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没哭,小修到旁边的屋子看会儿电视,呆会儿阿姨带你去小舅那儿。”我想忍住,但是一滴滴的泪水还是很没骨气地滴入面粉中,很快消失不见。
“那个人根本不是男人,是男子汉就不该打生,他暴戾。”
“小修,不要乱说话,一边去。”这种话不应该从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你还小,不要乱说话。”
我其实很想转过身去捧着小修的肩膀跟他说一些做人的道理。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不管是谁,小小年纪就看到家庭暴力总是不好。
“我在说真话,我明天叫小舅不要在他手下干活,还有揍他一顿才解恨。”
这还得了,我急了,蹲下来捧着他的双肩很认真地跟他说,“小修,咱可说好了啊,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你小舅知道,一丁点儿都不许泄露,听到没有?”
“为什么不说,我就是让小舅帮你报仇。他那样的人就该打,残了才好呢。让他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下次再也不敢打你。”小修显然受潘冷峻毒害至深,开口闭口都是打。
“听阿姨话,阿姨自己的事情阿姨会处理的。你还有你小舅插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且,你才多大,大人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懂。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这些太过深奥的话大人都是不能理解的,更何况一个小孩子,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已经老到不会用孩子的语言了。
小修固执得如同一个大人,“我相信我的眼睛。”
“眼睛也会有幻觉的。你不明白我们的事,不要到处乱说。”
“为什么你老护着他?恨他最厉害的人应该是你才对。现在事情全都反过来,你能忍我不能。”他有时候老成得叫人担心。
“林第修!”我生气地大骂,“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如果真为我好就不要到处乱说。哪儿凉快哪儿玩去。下午我送你去你小舅家。现在,所有的废话都给我吞下去。”
“…………”小修咬着嘴唇,盯着我的眼睛看,目光有超乎他年龄的凛冽。
我打了个寒战,找了个理由让他回到另一个房间。潘冷峻决计想不到自己的行为对他自己的外甥有多大的副作用。
因为哭的关系,我的眼睛很红,微微发肿,脸边也肿了一大块。
仇波的力气果然不亚于他的个子。只是我没想过那样有力的巴掌有一天会扇在我脸上如果早想到了,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不会那么寸断肝肠。自己竟还天真的认为他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还倍觉欣慰和感激。
我不该哭的,至少不该在仇波面前哭。把自己的脆弱矛盾与依赖完全暴露。想想自己还不是一般的没有骨气。
我拿着冰块敷在脸上,蜷缩着在木质地板上躺下。冷气慢慢地上升,与冰块的冷融合在一起,不住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上串下跳。眼泪,又流了下来,和着冰水沿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顿重的声音,杂杂地消融在这个烦闷的夏天。
是不是等夏天一过去,然后一切都好了?
那也是在一个夏天,年轻的总经理在半道上拦住了我,还是一身的喘息与疲惫,眼里是为工作而留下的血丝,他很严肃地站在我面前说,“致散,嫁给我。”
我想这应该是很多孩子梦中的情景,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曾这样幻想过。但现在不,我是很烦躁的。我知他心不在此,他近几个星期一直都是在忙于公事,根本没时候顾及的。就在早上,碰到了,我跟他打招呼,他都还是一脸迷茫,似乎没有把我这个人从脑子里面搜索出来。就在刚才,他的戒指,亦是翻了半天,最好还是在车里的座位下找到的,而他居然意思歉疚的意思都没有。可想而知他对这件事的漠视程度。
但是我说,“好,但不是嫁给你。只是跟你订婚,以后如果我发现自己对你的好感不减反加,而你也还想同我结婚,那么就结吧。”
“好。”
不够言笑的少董将那枚亮丽大气的戒指,套在了我纤细小巧瘦弱的手指上。宿命的缠绕,将我的生活改变,连同我的人生。漫长的忍耐与克制换来了这个冷漠的人。有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敢照镜子,总觉得那镜子就是一个魔鬼。把一个可怕的人摆在我面前,令我噩梦连连,无穷无尽。
手指上的枷锁被丢过,又被拾回了;被踩在脚底下,又被干净地套在指上。有些东西一旦缠上,你就很难再摆脱了。每一次的无理取闹就是一次不平的爆发,都被忽视打碎,沉默着静待下一次的爆发,而那边早已刀枪不入。
三毛对荷西说谁都可以欺负我,但是你不能,因为对你我是不设防的。
我想说的是你也不能打我,因为你的容忍早已将我的防备打碎。
这时小鬼走过来,“阿姨,我要走了。我打了电话叫小舅接我,他已经到了。”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冰袋叭的落在地板上,“不是说好下午我送你过去的嘛。”
“小舅就在楼下。我走了,再见。”
“等一下。”
我跑到厨房把一些吃的东西往篮里放,还有饼干,茶叶,营养品最多。他正是生长迅猛的年纪,任何营养都是不容忽视的。
“拿着,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
“嗯。”听到楼下潘冷峻按汽车喇叭的声音,小鬼于是又说,“再见。阿姨,不要哭哦。”
“嗯。小鬼,男子汉说话要算数。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嗯。”
“拉钩。”
他伸出自己稚嫩的小手勾了一勾。
我目送着小修的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后来甚至跑上二楼。然后看到小修已经走到潘冷峻旁边。小小的身影在他舅舅的高大个子旁边显得很可爱。
这时潘冷峻突然抬头往这边看。
我忙戴上墨镜,一切都变得灰暗模糊,是我想要的结果。很多人戴墨镜并不是装酷,而是想把最真实的自己掩藏。潘冷峻凝视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反映。小修做好后他自己也跑上车,然后绝尘而去。
空空如也的楼下一如我的内心。
刚才一哭,弄得浑身酸软。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电话不断。先是珠宝店,说是新进了一批手镯,问要不要拿给我看,我是很喜爱手镯的;然后是容店,提醒这个月该去净肤了;服装店,手表店…………我都一一回绝了,刚开始还挺耐心的跟他们说“不要了”,后来一听到这种事的二话没说就挂了。
但是不能拔掉电话线,不可否认,人其实都是很每骨气的。我还是想着仇波会打电话回来解释一番。
是很贱吧。
我不否认。
只是我现在脑子很乱,不想去思考什么,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你不要想他就真的不想的。我的脑子里填满了东西,都是三年来和仇波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没有可以去记住什么,但还是很顽强的在脑子里生根。
比较有意思的是有个电话告诉我有个很优惠的老年旅行团,我愣了半天。
还有一个是高中同学打的,要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说是好久不见大家十分想念等等的。打电话的人自报了姓名,我在脑子搜索了半天也每能记起他。记忆是越来越差了,很多人的脸孔变得不再清晰。
脸上似乎不再那么痛了,冰敷还是很有效果的。
我去游泳,或者说泡水,因为我压根儿不会游泳,去游泳池的时候只能呆在浅水区。我把头埋入水中,希望谁的压力可以将内心的郁闷统统排挤掉。就好像牙膏,一点一点的,然后某个时候忽然发现里面已然空了。我忽然羡慕起鱼来了,他们可以永远呆在水中,自由地游着,穿梭在白浪滔天的湖底,外面的波浪对于他们只是游戏。犯不着去管。
在急速晃动的水影鱼光影的交接中,忽的,我的面前出现了好几个人。那么熟悉,他们大声在交谈着什么。
我慢慢地游——不——走过去,企图听清他们的谈的内容。这几个人是仇波,断憧,存颜,两个男人各自抓着存颜的一只手,紧紧地,谁也不肯放手,我听到断憧说:
“放开的手。”
“你每资格说这话。”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李断憧,这是我的地盘,我可以告你扰。”然后他抡起巴掌,一副要扇断憧的样子。
不,我不要这种事发生!
我挣扎着想要过去阻止他们,然后脚下一滑,我的身子于是开始下沉,仇波他们都不见了,只有无边的黑暗将我紧紧包围,冰冷刺骨的。我想喊救命,但是一张口就被水灌满了,一脸喝了好几口池水,鼻子都吸进了不少。我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重,死亡的脚步似乎越近了,我似乎听得到的。
我不要死,不要这么就结束了。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提起力气奋力拍打着水面,希望可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中,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还活着。”为何我的眼睛已经头脑如此的酸痛。
“致散。”存颜紧紧握着我的手。
屋子里的还有潘冷峻,仇波,自然少不了医生,都一脸关注地看着我。
“你怎么样了,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我吃力地点点头,虽然头还是很痛。勉强转动着同样酸楚而僵硬的脖子。
忽然,像是发疯似的,仇波的声音在整个医院引起回声,“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你想让我永远活在愧疚之中。是吧,你是这么想的。你要死也要在等些日子,不要在我面前弄出命案,丢人现眼。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不再管你了么,我告诉你安致散你搞错时间了,现在你死依然得葬在我家墓园里。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再做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我丢不起这个脸…………”他脸部肌肉明显变形,眼睛透漏着我所无法解释的凶光,说话的时候似乎还在打颤。
另外的三人手忙脚乱地拉开他,谁都没有想到他是这种反应。我亦是。还是闭上眼睛比较安全,有些东西看多了无益,我不认为自己的神经那么大可以若无其事地面对他的指责,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暴怒。
“放开,你们拉着我干什么,滚出去的是你们才对。”成怒之下的仇波全然没有平日的彬彬形象,变成了一只疯狂的狮子,仰着脖子对侵入自己领地的入侵者吆喝。
“最该车去的是你,请别妨碍我的工作。我还没有检查,不知道病人到底怎么样,你再胡闹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出去!”
“她不想活了,还救她干什么,让她去死好了。”他狠狠地指着我,我感觉。
“出去!”
“我话还没说完,不出去。你们出去,该死的,走啊。”
他们二话没说把他给拉出去了,只留下存颜陪我。
即使关上门,仇波的喝声依然势不可挡的透过门传进来,还有不时有的拳或脚砸在门上发出的巨大响声。如此折腾了好一段时间才平息。存颜在此过程一直在看我的表情,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只可惜我无波的脸上找不出她想要的内容。
“致散,饿了吧?要吃点什么?”
“…………”
“致散,你就陪我说说话吧。要不然睁开眼睛听我说话也行。睁开眼睛,乖。”
“…………”
“你吓坏我们了,现在好点了么?”
“…………”
“不要这么不理不睬的,你才25岁。”
是啊,我才25岁,可是岁月已经给了52岁的心。苍老得裂开了缝。
“你要吃苹果么?我给你削,要不然桃子?葡萄吧,你最喜欢吃了。”
“我很好,什么都不想吃。”终于经受不住她的啰嗦。
耳根清静一点总是好的,如果开口能换来这样的效果。
“总得吃点啊,你以为自己是塑料做的,什么都不用就能活下去?”
她忘记了,塑料是从来就没有活过的。而我有,妈妈在的日子里,我活的很好,生命中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我还能依靠谁呢。不是每想过要另外找依靠,但结果总是让我伤心,让我难过。人非草木,谁不想过着有人担忧有人牵挂有人疼的日子呢。
“现在是什么时间?”
“下午5点多,”想了一下她又继续,“7号。”
比我预期的要早,我以为不知不觉中又睡了多少天。原来就30个小时。想起自己在水中挣扎的情景,不由得一阵后怕,差点儿,安致散这个人就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了。其实我也是很鄙视自己的,为何竟如此放不开呢?死还不简单么,就在30个小时之前,我只要呆在水中不动,那么那些水就会温柔地冲去我的生命,那么我就不用去面对世间所有的一切了。或许另一个世界又有一个哇哇啼哭的生命,而那个生命的轨迹是与我截然不同的。她的世界将是充满令人沉醉的阳光的。
“你都那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无论如何先填饱肚子。来,吃点。”她说着就要把点心硬往我嘴里塞。
“…………”我倔强的闭着眼睛,闭着嘴巴。等待着存颜的屈服,其实现在她出去是最好的选择。我口都懒得开,只是她在一旁说话,我只能忍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