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夹裹着雪在空中飞舞,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寒气弥漫的天地间早已白茫茫的连成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坑。天渐暗,雪越积越厚,一踩一个深坑。举目望去,远远的草亭也渐渐隐没在之中,变得模糊不清。
楚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只觉得一阵虚脱,整个人顿时摇摇坠。两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自从与父亲失散,路上遇到的都是难民,谁也顾不上谁,她也开不了口去乞讨。偏生昨天傍晚时分,天又下起雪来,让没有御寒衣的她寒冷难耐,只好一直不停地向前走,希望能寻到一户殷实些的人家。可饥饿和寒冷减弱了她的视力,老天,她实在看不到这附近还能有什么落脚的地方,除了远处的那个草亭。可以她目前的体力,可能已不能支撑她走到那里了,就算到了那里又怎样,没有火,没有食物,仍然是一样的结果。
“不”,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喊,“我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至少不能死在这儿”。她艰难地提起裙角,机械地向前迈了一步,脚下似乎踩着了轻软的棉,眩晕不受控制地狠狠袭来,她飘飘然向前倒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远远的草亭里忽然飘出了一条人影,鬼魅般地掠到她的身边,刚好扶住了她前倾的身体。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正稳稳当当地扶着她,衰弱的视力在中看到了一张俊的男子的脸,剑眉星目的他,神却十分冷漠,毫无笑意。“你能帮我一下吗?”她想说,可一直绷紧的求生意识却在此刻松懈了下来,头一侧,她失去了知觉。
三十年前,世外异人独孤桓单枪匹马创立了云教,短短五年间,云教三十六个分坛就遍布中原地区,势力甚至远渗塞外,连号称“漠北苍狼”的海沙帮对之都敬畏三分,中原各大门派自是躲之犹恐不及。好在云教似乎只是专心经营钱庄生意,与各大派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勉强相安无事。只是每年一到中秋月圆之时,江湖上就会有一些富贾豪强无端收到闲云令,限日限时受召到云教总坛,去的人是无一复返,不去则横死家中,搅得江湖上人心惶惶。两年前,独孤桓因病去世,据说临去前将毕生功力全部传给了座下排行第四的弟子慕容寒,并任命其为教主,授予他教主令符——一把紫电软剑,在庆典结束后方含笑而逝。这位新教主,上任后治教作风严酷,为人冷漠无情,参见他的人无不两股战战,不敢仰视。因此见过他的人虽不少,外界却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具体形貌,行踪就更不用提。
大雪覆压的草亭里,一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正躬身向一位白衣公子禀报着什么,只见那位公子的眉头微皱,沉声说道:“好了,你去吧。”汉子躬身一礼,答道:“属下告退!教主您多保重!”
此人正是慕容寒,扬州分坛旗下的钱庄被兵火劫洗,原属正常,但分管钱庄的“霹雳手”赖通天不但是没保住帐内的四十万两银子,人也不见了,其中必有蹊跷。忽然,一个淡紫的身影闯入眼帘,慕容寒星眸一凝,看清是一个脚步踉跄的姑娘,她为何出现在这幽僻的郊外?正思量间,却见那团淡影软软地向雪地扑倒下去,慕容寒不及多想,飞身掠过,右臂弯过,挽住了将倒的身体。看过去,一张清秀的小脸此刻面如金纸,好像是眩晕所致。少顷,那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略显飘忽的眼神中,有一些茫然,又有一些脆弱,忽然间又盛满笑意,向着他直率地看过来,幻动的光芒亮过了天上的星星,似乎在说:“谢谢你啊”,又似乎闪过了一丝好笑的意味,失血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虚弱的笑容就恍如睡莲静静开放,让他冷漠的心底没来由地一动。忽觉臂上一沉,她竟尔晕了过去。慕容寒犹豫了一下,左臂探出,将她横抱起来,身形一晃,消失在之中。
楚婉儿悠悠醒来,觉得浑身酸痛无力,她费劲地睁开眼睛,青的帐幔,柔软的被,这是在哪儿呢?忽听一声轻呼:“哦,她醒了,快来快来菊儿!”她转过头去,看见两个年轻的婢正快步向她走来。绿衫的一位热情地说:“你醒啦,我叫绿蘋,她是红玉,教主吩咐了,以后啊,我们就是喽!”红衫婢也走到她边,温柔地握着她的手说:“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见她一动,忙伸手将她搀起,让她半靠在上。
“你一定有些饿了吧?都昏迷快半个时辰了。蘋,快把莲子粥拿来。”绿蘋应了一声,忙去打开食盒,端出一碗浓粥,又拖了个矮凳坐在边,笑嘻嘻地说:“司马大夫说了,你是因为体虚才脱力晕去的,会自然醒来,果然是这样哦,快吃些粥暖暖胃。”说罢舀了一勺,就舀要举到楚婉儿的唇边。
楚婉儿慌忙说:“我自己来!”伸手接过,慢慢地吃起来,粥很糯,熬的很见功夫,不觉吃完。红衣婢说:“再吃一点吧?”她抬头感激地说:“不用了,红玉,谢谢你,还有绿蘋,谢谢你们的照顾!”她是医生,知道久饿之后的第一次进食切不可贪吃。
绿蘋见她道谢,小手捂着嘴笑着说:“不用谢。哎——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遇见我们教主的?为什么他会抱着你回来?”教主?楚婉儿脑中一阵迷惑,记忆像缓缓转动的齿轮,带着她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她记得与父亲失散,被逃难的人们冲开,记得自己独自走了两天一,雪,寒,俊的男子的脸,比冰雪还要冷酷的眼神,稳如磐石的臂膀……教主?该不会就是那个救她的男子吧?她赶紧闭了一下眼睛,将心绪拉回现实。她抱歉地对绿蘋笑了笑说:“对不起啊,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绿蘋失望地嘟起了嘴巴,还想追问下去,红玉却走过来说:“让她休息,改天再说吧。”又对楚婉儿一笑,说:“我们俩就住在西厢房,有事就叫我们一声,啊?”说完就拉着绿蘋退出了房间,把门轻轻阖上了。
楚婉儿定了定神,将事情前后回想了一下,判断出应是那个年轻男子救了他,然后就带她来到这里,把她交给他手下的两名婢照料。楚婉儿看了看身上,衣服已经换过了,是适合睡觉用的白棉质长裙,领口还绣着淡紫的小,触感很柔和。她想像俩帮她换衣的场景,不觉有些羞涩。“教主吩咐了,以后啊,我们就是喽!”绿蘋清脆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什么?自己难道从此就成了什么教主的婢不成?天啊!忽然间,她觉得这和被都有些瘆心了,她才不要在这做什么婢,长这么大都有爹爹的呵护,一下子从变成奴婢,反差也太狠了些吧!
楚婉儿挣扎着直起身,不行,得快些从这里逃出去!刚刚吃下的米粥此时发挥了能量,她居然顺利地起身下,一眼瞥见边叠放着一件淡紫的厚棉裙,赶快抓起来穿上,居然刚好合身,轻便的软棉鞋也刚好合脚。她吁了一口气,慢慢向门边走去,打开门,一阵冷风吹来,一片银白的世界,雪竟然还在下。她轻手轻脚地沿着围廊向东走,经过正屋的门口,发现门竟是开着的,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好像没有人在。正在这时,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见绿蘋的声音传过来:“,我们给那位送杯茶去!”
楚婉儿来不及多想,一闪身躲了进去,赶快把门关上。转过来一看,果真没人,环顾四周,发觉屋子里陈设华贵,很可能就是那什么教主的卧房了。雕的檀木书桌上银釭高照,一本书静静地摊放在那儿。书?楚婉儿习惯地走过去,拿起来一翻书名——《云教内功心法》,再看看内容,都是些蝇头小楷,密密地书写着如何运气的吐纳之法,实在不感兴趣,正准备放下,忽觉烛火一偏,手里的书已被人夺去。她惊悚地抬起头,撞上一道凛冽的目光,顿时唤起了她的回忆,“你是——”说到半句的话又咽住了,面前的这个男子身材修长挺拔,着一袭紧束的黑衣,更显得他面如冠玉,眉若远山,薄唇紧闭,冷冷的样子明摆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慕容寒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来,他真不知该拿这个孩怎么办,今天傍晚时在西郊草亭遇见她,一时心软将她带回,这已经违反了他做事的原则,谁知道她不安安分分地呆着,竟敢跑到他屋里来,还看了本教秘传的内功心法!
楚婉儿望着他冷峻的脸,想起无论如何是他救了她,总该表示一下感谢。于是柔施一礼,轻轻说道:“见过教主!”慕容寒不应。楚婉儿接着说:“谢谢教主的救命之恩,小子来日定当报答。只是,只是——”楚婉儿心一横,冲口说道:“只是要小子因此留在这里做奴婢,小子万万不能答应,还请教主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慕容寒闻言,心中一怒,慢慢地转过脸来,看着这个胆敢对他这么说话的人。两年以来,自从他成为云教教主,发号施令无数次,这才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要他收回成命。他皱眉道:“你看我云教的内功心法,可是死罪!”楚婉儿吃了一惊,辩解道:“我没有看!我又不知道它不能看!再说我不会武功,看也没有用啊!”慕容寒不语,考虑再三,收留她显然并没有得到她的感激,可放了她吧,此时已不能,她看了本教的内功心法,说不准会泄漏出去。
半晌,“不想死的话,只有留在本教,终身为奴!”慕容寒双手一拍,红玉和绿蘋立即出现在门口,“带她下去!”楚婉儿立即被两一左一右扶起,她心知抗拒不了,只好挣扎着回过头,大声说:“我不是故意要看的!你不能因为这个就罚我做奴婢,让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