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商季儒已经很长时间未独自出来用餐了。这天实在是不得以已──堂商淑雅急召。於是,商季儒给云傲天去了个电话,告诉他在哪用餐後,才去赴约。因为他若不去,商淑雅必会起疑,他已推掉好多次家人的约请了。
看著商淑雅高兴地离开,商季儒不由得摇了摇头,她还是那麽任,说近几年不打算结婚,就连男朋友也不交,快二十七了,难怪婶婶会著急,竟押她去相亲,这个堂居然又想故技重施──让他去扮护使者,真是的。当然了,他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施,最後还是答应她到时陪她去演戏,不过他也说了这招不能再用,这是最後一次帮她,以後,她还是找个真正的护使者好了。
用餐完毕後,淑雅交待了时间、地点之後就走了,他不想那麽早回白宫山庄,所以决定坐下来喝杯咖啡再走。谁知,後座竟传来一阵争执声,其中一个声音很是熟悉。
“虽说公司是自家开的,但没说公司的钱就是自己的钱,可以随便取用,你尽快将账补上亏空的公款,否则,我会直接向商业罪犯调查科报案。”那个熟悉的声音平静的陈述。
“不就是一百来万嘛,用得著那麽急吗?公司反正都是秦家人的,而我好歹也是你堂兄,这点面子你应该给的。”回答的声音带二世祖的口气。
“今天我单独约你出来谈,已经是给了面子的,不然的话我会直接报警。”熟识的声音平淡的再次响起。
“你!别以为你现在稳坐总裁的位子了,哼,老爷子还健在,他随时都可以将你撤换下来,神气什麽。”一个男音有点忿忿不平,低声叫嚷著。
“那你就等著那一天好了,我并不惧怕,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将账还清为好。”被指责的人心平气和,情绪并无半点波动,对於另一人的斥骂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
“哼!”情绪较为激动的一方站进来忿然离去。
由於坐的是高背设计的对座,人坐在里面不可能看到後座的人,所以,商季儒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後座那人。
秦驭风含著一抹嘲讽的冷笑,手里握著茶匙慢慢搅动著面前的咖啡,觉得有视线过来,抬头一看,竟然是商季儒,他有些诧异。不待他反应过来,商季儒离位,走了过来,站定後问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秦驭风没出声,收起了那股冷笑,用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家人都是这样同你说话的吗?”商季儒有些不能理解的问道。
“基本是的。除与利益相关的问题,平常他们也不会主动来找我说话,而我就更不会主动同他们说话了。”他微微愣了一下,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答案却令商季儒大为惊讶。
“嗯?!你不是秦氏的现任当家人吗?”商季儒又追问了一句。
“呵呵,大家族的掌权人,哼,外人都无比的羡慕,可我却一点都不想坐这个位子,因为它坐起来并不舒坦。”秦驭风有些自嘲地说著。
“听干爹说,你并不常回家的,一个人住外面。”商季儒见秦驭风越说越冷,就换了个话题。
“没什麽奇怪,我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照顾自己,家里的人从来都是各忙各的,住不住在一起也没多少分别。”秦驭风口气中尽显家庭生活的淡漠。
“看来你是生活在幸福和谐的家庭中,不然不会问我这种问题。”秦驭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後才又说了句。
商季儒只是点了点头,没接话,因为他觉得不管他怎麽回答,在秦驭风面前都会显得有些炫耀的意思。
两人静默了一阵,商季儒看了看你下头又在搅动咖啡的秦驭风,觉得他比早上在商学院上课时落漠了许多,於是,他突然有感而发:
“我觉得你……比较适和站在讲台上,那时的你要意气风发得多,连表情也变得柔和了,完全没有作为企业掌权人的锐利,看起来很是儒雅,像一个真正的学者。”商季儒将自己当时看秦驭风上课表现出来的一种感觉给说了出来。
秦驭风听完这段话,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匙,抬起了头,嘴角渐渐拉开,露出了一个从未在他脸上显现过的笑容,声音愉快地反问了一句:“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将车开了上阳明山顶,打开车门,走出来,半坐在车头上,秦驭风俯视著整个台北市。晚的台北灯火灿烂,像是星星落入了尘世间,在大地上闪烁著它的光芒,丽耀眼,城市的繁华尽显其中。远看如此丽的城市,生活在其中却并不觉得它有这样的身姿,离得远了反而能真正看清楚,原因真的是那句老话:距离才会产生感。
好似他身边的人们看他也是只远远的看到外在一切,就认为他是完的,招惹男人的羡慕与人的爱慕。男人们羡慕他在商场上的地位与成就,人们爱慕他的多金与俊,可是无人知道他这样的生活是否是他愿意的喜欢的。
他曾经的梦想是当一个老师,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答疑解惑,生活得平静但有意义,可是,他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他的人生已经被安排,虽然,目前的工作他做得并不吃力,且成就斐然,但,他不快乐。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令人瞩目的生活,不想参加一场又一场带著虚假面具的商业聚会,他向住像四叔那样只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一展才华。所以,他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快乐,每天只是麻木的在生活、工作,外人只道他喜怒不形於,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他已经习惯了淡漠,对自己,对亲人,他都没有了感情,所以他才很少生气很少发怒,当然也更不可有高兴与快乐。他以为他再也不会有喜怒的情绪波动了,直到他遇见了一个人,他才又体会到了愤怒与喜悦的情绪是怎样的。
而那个人就是商季儒。
初次见面,商季儒是同他一起在公路上飙车。第二次碰面,是他被匆匆赶去上课的商季儒狠狠地撞了一下,而撞他的人头也不抬的道完歉就跑了。这样的商季儒留给他的印象很差:一个大学教授,会飙车,上课不按时,迟到了还在学校不顾身份奔跑,撞到人道歉连头都不抬一下。後来两人谈聘请之事时,商季儒竟然用那种捉弄口气向身为董事长的他谈条件,简直可称得上是挑衅了,因此,他被激怒了,所以才会不冷静地提出那种聘用评估条件。
回去冷静後,他才分析,商季儒肯定是有学识的,不然作为责任感最强的四叔是不会随便招一个外行来教国学课程的,好歹他也是国立台湾大学的校长,不会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事。但自己的话已经出口了,他也只好硬著头皮去听了那堂公开课。
听完课,他更是肯定了他的判断,商季儒真是有才华,而且国学功底极深,课上得没话说,连其他名校的教授也上前同他请教。之後他又从四叔的口中得知:商季儒是台湾名门望族商家的子弟,而且是年轻一辈中最具才华的一位。
越是关注一个人就是越想深入了解一个人,他对商季儒就是这样。
聘请风波过後,他就经常跑去旁听商季儒的国学课,不过每次都是在外面听的,没让他发现,他这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文化底蕴,可不是一般普通教授能够比拟得了的,是商家人独有的,而在商季儒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因为他本身热爱中国传统文化,又精於学习与研究,当然境界就会大大不一样。
秦驭风自己也在台大任客座教授,不过教的是经济类课程,一直以来,他的课也有很多学生喜欢,连商学院的其他老师也来旁听,他知道,自己是有些本领的,吸引学生和其他老师的关键是他的实践经验多,授课时会将课本知识与实际商业案例相结合,这样,学生上课就会觉得获益良多,比光讲解课本知识有意义,也能学到更多实用的东西。
商季儒的课则真正称得上是在传授知识,那些文学知识不见得在今後的工作中用得上,但是可以修身、养,能提升人的文化层次,是一种基石作用。因此,两相比较,他以为,他的课并不是不好,只是显得世俗得多。
他知道今天上午商季儒去旁听了他的课,不过没想到他竟然给出他一直以来希望得到的最高评价,那,并不是他的经济理论讲得有多透彻,商业案例分析得有多深入,他只是希望听过他讲课的学生及老师们承认他是一位真正的教授,不需要他们的崇拜、仰慕,只是想得到承认,可是他在台大担任客座教授快两年了,没有一位学生或老师,甚至是他担任校长的四叔给过他这样的肯定。
相反,一个人只听了半节课的人,却能精准的感觉出他比较适和站在讲台上,肯定他像一个真正的学者,称赞他作为教授时的儒雅。他狂喜,他第一次感到无比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因为有人看懂了他。
他自成年後第一次被挑起愤怒与喜悦全都来自一个人──商季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