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总管回到怡心园,见少主人已经睡下,吩咐柳青等好生看护。另留下日间那三位壮年汉子侍卫,有事急去喊他。安排停当,才回望月庐休息。不想柳老伯、一位年轻人、还有一位黑面中年汉子早在那里等候。柳老伯名叫天驽,在庄上辈份最高,年龄最长,平时也难有人直呼其名。那年轻人叫作柳燕,生得白净面皮,腼腆可爱,正是白天随薛总管中最年轻的那位。黑面大汉是外姓人,张姓,单名一个鼎字,看上去虽然粗鲁,却是一个通才,亦儒亦医亦武,是少主安安的师傅,地位自然也就特别。薛总管对着黑面汉子说:“张兄弟还没休息,这几日也把你好累,早早安歇吧。”
柳天驽接话道:“适才听柳燕说着请圣使的经过,不觉就天晚了。”然后对着薛总管问道:“薛麒,你对今天的事如何看啊?”
薛总管微微一愣,说道:“也有疑惑。”
张鼎笑道:“不知大总管疑在哪里,惑在哪里?”
薛麒若有所思地说:“张兄弟是外乡人,不知这首阳山的民谣吧。”
柳天驽接道:“蓝衫人,首阳山。半是人,半是仙。保民无恙,万寿无疆。”
“正是此谣。”薛麒说道,“我们去请的是蓝衫人,接来的却是一位黄衣圣使。当时我便有疑惑,只是不好讲出来。”
张鼎说道:“早有耳闻,只是不知道其中原由。”
“蓝衫人的故事由来已久,柳氏宗祠里就供奉着他们的画像,共有九位。”柳天驽仰天沉思着说道,“首阳山一带共有四大山庄,说也奇怪了,每隔二十年左右,四庄庄民必有一次灾异,平常医者也是束手无策,必到百丈崖下请蓝衫圣使方能度过灾厄。”
“蓝衫人我也只见过一次。昔日蓝衫人与四位庄主立下誓约,若是庄上有灾厄异事,只须到百丈崖下大呼三声‘蓝衫人’,蓝衫人必然应声而到。二百年来,从不爽约。”薛总管对张鼎说道,“只有这次是个例外,所以叫人疑惑。”
张鼎点头道:“原来这样。先前我也见过那些画像,只以为是柳氏祖宗,所以也没多问,想不到竟是蓝衫圣使。”接着道:“蓝衫圣使纵使是神仙,也不能二百年践约如初。看那画像,就不是一个人的。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须如雪,有的髭如墨,该是代代相续的样子。”
“或许是这样的。”薛总管说道,“那蓝衫圣使确实一代比一代年轻。不过,要是你细心观察,圣使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白眉。所以民间有白眉仙一类的传说,也大致是说他们吧。”
柳天驽看看已深了,就说:“薛麒,圣使那边安顿好了吧?我们也都歇息吧。”
薛麒笑呵呵地道:“放心吧,老伯,圣使和少主那边我已安排妥当。老伯今晚就在我这儿一块儿睡吧,也正好说说话。张兄弟和柳燕早回吧。”
张鼎和柳燕闻言即刻告退。柳天驽也不推辞,就在薛麒这边留下休息。
柳燕出了望月庐,正在兴头,自觉了无睡意,于是就沿着明心湖闲逛起来,心中暗自想着今晚所谈之事。不觉走到失心石旁,就坐了下来,忽而低头冥想,忽而仰头叹息。交丑时,蝠飞虫鸣,柳风飒飒。天上一弯新月,淡淡地藏在薄云之中,朦胧的月光笼着山庄的大片翠柳,如烟如雾一般,随风飘飞。柳燕坐了多时,渐渐有了睡意,恍惚间打了一个瞌睡,差点歪倒,猛抬头间,就看见柳蓬之上似有人影,又似大鸟一般,慢慢地飞了过去。柳燕一惊之下,揉了一下眼睛,又见一娇小人影随着那怪物飞到了柳林深处,不见了踪影。柳燕当下心中半是疑惑,半是惊慌,起身回家去了。
翌日清晨,薛总管来到怡心园,安安早已洗漱完毕,一见薛总管,叫声“亚父”,跳上来就搂着脖子撒娇。薛总管拉下脸来,刮着安安的鼻子说:“让你吓死才好吧。”回头向柳青道,“给少主做点可口的来吃。”
柳青满眼含笑的说:“就要做好了,一早起来就喊饿了。”
正说着,有人端上饭来,一碗蒸面,上面浇着肉酱卤子,一碗小米汤,安安跳下来就吃,眼瞅着薛总管说:“亚父等等我。”
薛麒转身说:“我去看看圣使二人。”
“我也去。”安安低着头说道。
“好吧,慢慢吃。”薛麒爱怜地看着安安,又向柳青她们说道,“你们也快吃些去吧,都让她给折腾累了。”
薛麒和安安来到安心居,黄衣圣使正在院内闲踱,见安安到来,脸上微露惊讶之,说道:“姑娘好得利索了吗?”
安安说:“多谢圣使大哥,想不到你的医术果真高明。”
黄衣圣使连声道:“哪里哪里,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安安调皮地说:“圣使这是谦虚呢,还是自夸?”随即先自笑了,弄得圣使面上微微一红,薛总管也不由地笑了一下,说:“少主说话也要留点分寸才好。”
圣使说道:“无妨。你身上的夺命之毒确实已解,不过那致幻之毒老夫当时尚未解的。”
安安笑道:“瞧你多大年纪,也称老夫,羞煞人了。”
说的圣使脸一变,对安安说道:“再让我来把把脉吧。”安安伸手过去,任他把脉,两眼滴溜溜地看着他,说:“没事儿了吧?”
“奇怪,奇怪!”圣使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脸沉思之。
薛麒说道:“她这疯言疯语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了,年年都会有个一两次的,到时就会天王老子的乱叫一通,圣使也别往心里去,过了那一阵子自然也就好了。”
“龙儿呢?”安安忽然四下里找起来。“这个小懒虫,该不是还在睡吧?”
“我的这个徒儿,怕是还在做梦吧。”圣使也笑吟吟地说。
安安也不答话,竟自来到室内,果然见到龙儿还在睡呢。她顺手拿出了一片草叶,天知道她是不是早准备好的,就用那叶尖儿撩龙儿的鼻翼。龙儿抽抽鼻子,嘴里嘟嚷了一句什么,翻身又睡去了。安安强压着笑,又用叶尖儿慢慢地伸进龙儿的鼻孔里,只轻轻地一转。
“啊嚏!”龙儿一个喷嚏,身子直直地坐起,双手急命地去揉鼻子。安安早已笑得直不起身,银铃般的笑声响亮地传了出去,手中的草叶也喜欢的一颤一颤的。
圣使和薛麒闻声进屋,看了看笑翻在地的安安,又看了看懵懵懂懂的龙儿,双鼻流渧,一副丑样,不由相视一笑。
薛麒无奈地一哂:“这丫头,越来越疯了!”
圣使也说声:“龙儿快起吧。”
龙儿这才醒了过来,看了眼前的情景,说声:“又来使坏了吧。”随即穿好衣服,随圣使去用早饭。
安安等龙儿吃得饱了,就说:“弟弟今天陪我玩儿。”
龙儿抬头望着师傅,圣使说道:“去吧,师傅和薛总管还有正事儿要做。”
龙儿破颜一笑,安安拉着龙儿的手,欢天喜地的跑了。
两人跑回怡心园,安安换了一件红紧身上衣,吩咐柳青给龙儿也换一身。柳青说:“哪里就有这可身的衣服呢!”安安说:“就从平时为柳宁哥哥准备的衣服中找几件出来。”柳青不一会儿就拿来一套黑缎衣,一套蓝布衣。龙儿喜欢那蓝的,换好衣服从屋内出来,就见安安牵着一匹好马过来,正是圣使骑过的那匹枣红宝马。
安安问道:“会骑吗?”
龙儿说:“没骑过。”
安安又问:“怕不怕?”
龙儿昂首道:“不怕!”神间颇有几分英雄气概。
安安飞身上马,给他做了个样子,下马后说:“龙儿也来试试。”
龙儿听说,将身一纵,轻轻地跃过马背,直勾勾地跌向马的另一边。龙儿一机灵,把身子一挺,重重地摔在地下,虽然没有嘴啃地,却也弄得灰头土脸的。安安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柳青也打趣道:“小弟弟好俊的身法!”
龙儿脸上挂不住,也不答话,猛然一跃,想跨上马背。安安嘴里一声唿哨,枣红马忽地窜了出去,龙儿又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刚穿上的新衣也沾了污渍。柳青蹙眉道:“可惜了这身好衣裳!”
龙儿唬着个脸,也不搭话,身形一窜,跃上了马背。
安安笑着问道:“龙儿坐好吗?”
龙儿应声道:“好了!”
安安小手一拍马屁股,枣红宝马忽地人形直立起来。龙儿冷不防,又从马背上仰天跌了下来。
龙儿双眼一绿,柳青看得哆嗦了一下,就见他人形一纵,又已跃上了马背。这回在马上夹紧了双腿,人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马鬃,双眼瞪着安安,那意思就像说“你再来!”
安安俊眼一笑,飞身落在龙儿身后,悄声说道:“龙儿别怕,和你溜溜马去。”说着,两人驱马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