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濛氤氲中,一个女子的苗条身影若隐若现。也许,在这个永恒虚无的白雾世界中,惟有她是真实的存在。
常庭,莫为了修炼忘记歇息;常庭,但愿你我再次共赏长江风光;常庭,蜀山的重担要由你独自支撑;常庭,苍生为重;常庭,宿命难违;常庭,我的内丹,助你成仙;常庭,别了,保重;常庭……常庭……女子清丽的面容上是熟悉的温婉柔和,一百年的痴情苦恋,却徒然化作无言的叹息。
萱草忘忧,人如解语花。
雾气渐渐浓重,伊人愈行愈远,终于飘渺无踪……
“慧萱!慧萱!”陆常庭叠声呼唤着,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眼角处仿佛残留着些许湿意。
窗外,夜色正浓。
蜀山派的现任掌门人默默起身,和衣静坐,再也无法入睡。他已然记不清晰,多少次坠入相似的梦境。有些时候,甚至能够感知是在梦中,只因贪恋着女子的笑颜软语,迟迟不愿醒来。
慧萱,今年已是你离去的第九个年头。你无数次入我梦来,是因着怜悯我不尽的思念么?假若你可以轮回转世,怕是再不愿理睬我了罢?你可知这九年以来,我从未真正的开怀过,惟有拼命练功,以及全力光大蜀山派。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与你深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苍生为重,苍生为重,你可知道,有时我是多么憎恶这天下、这苍生!为了它,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为了它,我始终无法坦然任性的抛开一切,带你远走高飞;为了它,我本已心如死灰,偏又无法隐退。纵然得到天下修真一门的至高权力和武功道法,于我又有甚么真正的意义?多么可悲复可怜。
自从当年司空秀蓝飞仙而去,如日中天的水阳宫由于失去宫主,一时间内忧外患纷沓而来,如广厦将倾。后经李梦娟等高位弟子竭力支撑,历时两载,方重获宁稳,威赫自然不复从前。而远在西南的蜀山派,在陆常庭的带领下,壮大之势一日千里,隐然成为武林中的执牛耳者。
在白昼,在人前,陆常庭永是德高望重的蜀山掌门,武功高强,威震江湖。他又是蜀山历代掌门中最早获得仙籍的一位,成为散仙之时,他年仅二十八岁。凡世的修真者中,能够具备同等精深修为的,大多要修行数百年、甚至更为长久的岁月。即便如此,亦未必得以羽化登仙。
然而这样清寒孤寂的夜,坚韧冷静如陆常庭者,亦是脆弱痛悔难禁。即使……
他再次面临抉择,依然会是选择天下苍生,然而尽其一生,那个叫做慧萱的执着女子,那个为情逆天的女娲族后裔,终究是他深藏不愈的心伤罢。
有谁能够真正明了,繁华盛名的背后,隐藏着几许伤郁与无奈,阴霾的忆念暗影如午夜潮水般汹涌吞噬而来。
“慧萱,你恨我么?”陆常庭的面上满是伤痛怅惘,不觉低问出声,似乎可以略微纾解心中的压抑和苦闷。
“你说呢?”身侧骤然响起一个阴森飘忽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宛如细语。
陆常庭一惊,立刻捏诀念咒,护住周身,随即施法探寻,然而阁内气息清净,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凝真阁坐落于蜀山派的后山禁地,正对着佑黎塔。蜀山掌门、长老们历来于此处打坐清修、闭关修炼、或是作法镇制佑黎塔的变故。阁内布满符箓禁咒,仙灵的力量极其强大。寻常妖孽根本无法潜入此地。
何况陆常庭已是散仙之体,又经数年苦修,以其现今的功力,便是墨释亲至凝真阁,除非刻意收敛隐藏自身之气,否则亦难以躲避他的意念搜索。“方才那个声音,难道是自己执念过深不可自拔,因而产生的幻觉么?”陆常庭惊疑不定,再次施展探察术,依然平静如常。
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声音,时远时近,似乎带着几许嘲弄:“不必白费气力了,你是无法察觉我之所在的。”
陆常庭厉声喝道:“阁下无须装神弄鬼!何不现身一见?”他心知来了高人,但并未失措。
那声音淡然道:“你我素不相识,见或不见,无甚差别。”
陆常庭面露冷笑,言道:“既然不识,阁下夤夜来访,有何贵干?”
“陆先生虽贵为蜀山掌门,最近九年来的日子,想必不好过罢?慧萱姑娘情深意重,却红颜薄命,可惜可叹。”
陆常庭心中微凛,不动声色道:“有话直说便是。”
“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陆常庭冷冷道:“陆某从来不受利诱要挟。对所谓交易,亦全无兴趣!”
那声音轻笑道:“何必如此断然回绝?只要陆先生将密室内的辟妖剑送予我,在下可令慧萱复活,消解你多年相思之苦。”
陆常庭面色骤变,质问道:“你怎知辟妖剑在蜀山?”
原来当年楚遥于佑黎塔内得到辟妖剑,最终铲除相柳老妖。他虽是飞凌的转世,对为神将时爱不释手的佩剑却已不再多作挂怀,待事了之后,当即将剑送归蜀山派。
数年来天下太平,陆常庭始终将辟妖剑收于凝真阁的密室内。外界大多以为这柄神剑早已湮没无踪,根本无人寻觅。岂料眼前这个神秘人似乎竟是知之甚详。
神秘人避而不答,淡淡道:“我给陆先生三日时间,望你详加考虑,再会。”
陆常庭阻道:“且慢!”
“怎么?”
陆常庭疑问道:“以阁下的身手,恐怕暗盗此剑亦非难事。为何这般大费周章,定要与陆某作此交易?”
神秘人嘿然笑道:“偷盗行径有失风雅,在下纵非君子,亦不屑为之。况且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