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寒重新在案前坐下,探手入怀,取出一张薄薄的卷纸,灯光映照下赫然显出一行小字:“三更,东郊城隍庙。”他凝视片刻,轻轻拿起灯罩灭了烛火,跃身入帐,闭目小憩。一切似乎都沉入黑暗之中,静得似乎可以听见雪飘落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寒身子一动,一直放在腰间的右手握住了紫电软剑的剑柄,几乎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了几声极轻的脚步声,若非慕容寒天生异质禀赋,感觉极其敏锐,这一切只不过像是风吹窗纸的细声。果然,有人轻轻敲击着窗棂,“笃,笃,笃”,正好三下,慕容寒身形一动,已到窗边。他沉声问道:“五弟?”窗外一声轻笑,算是作了回答。
雪势渐渐减弱,但依然有小雪在飞舞。城隍庙的四角飞檐都已积了厚厚的白雪,似乎不堪重负,将要垮塌。远远的两个黑点现出,几个起落,已到庙外树林边。一人轻声笑道:“四哥,你的轻功总是这么绝,就不能哪次让让小弟!”另一人却道:“嘘,不要轻敌,别出声!”这两人正是慕容寒和他的五师弟燕云飞。俩人同时纵起身形,一左一右,分别隐身于两棵百年雪松的枝间,几簇积雪簌簌落下,一切又重归宁静。
不多时,远远的大路上走来两个人,当先一位是个中年人,一脸虬髯,貌相十分威武。另一人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形容干瘦,还不时发出一阵咳嗽,好似病得不轻。俩人快速来到城隍庙前。瘦子说:“赖兄,你说银子就藏在这个破庙中?”原来那个虬髯中年人正是云教的叛徒赖通天。只听赖通天答道:“属下怎敢欺瞒冯主?不错,银子就藏在神像的底座之下,小弟早已修了一个秘道,开启的机关是左三右二两块石头同时向下按,冯主要不要随小弟进去,亲自查看一下?”瘦子咳了几声说:“不必了,我还有事要与程堂主联络。赖兄,那明日三更时分,你安排好人手,我们派车辆来接应,如何?”俩人又密谋了一番,瘦子即飞身离去,身形快如飞鸟,哪里有半丝病容。
赖通天又兀自站了一会,恨恨自语道:“慕容寒,只恨我这次只能亏掉你四十万两银子,我真恨不得将你所有的七十二处钱庄,尽数毁掉!”话音刚落,一个冷冷的声音就从左边大树上传来:“哦?赖庄主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这些年还真是委屈了你啊?”赖通天顿时如遭雷击,身子不由开始发抖,他喃喃出声:“教主?”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一个身影优雅地从树上飘落,信步走到他跟前,“背叛我教的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吧?”赖通天颤抖着说:“知道,教主。属下唯有一死而已,但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慕容寒冷哼了一声,不予理会。赖通天低垂的双目忽然精光暴长,一个翻滚,右手长刀砍向慕容寒的左腿,同时左手一扬,一蓬乌针闪着幽蓝的暗光向慕容寒面门飞去,这一招正是赖通天苦练了十年的绝技,原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打法,只攻不守,威力极大。只可惜他今天遇到的对手实在太强了。慕容寒左足一点,身形拔起,他的刀已落了空,飘飘的黑云袖一卷,一蓬乌针尽数卷入袖中,又迅即一扬,几十根乌针全部打在赖通天的咽喉胸口,赖通天惨呼一声,当场毙命于他自己的毒针之下。
燕云飞也飞身下落,不解地问:“四哥,为什么不留个活口呢?可惜了!”慕容寒道:“此时才死,已是让他多活了,没想到他竟然暗中投靠了海沙帮。五弟,你安排人手,逐层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这件事。另外,立即派人将银子运走,不要耽误了明晚的狩猎行动!”燕云飞点头应允,“还是四哥考虑周到。我这就去办。”
忙了一宿,总算把事情办妥了,燕云飞加快脚步,他想赶快去向四哥复命,之后好去休息一下,晚上免不了还有恶战。忽然,一阵子的轻言笑语从假山后传来,“来,你们吃,饿坏了吧?别客气哦?”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喜悦与天真。燕云飞顿住脚步,轻轻转过假山,看见一个年轻孩子淡紫的背影,她正半蹲在雪地上,面前一大群小鸟正在吃她撒下的秕谷。她伸出小手,手心里盛了谷粒,笑着说:“来啊,这儿也有——敢不敢来我手里吃啊?来——”并没有小鸟跳到她的手上,她却也不在意,又把秕谷撒了出去,然后左手支着脑袋,开心地看着小鸟们跳来跳去的进食。燕云飞上前一步,“姑娘,你是——”,那少闻言转过头来,他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她小巧的瓜子脸上素净无妆,柳眉轻扬,似在问询,鼻尖微翘,无比娇媚,薄唇微启,言又止。因为受到惊吓,一抹红晕浮上她苍白的面颊,水一样的眼波里有讶异,还有未及褪去的欢喜。燕云飞不住怦然心动,只觉得天地间一切都黯然失,眼中只有这个正望着他的可人儿,他不觉又上前两步,再次道:“姑娘——”,右手伸出,想要扶她起来。
这孩正是楚婉儿,她逃走无门,索放宽心睡了一觉,晨起无事,乱行乱闯走到厨房,就装了一碗秕谷来喂小鸟,本以为无人知晓,不料被这人发现,虽然他长相英俊,又面带友善的微笑,但当他向她伸出手来时,她还是吓了一大跳,她没有去握那只手,却赶紧抓起空碗跳到一边,心虚地说:“你,你是谁?我,我——”她把空碗背在背后,慢慢后退,试图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燕云飞好笑地收回手,她为什么怕他呢?他仔细地想了一下,以前没有见过她,凭感觉他觉得她不是婢,她虽慌张,却自有一种清丽脱俗的书卷气,她还在后退,忽然绊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啊”了一声向后倒去。燕云飞猿臂一伸,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她的小手,轻轻用力一带,她惊呼着跌到他的胸前。“你不会武功?”燕云飞诧异道,这就更奇怪了,本教从上到下,包括伙夫婢仆,无一不是习武之人。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时竟舍不得放开。
楚婉儿慌乱无措,赶紧挣脱,连掉在地下的碗也不及捡,转身就逃。却听见身后那人大声说:“我叫燕云飞,姑娘——请问你尊姓名?”她停住脚步,回身福了一福,轻声说:“楚——婉儿,别过公子!”不等他回答,转身匆匆逃去。
“楚婉儿?”燕云飞轻声念道,“好的名字,真是名如其人!”他的心湖不由得泛起了涟漪,他决定不管她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都要再去找她,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平生所遇如云,可二十四年以来,他燕云飞才第一次对一个孩子这么心动。
听完燕云飞的汇报,慕容寒松了口气,“一切妥当就好,辛苦你了五弟”,他说,“现在快去休息吧。”“你也要注意休息,四哥,那小弟告辞了。”慕容寒点头,目送他出门。
神经松弛了下来,慕容寒忽然觉得头有些痛,想是连续几的查证都没能好好休息的缘故,他扶住额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张气恨恨的小脸来,他好像又看见她一边被强行带走,一边却回头对着他万分坚决地说:“让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他不深呼吸了一次,头似乎更痛了,这个麻烦,要不要干脆丢掉?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他本以为带回的是一只黄莺,岂料却是只鹳鹤,其实对他此刻的心绪而言,黄莺可真比鹳鹤要合适得多了。
打开门,他信步走了出去,雪后的空气格外冷冽,但特别清爽舒适,胸中闷气也很快一扫而空。不知不觉脚步停在一间厢房门口,他眼角一扫,看见屋内圆桌旁坐着一个紫衣少,明眸闪动,笑靥如,正对着一只白布帆船自言自语。咦,自己怎么走到她这里来了?慕容寒对自己有些不解,但既来之,则安之,他便举步走了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想起来,从昨天到现在,他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这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一大早就被人两次问这个问题!楚婉儿懒懒地循声望去——不得了了,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教主?他!他来这里干什么?
楚婉儿迟疑地站起身,“我叫楚婉儿。教主,那天的事,能不能请你原谅,我真的不懂你们的武功,看过也早忘啦!谢谢你救了我,可是,现在可不可以让我走啊?”慕容寒皱眉看她,“现在恐怕不行。你要是不愿做奴婢,就不做好了,但离开是不行的。”楚婉儿着急地说:“那怎么行,我与父亲失散了,我得去找他!”她心念飞转,看来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这个人是教主,他说了算呵。她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屈身拜倒,“教主,求你放婉儿走吧!”慕容寒看着她祈求的眼神,不有些心软,但理智控制了情感,他转过头,冷冷地说:“办不到!”言罢径直出门而去。
楚婉儿跌坐在地上,“怎么办,怎样才能逃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