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水阳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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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中原东部,偏北近海处,有连绵山脉统称秀冰山,距离繁庶荣华的大城韵陵仅七十余里路程。山势险阻高峻,地形陡拔复杂,人烟荒芜,颇为清寂。然气候宜人,水源清澈丰足,多生常青松竹,终年蓊郁森翠,幽静绝俗。其中数峰盛产藤纹木和嶒凌石,俱是建筑所用的绝佳珍稀材料。

    六十八年前,一奇女子武艺初成,仗剑行江湖。云游天下到得秀冰山,醉心于此地的灵秀风景,遂于此建舍起楼,开立门户,择取弟子。几十年间,她的高深武功震慑群雄,威名响彻大江南北。因其生性冷峻,为人低调,亦非奸险枭雄,备受武林同道的敬畏推崇,终成一代宗师。这名女子,自便是水阳宫的第一任宫主——司马傲。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

    当初百余人的门派,如今已扩展为弟子近万的天下第一帮派。司马傲业已过世多年,水阳宫由其关门弟子司空秀蓝接掌。此女亦是惊才绝艳旷世难得的人物,五年以来,水阳宫在她手中不断壮大,声威与日俱增,与少林武当等重大门派并驾齐驱,更隐有超越凌驾之势。

    岂料宋真宗景德二年年初,水阳宫金玉公主突然神秘失踪,竟是音讯全无。

    此时江湖之中,早已掀起轩然大波,纷扰不断。

    起初半月,水阳弟子以为宫主前往东海灵后岛赴宴。不料十几日后,传命使者林潇从东海返回,言道宫主未曾露面,灵后颇为不悦。

    李梦娟闻言暗惊,她心知司空秀蓝与灵后相交甚深,如无变故,必不会失言。然而秀蓝临行前叮嘱莫要透露焦咏晔之事,是以她表面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的约略带过,只道宫主临时有事离宫外出,随即带了数名亲信弟子,匆忙赶往小镇追查。到达当地询问方知,那焦咏晔于半个月前便已不见踪影,生死未卜。再问得知一名黑衣人曾来此地探寻此人。她听其描述定是司空宫主,但于此后之事,再也打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李梦娟心下焦急,只得返回宫内,召集重要弟子交待此事。众人商议多时,决定派遣日阳、月阴二坛诸多弟子,出宫寻找司空秀蓝和焦咏晔的下落。

    水阳总宫分为四堂、八坛、四方关卡。其中日阳、月阴二坛主要负责探询消息,追查敌踪等宫务,坛内弟子大多轻功颇佳,擅长搜寻追踪之术。

    初时只是暗中察访,由于水阳宫主武功高强,弟子虽然惊惶,到也并未太过担心。其间灵后派人询问宫主为何失约,李梦娟支吾过去,其他门派若有事相商相求,她也托词宫主闭关未出。

    然而数月过后,司空秀蓝仍是不见踪影,亦无焦咏晔的相关消息。水阳宫每年例行召开两次重大集会,各个分舵正副舵主以及舵中参选上……

来的杰出弟子均前往总宫一聚。司空秀蓝在他们心目中宛如天神,对此机会自是梦寐以求。

    眼见集会将至,李梦娟心知无论如何不能再作拖延。当下总宫传出话来:普天之下,凡能提供金玉公主下落者,必有重赏。

    消息飞快传遍大江南北,一时之间,武林中群雄震惊,忖度猜测,熙熙攘攘,喧嚣无尽。天南海北,城关乡镇,但凡知晓些江湖见闻的莫不谈论此事。每日前往水阳总宫及各个分舵传报讯息的源源不断,然无一真实确凿,全是道听途说得来的虚言妄语。

    宫内却已有不少弟子怀疑左护法李梦娟。盖因宫主临行前只与她一人通过话,而焦咏晔又全无踪迹。幸得欧阳冷琳证明确有其人,方勉强平息疑议,但私下里已是谣言四起,人心涣散。

    转眼半年时间匆匆滑过,司空秀蓝依然不见踪影。

    江湖中人,与她私交好的,不断寻查其下落,又时常到总宫询问;憎恨她的,借此机会对水阳弟子寻仇挑衅,惹是生非。而宫内明显分裂为两派,少数弟子认为不可一宫无主,提议再立新主;大多数弟子坚决不允,认定宫主未死,除非见其尸首,否则绝不换主。双方争执不下,矛盾日益激化。亦有不少中间派作骑墙状,两边讨好,静观其变。

    垂名久矣的水阳宫,竟因司空秀蓝的莫名失踪而闹得天翻地覆,近似一盘散沙。

    终于几位德高望重业已隐退的年长弟子再度出面,联合司空秀蓝的三位师姐,召集各大门派掌门和武功名望出众的江湖侠士一同与会,公议是否选立新主。

    楚遥也在受邀之列。他听闻司空秀蓝失踪,隐隐猜想或许与墨释有关,转念又觉无此可能,眼见路途遥远,不愿多费银两,心中颇感踌躇。唐琳依却颇为焦急,不断催促尽快前往。楚遥畏妻如虎,只得磨磨蹭蹭的动身启程。

    群议大会在韵陵城内水阳第一分舵的广场举行。楚遥一行到达时早已人山人海,举目望去,众多威赫人物抑或无名之辈均聚集此处,许多退隐侠士居然也现其踪。可见司空秀蓝和水阳宫在江湖中声望之巨。

    广场东面居中处业已搭建高台,正中及两侧摆设座椅长案,尚无人落座。一名中年女子面带微笑立于台前,调度弟子分流接引与会的宾客。她年约四十上下,身材清瘦,看起来精干利落,口中调遣指挥弟子,亦不时含笑着与众多宾客招呼致意,似乎彼此间颇为熟络。

    由于接到请柬者才有座位,其余人等只好拥在四周,到了后来,连围墙和附近树上都挤满了人。楚遥费尽力气方走到座位处,唐琳依连声抱怨,雰荷秀眉微蹙。几人嘈杂许久,总算坐定。

    楚遥指着那中年女子问道:“她就是水阳宫的左护法?”

    唐琳依不屑:“笑话,堂堂左……

护法怎会亲自出来调派弟子?你好歹也是混过几年江湖的,这些浅显的门派常识怎地还是不清楚?!”

    雰荷插嘴道:“所谓礼贤下士,金玉公主谦和有礼,难道她手下的一个左护法反而那么大的架子?”

    唐琳依冷笑道:“这并非架子的问题,而是地位使然,你见过县太爷自己站在县衙门口守门的吗?”

    雰荷不以为然,便要反驳,楚遥心知这两位斗起口来,很难歇止,忙道:“琳依,那她到底是甚么人啊?”

    “她就是水阳宫第一分舵舵主岳绮文,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近二十年。江湖中交游广阔,人缘极佳。功夫也很不错。”

    楚遥奇道:“这么多年她都未能升迁?据闻水阳弟子大多以进入秀冰山水阳总宫为荣,岳绮文就在总宫门口,难道一直没有作为吗?”

    唐琳依难得耐心的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水阳宫不禁婚娶,亦收取男性弟子,然而仅限分舵内,但凡进入总宫的弟子均是弃情绝爱,一生奉献水阳的独身女子。岳绮文十七年前与蜀山俗家弟子章清繁一见钟情,次年章清繁为了岳绮文,退出蜀山派,加入水阳宫。两人结为秦晋之好,十几年来情深如初,是江湖俱敬的一对侠侣。你说岳绮文怎会舍得为了晋升而抛离爱侣?”

    楚遥愕然道:“我好像听陆大哥提起过,当年他的一位章姓师兄修真水平高深,道法惊人,极受蜀山前任掌门易道闵前辈的赏识,不想此人竟然为了一个女子离开师门,甘愿自毁一身修为。蜀山上下挽留不住,大为惋惜。后来陆大哥和慧萱姐相恋之事,易掌门如此震怒反对,也是担心陆大哥为情所困,重蹈覆辙。莫非这位章姓师兄便是章清繁?”

    “这倒未曾听说,不过这般巧合,恐怕就是此人。”

    雰荷突然问道:“既然总宫弟子必须弃情绝爱,那水阳宫主却又如何呢?”

    唐琳依笑道:“自然也是如此。若是宫主都嫁人了,还有何颜面管束手下弟子?何况司空姐姐那等绝顶人物,又有甚么男子能配的上她?”

    雰荷轻轻皱眉,似是想到甚么,不再言语。

    忽听三声轰鸣钟响,大会时辰已至。

    此时李梦娟已立于高台上。这位左护法在水阳宫内,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贵,但江湖中人真正见过她的并不太多。只见她三十余岁年纪,瓜子脸柳叶眉,温婉清秀,但眼神坚定刚毅,神色平和却隐露威严,与其身份甚是相称,完全消解了相貌上的柔弱之气,然而脸容略现憔悴,想是最近一年来心神焦虑所致。

    她身后两侧设座十位,均为江湖中重大门派阀主或德高望重人士。左侧首位之人年约六十,面容慈祥,头顶受戒,一袭棕黄袈裟,目光温润,沉澈明亮,显然内功深厚,正是武林中的泰山……

北斗——少林掌门无念大师;右侧首座是一名高大男子,三十出头,浓眉星目,身披道袍,气宇轩昂,腰畔悬挂七星剑,自是如日中天的蜀山掌门陆常庭。

    蜀山门下弟子平日里时常行走江湖,除暴安良,自身的功法大多颇为高明,但因其属于道门修真之士,与各派交往极少,行事低调,因此在江湖中的地位甚是奇特。直到佑黎塔崩塌,群妖作乱,蜀山派的声名才真正鹊起。

    神州浩土,广阔无边,真正见过妖族的凡人毕竟只占少数,尚有不少人私下认定是蜀山派危言耸听,故弄玄虚,对于其修道除妖的行为,纷纷敬而远之。然而当年佑黎塔一事,终究震惊天下,而且新任掌门陆常庭上位后大力发展本派,是以蜀山派在武林中声望日隆。

    此时楚遥猛然看到台上端坐的陆常庭,激动不已,远远的高举手臂打招呼。陆常庭微笑摆手,示意会后再说。

    李梦娟轻咳一声,缓缓道:“今日水阳宫召集此会,乃为两事。”说到此处略为停顿,她声音不高,却霎时将全场无数嘈乱杂音压了下去。众人一惊,俱都静了下来,忖道:“水阳护法果然内功精深,绝非浪得虚名。”

    李梦娟见场内已然肃静,微笑续道:“在下李梦娟,忝居水阳左护法,谨代所有弟子,感谢各路英雄前来与会。此两件大事,各位想必已知,一是我宫门不幸,司空宫主于大半年前无故失踪,至今全无音讯,还望诸位援手相助寻其下落,水阳宫必有重谢;二是本派弟子众多,事务繁杂,宫主不在宫内,诸多事宜难以决断。司空宫主失踪日久,如此以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然而对于是否暂立新主,宫中弟子的分歧极大,今日也有劳各位给个公议,本门再作决定。”

    台下交头接耳之声再次嗡嗡响起。李梦娟举手示意安静,转身笑道:“在下先烦请少林掌门无念大师一言,我等以聆高见。”

    无念双目微闭,面容慈和,沉声道:“阿弥陀佛,左护法言重了。此事事关重大,老衲本也不敢断言,但数月以来,老衲听闻不时有人到水阳宫伺机寻仇,伤害多名弟子,防不胜防;又有派系或私人间仇怨,趁机中伤对方故意隐瞒司空宫主行踪,妄想假水阳宫之手复仇解恨;亦有无德小人,慌称见过司空宫主以骗取酬劳;而水阳宫内部也因此分歧严重,相互猜疑。归根结底,还是由于宫中无主,人心不稳,难以统筹决策,故老衲认为还是暂立新主为宜,无论为武林抑或为水阳宫本身,均乃明智之举。”

    众人听到此处,多是感觉言之有理,心道:“无念大师确实见识不凡。”

    忽听正中主座席位内有人冷笑道:“大师所言,与其说是为了武林为了水阳,毋宁说是为了少林寺!”

    群雄不由一惊,忖道:“何人如此大胆,胆敢公然反驳少林掌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