斗篷，同样是为了推敲敝社的情报。我有没有说错呢？叶大公子。”
叶雪红揉了揉鼻子，抵赖道：“我一个废人，天天酗酒，落拓疯癫，是正理，哪有那么多的心思。”
社长笑意更浓了：“苍月下的孤狼，大陆第二杀手，‘蛆之秋’第一屠夫，纵横大陆东部的独行悍匪，有那么脆弱么？”
叶雪红哈哈一笑：“你不觉得你的推理很牵强？”
“那么我该说，魔机工会？”社长笑得象个弥勒佛。
叶雪红瞬间色变。
……
魔机工会是近年才成立的行业协会组织。所谓“魔机”，其实是次魔法的进阶形式。
四十年前，卡西公爵创造了次魔法，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极大的变化，举个简单的例子：从前的铁匠长期在高温下工作，条件艰苦，通常都带有严重的职业病，学习了简单易学的次魔法，他们可以把空气中的火元素凝聚到身边的石头中去，这样一来可以降低环境温度，二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凝聚，普通的石头可以变成魔晶，虽然只是最劣质的魔晶，卖不了几个钱，但也多少能带来一点点收入。只是到了后来，这点收入也往往被贵族老板们掠夺了去。
不过次魔法也有缺点。一是为了简单易学而牺牲了攻击性，牺牲攻击性的实质就是牺牲了能量运动的效率，故此无法承担大功用。二是虽然大大降低了学习的门槛，但终究还做不到人人可学。事实上，就天资而言，能够学习次魔法的人依旧不到一成。
于是卡西公爵在完成了次魔法理论后，并没有把余下的生命投入到总目繁多的后续开发中去，而是带领学生……
们去研究“魔机化理论”。
所谓“魔机”实际上就是一种简单、普适的魔法阵，传统的魔法阵非常复杂，同一法阵根据环境、材料的区别需要随机调整，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然而卡西公爵却把之拆整为零——把复杂的魔法阵系统拆分为数千个简易的、功能单一的小魔法阵。若干个小魔法阵按照一定规律结合起来、并辅以特定的材料就可以产生某种效果。
举个例子：传统的影象记录只有两种途径，高阶幻术和元素记忆重序法阵，前者属于偏门，后者放眼大陆不超过十个人有能力掌握。但是魔机的出现却使之变成人人都可以使用的东西，把几个经过特殊加工的晶石按某种形式固定起来，辅以十几个简单的魔机，那么只需要注入少许魔力，就可以记录影象和声音，这种名叫“帝维魔机”的新事物正是卡西公爵的第一项研究成果。
卡西的研究当然不会少了紫月，事实上紫月也做着推广魔机的工作，并且在思想比较开放的坎卡拉共和国注册了“大陆魔机工会”，他自己便是幕后主持人。
魔机工会是营利机构，甚至可以说是暴利机构，因此不能不储备大量的武装人员，叶雪红在蛆之秋后流浪了三年，表面上是独行大盗，实际上却是为紫月训练秘密武力，这是外话，暂且不表。
却说当时叶雪红听见社长说起“魔机工会”一词，心中便了然了，也知道对方掌握了不少情报，自己再装下去确实无甚意义，便洒然一笑，竖起了大拇指道：“你真是个聪明人。”
这一刻，那个挺拔俊秀的叶雪红又回来了。
一边的黑斗篷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盯向叶雪红的眼神甚是忿然。
卡南则干脆走一边采集植物样本去了，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他老人家的事了。
社长却倏地收起了笑容，冷声道：“聪明人总比蠢材活得自在一点。”
叶雪红却摇头叹道：“可惜啊，太聪明不是件好事。”
“哦？何以见得？”社长一脸玩味的表情。
“为了我这一个废人开罪神庭，值得么？”
“得了你，别说得我好象你怀里的蝶儿妹妹又或者吊着你尾巴的小姑奶奶一样，我把你请来只有一句话：把离魂草交出来！”社长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
叶雪红心里丁冬一跳。他发现今天太多意外了。
离魂草，大陆上极为罕见的草药，用途不明，用法不明，却极为珍贵。每有一株出世，必然被各国皇室通过各种手段收存。因此别说是普通人没见过，就是大陆上最具规模的拍卖会都没出现过。斗篷社居然要离魂草？
叶雪红轻笑一声，摇着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有离魂草？我看起来象草药郎中吗？”
“有人说你有。”
“有人说你就相信了。那如果我说……
我没有呢？你相信吗？”叶雪红无奈地道。
“相信。”社长的答案是出人意表的，他又接口道：“即使相信，我也要试一下，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原来如此，叶雪红沉吟了一会儿，道：“解决斗篷社困境的唯一希望？”
“是。”
“呵呵，貌似你们对我完全不设防？”
“是。”
“因为‘既然天要下雨，那就干脆让它下冰雹’？”
“是。”
一连三个“是”，让叶雪红颇有点无力感。换了任何一个人发现自己先前做的种种努力完全是画蛇添足的时候，都会觉得难受的。不过叶雪红很快就从情绪中摆脱出来，他想起之前两条链子引发的一连串事件，顺口问道：“如此说来，之前归鹤寺和涂科夫寓所的刺杀你并不知情？”
“你觉得呢？”说到这里社长干脆闭上了眼睛。
叶雪红也猜到答案了，既然对方有如此需要，断不会一心致他于死地。
“斗篷社跟革新派们，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跟我没有关系。”社长特别在“我”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拉玛东先生跟你……”
“他和他的酒馆是我社的一个客户，谨此而已。”
叶雪红沉默了，难道拉玛东先生不是主谋？起码他不是整个事件的主谋？那真正的主谋又是谁呢？这个幕后黑手的心智实在太可怕了。
此外就是斗篷社的事情了，虽然太白天穿着斗篷晃来晃去很另类，然则斗篷社却是极为神秘的组织，甚少在世人面前露面，故此叶雪红之前居然没联想到这么个组织。
叶雪红心里转的是另一个念头，他知道次魔法和魔机的出现最终会给大陆带来什么，更清楚自己和紫月的理想要通过何种方式实现，跟斗篷社的接触，会不会是一次机遇呢？只是，现在斗篷社的内部好象出了点问题……
想到这里，叶雪红突然出言挑衅：“呵呵，看来你这个社长当得挺窝囊的啊。”
社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我窝不窝囊不是你要担心的，你只须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叶雪红微笑着问道。
“我随时有能力杀了你！”社长的牙关开始咬紧了。
叶雪红却浑不在意，耸了耸了眉毛道：“呵呵，年轻人啊，不要老是拿‘杀人’威胁对方，影响身心健康呐。”说罢，他解开车上的马，纵身跃了上去，伸手把蝴蝶扶了上来，抱在怀里，一连串动作哪有半点落拓酒徒的样子。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作声的黑斗篷看得眼睛发直，看见叶雪红上了马，他急声喝道：“喂，臭小子，你去哪儿？”
叶雪红回过头，轻叹着笑了笑道：“去找离魂草啊。”
“离魂草在北边？”
“不是。不过，你们总该送我到总部，帮我把体内的诅咒先解决了吧？呵呵，驾！”
骏马扬长而去，正是神武关的方向。
黑斗篷犹自心存不甘，只是社长在侧，不敢造次。他转过身去正想请示社长，却见社长望着叶雪红离去的方向，眼神无端地涣散，嘴里喃喃地叨絮着什么。看他的嘴型，竟然是……喊“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