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红走进“拳头”。
“拳头”里面很吵杂。吵杂不同于吵架,叶雪红对吵杂并不抗拒,甚至在心底里多少有点向往,有时候他也想赤膊上阵豪赌几圈。
男人,青壮的男人,过着刀头舔血日子的男人,很少能抗拒赌博的魅力。假如你昨天被人砍下一只手臂,赌博就是最好的酒精,可以麻痹你的伤痛;假如你刚做了一票大买卖,囊中丰满,赌博可以满足你心里那点恶俗的虚荣;甚至你已经风烛残年舞不动刀子了,你也可以在赌桌上找回当年刀光剑影的豪情快意。
但是叶雪红不能,他绝不能掺进赌徒里面。他还有远大的理想,还有年少时的承诺,他不能沉溺在声色犬马里。
人无完人,有时候圣人和废物之间就隔着一张纸的距离而已。
例行公事在“拳头”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妥当的情况,叶雪红选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了。他形骸放荡地耷拉在椅子上,松开扎头发的布条,任由长发随意地散落脸前。
有经验的老“二百五”都知道,现在的叶雪红很悠闲,你可以在他面前做任何事情,只要不冒犯到他。
秃子,臭头,死皮,几位相熟的朋友走过来跟叶雪红打过招呼,又投入到昏天暗地的赌博事业中去了。他们跟叶雪红一样,都是没有根的人,从前也协助叶雪红做过一些买卖,算是相熟的朋友。
“哥,你的‘残阳血’。”美丽的女服务生递上一杯饮料。
杯子很修长,半透明琉璃质地,杯口略有磨损,看得出已经用了好些年。杯里的液体色泽暗红、很粘稠,如同八十岁老人颈动脉里流出的鲜血,液体中还翻滚着一些暗褐色的胶质,象浸血的泥土,又象胶凝的血块。单从视觉上看,人们一定以为这是一杯很辛辣、很腥涩的饮料。事实上“残阳血”口感很清爽,味道很淡,它是叶雪红最喜欢的饮品。
“妹子,这段时间过得还好么?”叶雪红微笑着向服务生问道。
“啊,还好。”服务生脸蛋泛起一片红晕。
叶雪红不以为意,这位名叫“蝴蝶”的姑娘是他三年前结拜的义妹,羞涩而内向的女孩。
“有没有哪个兔崽子欺负你了?跟我说,哥帮你教训他们。”叶雪红吃着花生米,“嗯……对了,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蝴蝶听到这里,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记得去年曾经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想非礼她,摸了她屁股,结果叶雪红第二天就发布了悬赏任务,任务内容是抓那人的屁股,任务的赏金没有半个铜板,只写了七个字:我叶雪红发布的。结果那位色狼一个月内换了三百条裤子,全部是屁股部位穿洞。
“这些年来我存了一笔钱,给你开间小店铺好不?”叶雪红知道酒馆服务生不好当,打……
算让蝴蝶当个小老板,过些稳当日子。三年前,叶雪红受紫月委托,来这里筹建皓天社特别支部。三年来,困难重重,人事更迭,惟有眼前这位小姑娘,就象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窝心。
叶雪红不想把蝴蝶扯进皓天社这一趟混水,不想自己的义妹成为第二个塞拉——塞拉,六年前成为皓天社的第九位正式成员,现在她的绰号叫“黑暗刀锋上的舞嬢”,光名字就能吓倒三分之一的未成年人。
“二百五”是个好地方——叶雪红想。他认为“二百五”虽然残暴粗鄙,但至少没有阴谋,没有虚伪。
“就让蝶儿在这里安适地生活下去吧。”叶雪红再一次明确了自己的决心。
然后他在等蝴蝶的回答。
而蝴蝶却坚拒了,她的神色有点黯然,她的思绪又回到三年前。
-2-
三年前,拳头酒馆。
酒馆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进进出出的人们络绎不绝,有干完买卖进来豪赌的,也有接了任务准备远赴他方的。
“拳头”是一个奇妙之所。今天你还是要腰缠万贯的富豪,明天就可能在这里落魄潦倒;今天你还得熬两个铜板一大袋的面包,明天也许会戴着十个金戒指大摇大摆地走进贵宾房。也许唯一不变的只有门口旁边的老墙,漠漠然注视着来往奔忙的人们,寂寂然腐朽在无人问津的岁月。
这天,夏日的阳光火辣辣的,就连看门的老黄狗都受不住地表的怔热,躲里间去了。而老墙前面却围满了人,秃子站在台阶上,指着墙上一纸通告,大声宣读:“敝酒馆生意日趋红火,现招聘服务生若干,日薪二十铜板。有意者现在报名。”
人群哄动了,二十铜板一天的服务生?天价啊!
在古镇里,服务生是最穷困的人选择的职业,而这世界最不缺的正是穷人。
古镇人杀一只鸡可能还犹豫一下,因为鸡会下蛋。杀一个服务生却是打个哈欠的事情。虽然知道“拳头”里人流复杂,这个工作并不好当,不过很多人都跃跃欲试了。
“我……我可以报名吗?先生……”一把弱弱的声音从人堆中挤出来。
秃子目光在人群里巡曳了两遍才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啧啧,小姑娘,你才多大的人啊?快回家去,别让你家大人找不着孩子急哈。”
小姑娘脸色微红,眼神却是无比坚定,她说:“我……我不小了,这位大爷,你就行行好吧,我跟大哥哥失散了,我要打工赚钱,然后去找他。”
秃子一听,笑了:“嘿!当真要报名?”
“嗯。”小姑娘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行,给大爷我爽一晚,咋样?”秃子一脸淫笑。
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小姑娘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冻得发白的手指使劲搓着衣角,嘴唇紧抿着,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
“嗨,跟你开玩笑的……
,小丫头。”秃子收敛了淫相,随手扔去一锭银子,“给,早点回家吧。‘拳头’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我……我不要。”小姑娘把银子塞回秃子手里。
“放心,银子是送你的,不要你陪老子上床。”秃子翻了翻白眼。
小姑娘脸颊又红了,态度却甚是坚持:“不是我双手赚回来的钱,我就是不能要!”
“嘿!你还跟老子卯上了不是?”
“我就不要!”
“你丫再说一声‘不要’试试?”
“不要不要不要!”
……
三天后,拳头酒馆偏厅。现在临时用作服务生面试。
那位小姑娘赫然也在里头,秃子站在一边,神情多少有点沮丧,他实在拿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没办法。
服务生的面试很简单,考官往每个应聘者脸上吐一沫子,命令他们吃下去,谁吃得最快就录用谁。
小姑娘是半精灵,从小被人排斥、被人欺侮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她吃得很快,而且脸上没有半点难受的表情,所以她很顺利被录用了。
“拳头”的工资很高,不过客人们都是些五大三粗的人。他们没有钱狎妓,却有足够的勇气欺负一个小服务生,所以每天下来,小姑娘的手臂、大腿、屁股、乃至胸部都会留下一些淤肿的印痕。不过小姑娘忍了,为了那份可观的收入。
然而有一天,几个喝醉的落魄骑士兽性大发,不但当场撕下了小姑娘的上衣,还要把她架回去狎玩。小姑娘又惊又怒,她抽出贞匕想跟对方同归于尽。
可她一个弱质女流又如何能跟腰圆膀阔的骑士相抗呢,“啪”的一声清响,落魄骑士一巴掌就把小姑娘掴倒地上,匕首也落在了远处。
小姑娘脸上隆起了高高的五指山,嘴角渗出鲜血,嘴唇紧抿着一语不发。
围观的人们连一丝怜悯的目光都欠奉,这种事情太平常了,他们为了劝慰自己懦弱的心灵,通常会在心里说“贵族老爷们做得比这个过分多了”。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向怯弱的小姑娘居然也有刚烈的一面——小姑娘强忍着泪水,一头往柱子上撞去,竟是宁死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