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拈花情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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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牌时分,会仙楼来了一位和尚。

    那和尚一进楼,声若洪钟,叫道:“店小二,有啥吃的,快快上来。”

    那店小二见来了一位莽和尚,不阴不阳地说道:“这不前不后的,有的是俗家鸡肉牛肉,没有和尚的斋饭。”

    和尚道:“你这小二,狗眼看人低吧,欺我和尚没有银子?”说着,从背袋里掷出一锭银子,“这牛啊鸡啊,你可吃的?”

    店小二被呛得红了脸,连连说道:“吃的,吃的。”忙又改口道:“是孝敬远近客官的,我不曾吃的。”

    和尚大咧咧地说道:“他人吃的,我便吃的,上来就是。”又问道:“有什么好酒?一并上来。”

    店小二疑惑道:“哪来的和尚,不戒酒肉荤腥,假的,假的。”

    和尚怒道:“你只管挣你的银子,懂什么真的假的?我只管吃饱喝足,管什么荤酒腥肉?只是多嘴,亏你还是会仙楼的伙计。快快上来!”

    店小二悻悻而去。不多一会儿,就见一位中年秀士,托着一大盘牛肉,一坛好酒过来,陪笑道:“客官慢用,小店也没什么好酒好肴,将就些吧。小伙计初来乍到,未见过世面,客官海涵。”

    和尚道:“我也顾不得好坏,但凡能填饱肚子,毒药我也吃的。”

    中年秀士脸色一变,笑道:“客官好爽快,玩笑也开得一惊一乍的。”说着,撕下一块牛肉,就那坛中一泡,顺手向空中一抛,叫道:“阿黄!”忽地就有一只大黄狗窜了出来,接着牛肉,吞了下去。

    中年秀士笑吟吟地说道:“客官尽管吃,记在我的帐下。”

    和尚只道“可惜”,也不答话,只管大吃大喝,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酒肉俱尽,叫道:“好酒,好肉!”向小二喝道:“既是有人请吃请喝,再与我多上些来。”小二又端上一只鸡,一坛酒。和尚拍开封泥,闻了闻酒香,举坛一气喝下,大呼道:“好酒,好酒,再来一坛!”小二又上一坛。和尚一手持鸡,一手托坛,一口鸡,一口酒,慢慢地享用起来。

    安安醒来时,太阳快落山了,眼前的景象令她惊异不安:薛总管和众庄丁睡在地上,老傻伯不知去向,龙儿趴在一堆桑叶边。安安似在梦中,跑向龙儿,使劲儿地摇晃他。不一会儿,龙儿竟然醒来,看着那堆桑叶,大声道:“快救老伯!”

    安安拉起龙儿,二人扒开桑叶,却见老傻伯盘腿趺坐,一脸安祥。二人松了一口气。龙儿大声叫着“老伯”,拼命地摇晃着他。安安又去推薛总管。一柱香的功夫,众人渐渐苏醒过来。

    “奇妙的钟声。”老傻伯若有所思地说。

    薛总管听老傻伯如此说,心中一动,逐一问了各位,竟然众口一词,忽听钟声一响,顿时如痴如醉,如在云里雾里,随风而去,神游于六合八荒,杳杳冥冥,不觉就沉沉睡去了。

    “万幸,万幸。”薛总管由衷地说道,“若没有这一声怪响,我等怕已遭不测之祸了。”

    听薛总管如此一说,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自问:那女魔头和托鼎力士哪去了?

    安安说道:“那女魔头若是先醒来,我等必然罹难。那托鼎力士宅心仁厚,定是他负着女魔头先期离去了。”

    老傻伯道:“小子何许人也?竟不受鼎声蛊惑!”

    薛总管道:“且莫管他!今日脱得大难,庄主无虞,诸葛兄当推首功,受老夫一拜!”说完,倒头便拜。老伯哈哈大笑,闪过一边,急道:“俗礼,俗礼,今日同舟共济,分什么彼此!”

    安安也笑道:“二老大德,安安记下了。天色已不早了,快快赶路要紧。晚了怕城门早关了吧。”

    众人收拾了,向县城赶去。

    那和尚在众目睽睽之下,油嘴油手的,吃了个面红耳赤,响响地打了个饱嗝,乐呵呵地叫道:“小二,小二!”

    小二急颠颠地跑来。中年秀士也跟了过来。和尚道:“今晚这会仙楼内有贵客光临,和尚也无甚重礼,这酒钱饭钱就算是老纳的了。”说着,就背袋中摸出三锭银子,放于桌上。

    中年秀士笑道:“客官倒也大方。早知如此,这顿酒饭倒是你来做东,在下陪吃陪喝就是了。”

    和尚道:“来日方长,怕老纳请不起么?”二人相视大笑。

    中年秀士道:“客官的朋友有甚名号,共有几位,几时来吃?”

    和尚道:“老纳也不相识。”说着,又去背袋之中取出一束花来,“老纳虽不相识,这花却认识故旧。”递与中年秀士,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花有十二支,你且放入花瓶之中,但凡有人从中取出的,就是今晚的贵客了。”

    中年秀士接过鲜花,仔细欣赏。一色红花,娇艳欲滴,但有一枝,花叶已蔫。中年秀士好奇道:“此花已败,如何送人?差人再换一枝吧。”

    和尚笑道:“换不的,换不的,此花开在谁的手中,谁就是今晚的上宾了。”

    说话间,店小二已将花瓶备齐,中年秀士将花插上,和尚道:“须得放在显眼之处。”说着,动手将花瓶在门厅一字摆开,双手合十道:“善哉,老纳告辞。”转身走了。

    戌时将近,薛总管一行始才来到城门底下。那城门早已关闭。薛总管仰面大呼道:“各位官爷,在下柳月山庄薛麒,送的差粮,因故误了行程,相烦通融一下。”说着,单手一扬,将一块碎银掷上城头。那守城的兵丁以为是暗器打来,将头一缩,待看清楚,果是一块碎银,商量一下,就去回禀把总。不消一刻功夫,就见一武将雄纠纠气昂昂地走来,对城下大呼道:“城下何人?”

    薛麒听得耳熟,大声问道:“城上可是牛把总吗?在下柳月山庄薛麒。”

    牛把总一听,果然是薛总管的声音,大声道:“薛总管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即命兵丁开门放行。

    二人相见,免不了一番寒喧,互道辛苦。牛鉴问道:“先生如何这个时辰才到?”

    薛总管道:“一言难尽。”就将路上艰辛,概略一述。牛鉴叹道:“吉人自有天相。时辰已晚,差粮难交,先到客栈休息再说。卑职要务在身,恕不奉陪,明日再叙吧。”即命人领到会仙楼安歇。

    会仙楼内热闹异常。但凡来客,见那厅内鲜花,听店小二如此这般一说,无不一试,哪里取得出?只好找个座位,彼此议论纷纷,猜测谁是今晚的贵客。正说话间,就见一黑脸大汉,一脸横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进门,瞥见一溜鲜花,哈哈大笑道:“孟大当家的,我黑四要来,也不用摆花迎驾的。”说着伸手去那花瓶中一扯,不想那花与瓶平地生根了一般,动也不动。黑四“咦”了一声,马步一蹲,双手一较劲儿,大喝一声“起”,花瓶依然纹丝不动。黑四叫一声“怪”,抬脚就踢。

    “且慢!”中年秀士说道:“花添喜乐,壮士何苦如此鲁莽!”黑四悻悻而去,众人大笑。

    安安一行人来到会仙楼,打眼一望,竟是一座圆楼,飞檐回廊,勾心斗角。那兵丁于门外大叫道:“店小二,快快出来迎客。”出来一位小二,兵丁道:“车上粮草,好生看守。”小二应诺,将车马从别门领进院内。

    众人走进会仙楼。龙儿东张西望,不小心扑到门厅花瓶之上,一看之下,不禁手舞足蹈,顺手取出一枝花来,插到安安头上。众人一看之下,不禁吃惊。想这十二束鲜花,想动的不下数十人,有谁动的?倒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随手就拿了起来,能不吃惊?一惊之下,不禁愕然,大眼直瞪瞪地望着安安一行人等。

    安安道:“出门在外,不比在自己家里,少惹是非。”说着,将头上鲜花拿下,欲放入花瓶之中。

    中年秀士趋步上前,对着安安一拱手道:“贺喜,贺喜,此花即是姑娘之物,鲜花美人,相得益彰。”

    安安俏脸一红,看了中年秀士一眼,说道:“多谢了。”

    那兵丁说道:“孟大当家的,这是东门牛把总的朋友,好生照顾。”说完拱一拱手,回去交差了。

    中年秀士见一个莽头小子轻轻巧巧地就取出一枝鲜花,内心郑重,朗声说道:“这十二支鲜花,但凡能取出的,即是今晚贵客,酒饭住宿的花费,一应全免,另外还赠送三锭白银!”

    众人哗然。龙儿听在心里,一蹭身窜到花瓶前,也不见他如何动手,另外十一支鲜花,全抱在怀里。众人直叫“不公”。中年秀士面含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公子好俊的手法。在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取法。不过那老和尚只说有人取,倒是没说几人来取,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公子哥,就由你来定今晚的贵人吧。”

    龙儿听此一说,眉眼露笑,老傻伯一支,薛总管一支,众庄丁各一支,又分出了八支。还有三支,龙儿打眼四寻,众人翘首以待,希望自己有幸成为今晚的贵客。龙儿就当不见,四下转悠,走到一桌前,见有两个少女,生得一般模样,正在吃茶。龙儿见她二人长得俊美,笑嘻嘻地说道:“就送二位姐姐了。”手中三支花,一支蔫蔫达达的,两支娇艳诱人,龙儿略一犹疑,心有不舍的将两支鲜花送与少女。二少女见龙儿神情,相视扑哧一笑,接过花来,别在头上。

    中年秀士赞道:“公子好心性!但老和尚有言,此花开在谁的手中,谁就是今晚的上上之宾。公子若不能令此花娇艳若新的话,就不能入选贵客了。”

    二少女听他如此一说,纷纷道:“我俩有幸赏花,已是缘分不浅,此花还你吧。”

    中年秀士环顾四围,大声道:“高士请现身吧,和尚既如此说,必是不假。”言下之意,自然是以为龙儿无此能力了。

    安安道:“此花已是无根,如何娇艳如新?龙儿,你且代我去吧,姐姐累了,正好先歇息一下。”

    龙儿倔性大起,大叫道:“哪里来的疯和尚,这么多的坏规矩,忒会折腾人。”说着,愤愤地一掌拍向花枝。不想那花茎上有刺,刺个正着,弄得龙儿手上鲜血流出,沾在花茎上。说也怪了,这蔫花一沾龙儿鲜血,如美人开颜一般,慢慢地挺了起来。龙儿大喜过望,众人都惊讶地大呼起来,一时间,把龙儿看得如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中年秀士肃声道:“公子果然深藏不露。诸位,快快请坐。”

    薛总管等人随中年秀士指引坐下。龙儿自然坐了上首。他自幼在山中长大,本性纯真,不曾习得人间礼节,倒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只是眉飞色舞地乐呵一番而已。薛总管见此事蹊跷,老谋深算之余,也不言语,只是静观其变而已。

    中年秀士安顿好龙儿等人,笑容可掬地说道:“各位客官慢用,小店有什么不周之处,但说无妨。”说完退去。

    薛总管说道:“少庄主,这一日受惊不少,想不到晚间竟有贵人相助,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安安一笑道:“正是。二位妹妹,一同把盏痛饮如何?”

    二位少女也不羞赧,举杯同饮。

    老傻伯道:“看二位举止大方,秉性洒脱,大异常人。只是这般年少,在外走动,父母放心么?”

    二少女同声道:“正是在外寻亲的。”

    薛总管道:“贵姓?芳名?”

    一女笑道:“她是不多,我是不少。不知贵姓。”

    众人被她一逗,开怀大笑。

    龙儿听她说是寻亲的,就觉亲近了不少。及见她说话风趣可爱,忍不住下了位子,跑到二女面前,说道:“我也不知父母贵姓。龙儿就敬姐姐一杯。”说着,不等二女回应,自己仰脖一灌而下,呛得脸红,低头一喷而出。二女笑得花摇叶颤。厅内众人哄笑不止。

    安安见了,不知怎的,内心隐隐不乐,也举杯道:“不多不少妹妹,安安也敬你们一杯,早日得见双亲,合家团圆。”三人一同饮了。

    说话间,早有厅上的客人,前来祝贺。薛总管道声“惭愧”,一一举杯谢过。

    厅内一时间纷纷扰扰,就听得有人乱说。

    “一群老弱妇孺,算得什么贵客!”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有本事拿出那花来?”

    ……

    先前那黑四忽地站起,大叫道:“孟大当家的,我且问你,那老和尚的规矩是咋定的?”

    中年秀士忙道:“但凡有人从中取出此花的,就是今晚的贵客了。”

    黑四不屑道:“在座的贵客,有几位是自己取的?”

    中年秀士一时语塞,转而笑道:“虽不是自己所取,但都是这位公子所赠。”

    黑四说道:“如此说来,谁有了这花谁就是贵客了?”说着,大踏步地走来。

    中年秀士一看,大叫道:“壮士不可使蛮!”黑四哪听得这话,径直来到龙儿身后,劈手抢过龙儿的鲜花,大笑道:“我也做一回……”话未说完,仰面倒地而亡。

    中年秀士左手一探黑四的鼻息,已然气绝,颜色大变,叹道:“壮士何太急也!”伸手欲拿鲜花,安安大叫道:“莫动此花!”中年秀士一惊,将手缩回。龙儿将花拣起,别在脑后衣领之中。

    安安道:“速将此人用布裹了抬了,且莫沾他身体。”解下胸前辟毒之珠,放在秀士左手上。中年秀士低头看时,食指中指尖隐隐有一股黑气涌动,瞬间被辟毒珠吸去。

    众人不明就里,中年秀士恍然大悟,对安安拱手道:“多谢姑娘搭救!”转身道:“好一个疯和尚,不思普度众生,却在这里坏了一条性命。罪过,罪过!”

    听说死了人,众人一时大乱,纷纷来看。中年秀士也阻挡不住。慌乱之中,安安但觉手臂一凉,看时不见了玉环,失声大叫道:“玉环丢了!”龙儿窜到安安跟前,薛总管鹰眼四射,不见有何异动,只是少了不多不少二女。他怕再有何闪失,忙护住安安。中年秀士见此情状,急上前领领安安等人入房去了。

    安安好不沮丧。安安自得到此环,日日欢喜,夜夜心安,说不出的钟爱。今日一失,如丧考妣,说不出的难过。自个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再难入眠,便推窗远欲眺一番夜景,以消胸中郁闷之气,这才发现,会仙楼竟是一个圆楼围成,中间又起一个圆楼,也是三层高,适才吃饭之处就是那中间圆楼的底层。安安入夜时分进的会仙楼,又是第一次来,所以不知。安安细察了一番,叹息了一会儿,但觉有了睡意,窗也没关,径直睡到床上去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忽觉有人推她,且小声地叫着:“安安姑娘,安安姑娘!”安安一惊,猛然醒来,眼前一个人影也没有。但觉手底下有一硬物,拿起看时,不是玉环是什么?安安心跳起来,手也抖着,点上蜡烛一看,正是刚刚丢失的、她魂牵梦绕的玉环!

    安安望着大开的窗户,凝眉沉思:“是谁来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