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唐鹤琮生怕有变,一早就亲自带着普亮去了凤仪阁接绛雪。绛雪根本没有什么想带走的,唯一带走的就是那枚金锁片和鹤琮送给自己的书籍。
“这么少行李?”鹤琮看到绛雪几乎是空手而来。
“没什么可带的。”绛雪今天显得特别轻松,终于能离开这个折磨着她许久的地方了。
鹤琮接过小西手里的包袱,突然看到小西眼睛红红的,便道:“小西,你的眼睛......”
小西忙低下了头,“没事,没事!唐公子,你可要好好儿待我家姑娘。千万不能让她受委屈。”小西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
鹤琮微微笑道:“怎么?怕我欺负你你家姑娘?那你跟着一起去不就行啦?”
小西抬起头噘着嘴说道:“唐公子真会拿人家开心,我是凤仪阁的人,不能跟着姑娘走。”
只见鹤琮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卖身契道:“那你看看,如果把这个撕了,你可愿意跟你家姑娘走?”
小西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的卖身契。“哎呀!是我的卖身契!真的是我的!”
“鹤琮,你......”绛雪看着鹤琮。
鹤琮微微一笑道:“你习惯了小西服侍你,而且到了别苑一样要找人来伺候,还不如一并也将小西给赎了身,让她在你身边继续伺候你,岂不是两全其?”
“多谢唐公子!多谢唐公子!”小西连连鞠躬,几乎就要跪地磕头了。
“行啦!行啦!”鹤琮笑道:“你若真的想谢我,以后替我好生服侍姑娘就是啦。”
“一定!一定!”小西笑吟吟地跟随着绛雪上了马车。
回头看这座富丽堂皇的楼阁,曾经多少少年公子再次醉生梦死,多少无辜少被迫沦落。原以为自己也会将一生光阴消磨于此,但上苍似乎对自己还有着一丝眷恋,让自己遇上了他。绛雪不由地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鹤琮,就是他的一时怜悯让自己逃过一劫,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人有了一份牵挂。正是他的一句“你愿不愿意做我唐鹤琮的子”,让绛雪放下了心中的仇恨,下定决心和这个男人平淡地度过一生,永远做那个从凤仪阁逃出生天的绛雪,而不是有着太多包袱的夏元荞。
“绛雪,我先送你去唐家的别苑,我已经安排了人。”鹤琮伸手握着她的手道:“委屈你在那里住上几日,我和我娘商定之后我就用大红轿抬你进唐家。”
“嘻嘻~~”小西掩嘴而笑,“公子就这么心急?”
“还公子呢?”鹤琮将绛雪的手紧紧握在胸前笑道:“以后要叫姑爷,知道吗?”
“是!姑爷!”小西燕声声地叫了一声。
绛雪嘴角含笑,听到鹤琮这番话她已经很知足了。“鹤琮,和你娘好好儿说,不要为了我而跟家里......”
“我有分寸。”鹤琮轻轻安抚着绛雪,“你相信我。”
将绛雪安顿好之后鹤琮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现在绛雪终于在自己的保护之下了。今天还是雉珩和子刚交货的日子,他一早就听果儿说雉珩做好了摆件等着他过目呢。鹤琮匆匆往回赶,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大少爷,您回来啦?”姚管家说道:“二少爷找了您好久呢。”
“我知道!”鹤琮快步往里头赶,“叫门上的小厮去一趟作坊,把陆子刚叫来。”
“他已经来过了。”姚管家说道:“可是那会儿大少爷不在,他放下了一个盒子就走了。”
“噢?”鹤琮驻足皱了皱眉道:“东西呢?”
“我放在您书房里了。”姚管家答道。
“嗯。”鹤琮微微点头道:“那你去把二少爷叫来吧,就说我在书房等着他。”说完就径直往书房走去。
雉珩正和果儿一块儿闲聊,等着鹤琮回来。姚管家前来通传后雉珩迫不及待地抱着他的“渔舟唱晚”道:“走!果儿,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到底谁的好!”
“我也去?”果儿眨眨眼睛道。
“是啊,走吧!”雉珩一手抱着玉器一手拉着果儿就往大哥的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就看到鹤琮紧锁着眉头正仔细地看着一个玉镯,还时不时地兀自点头。鹤琮看到雉珩进来便把玉镯放进了盒子然后盖了起来,“你来啦?”
“大哥,我昨晚刚做好的。你快看看吧。”雉珩把盒子打了开来,一件温润的白玉透红玉雕呈现眼前。“我用了浮雕和透雕的手法,您看这船我可了不少功夫呢。”雉珩笑道。
鹤琮弯着腰仔细地端详着弟弟的杰作,这尊玉雕的确手法精妙,浮雕的山川显得自然古朴,那一片红霞也是处理的恰到好处。不过比起刚才看到的那四只玉镯,怎么都觉得这尊“渔舟唱晚”少了些什么。鹤琮笑道:“不错,不错!将来摆在玉君德一定是镇店之宝呢。”鹤琮点头称赞道。
“大哥好眼光!哈哈~~”雉珩笑过之后便问道:“嗯?怎么就我一个人?还有一个呢?”
“他来过,不过我不在,留下了这个就走了。”鹤琮那子刚留下的小盒子拿了过来,道:“你也看看吧,他做的。”
“我的确要好好儿看看!”雉珩冷着脸接过小盒子。四只白玉手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红丝绒底的盒子里,显得娇嫩无比。看到玉镯上精细的雕雉珩不由地愣住了,这手法真的是绝妙!在细如手指般的玉镯上做草浅浮雕,这手法就连老师傅都不太常用。第一,昆仑玉是软玉,手镯本来就细一个不小心就会崩断;第二,正是因为手镯细小,所以一般人不会在这个上面太大的功夫。没想到这个陆子刚竟然能人所不能,不按章法出招?雉珩将那只“冬梅”的玉镯拿了起来,放在阳光下。阳光透过莹白的玉石,将那一朵用玉石本身带着的红做成的红梅衬托得栩栩如生,枝头的积雪竟然给人一丝冬天的凉意。
“怎么样?大哥没有看错人吧?”鹤琮看到雉珩的表情也知道他被子刚的精湛手艺折服。“这四只手镯堪称上品,有谁会相信是出自我们五德坊一个小伙计之手?”
突然,雉珩把脸上的惊讶变成了震怒,他放下“冬梅”又拿起了“秋菊”接着是“兰”和“夏荷”,一个个看过之后“砰”的一声手掌用力拍在黄梨的八仙桌上,“好一个陆子刚!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器物上落上自己的名字!”
陆子刚?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一旁的果儿听到雉珩说出这个名字,不由地朝那四只手镯看去。记忆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一年的江苏太仓苏家老宅。难道是那个陆子刚?不会吧,他在太仓怎么会跑到杭州来了呢?不过以前那个才见过没几面的陆子刚不也说自己是琢玉的工匠吗?既然都是玉匠,又都叫陆子刚,没有那么巧的吧?一个个问号接连在果儿脑海中浮现,答案......答案在哪里?
“怎么了?怎么会有他的名字呢?”鹤琮拿起一只玉镯仔细地看。
“喏!在这儿!”雉珩指着玉镯内侧的两个篆书小字道:“不但这只有,每一只镯子都有!”
刚才鹤琮也是粗粗地看了看,只注意到外侧的雕刻没有注意到里面,雉珩一指果然看到了子刚的落款。“咦?真的,是他的名字。”
“哼!他这是什么意思?”雉珩显得很生气,“他明知道这是难得的好料千金难求,竟然还敢在上面落款?就算要写上款识也应该是我们五德坊的名号,他算什么?试问有谁会买一个落着不知名款识的玉器?真是浪费了这块好料!哼!”
“你先别这么激动,先坐下来。”鹤琮倒是挺冷静,“我让人把他叫来,问一问。来人,去作坊把陆子刚叫来。”
“大少爷,我能看看吗?”果儿走过来轻声道。
鹤琮笑了笑道:“可以啊,你看吧。手工真的不错。”
果儿拿起一只玉镯,果然内侧有着“子刚”两个字。再看这只玉镯的精细手工,和自己首饰盒里的那只寿山石制成的玉蝉简直是天壤之别,真的会是他吗?是不是他,一会儿那个陆子刚来了就知道了。果儿无心去欣赏玉镯上的手工,她放下了玉镯不盯着大门口。
“哥,真的不要紧吗?”贞儿已经问了第三遍。
“这是爹的嘱咐,就算大少爷责怪下来我也会这么做。”子刚这次特别坚决,“如果大少爷不喜欢我这么做,我以后就在作坊里打打下手。”
“可是你也答应过师父要尽显自己的才华,让天下人都知道你陆子刚的名字。”贞儿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就在作坊里打下手,怎么兑现这个诺言啊?”
子刚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静静地说道:“如果两者相比,我宁愿坚守着爹的‘雁过留声’,我相信爹不想看到别人拿着我做的玉而不知道是出自谁手。”子刚笑着说道:“贞儿,你会支持哥哥的,是吗?”
贞儿点点头道:“嗯!会!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乖!哥没有白疼你。”子刚摸了摸贞儿的头。
“陆子刚呢?”唐家的家丁一进作坊就问道。
文伯走过来问道:“他在里头干活儿,什么事啊?”
“大少爷叫他去一趟,快把他叫出来跟我走吧。”家丁说道。
文伯找到子刚道:“子刚,大少爷叫你去呢。把活儿放下,快去吧。”
“哥!”贞儿预料到这是什么原因,于是紧张起来。
子刚轻轻地拍了拍的手道:“等着我,很快回来。”说完就跟着家丁去了。
果儿伸长了脖子盯着门口,怎么还不来呢?雉珩还在为了子刚私自落款的事情抱怨,鹤琮坐在一旁悠然地摇着扇子,时不时地安慰雉珩几句。
“大少爷、二少爷,门上说那个叫陆子刚的伙计来了。”姚管家进来通报。
“带他进来吧。”鹤琮说道,然后转过头对雉珩道:“你呀,一会儿别这么冲动。你的少爷脾气先忍忍,听人家说说。”
他来了!果儿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真的会是他?眼看从中门走过来一个青年男子,一身青布衣头束褐头巾,那模样......眼看着他越走越近,果儿看的真切起来。没错,是他!真的是他!果儿认出了子刚,虽然子刚现在的模样已经和当年的样子不一样,人也长高了,但是眉宇间的那份诚实和灵气却能让果儿断定这个人就是那一年在江苏太仓遇见的那个自称玉匠的陆子刚。
“子刚给大少爷请安。”子刚一进来就给鹤琮作了个揖,抬头看到一旁的雉珩便又作揖道:“给二少爷请安。”
雉珩撇了撇嘴没有理他。鹤琮笑了笑道:“坐啊,子刚。”
看到八仙桌上的四个玉镯,子刚就知道是因为落款的事情。他没有注意到站在雉珩身后的那个小丫头,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把她和当年那个高门大宅里的千金联系起来。“不知道大少爷叫我来有什么事?”
“哼!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雉珩瞟了一眼子刚说道。
“雉珩!”鹤琮看了一眼雉珩,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子刚,你做的四季玉镯果然精妙,堪称上品!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的是一条潜龙。”
“大少爷过奖了,子刚愧不敢当”子刚谦逊地说道。
“不过......”鹤琮拿起一只玉镯道:“我看到镯子内侧的落款,这......这似乎不合规矩吧?想必你初出茅庐,还不是很了解其中的缘由?”
“不!子刚清楚得很!”子刚抬起头来刚毅地看着鹤琮道:“这是我爹的遗言,雁过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