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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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三十五年六月癸巳,上还京,是役也,中路上自将,走葛尔丹,西路费扬古大败葛尔丹,唯东路萨布素以道远后期无功。

  我不太清楚后面一个月又发生了什么,西路大捷是既定的,东路自上次敌退兵后,确实再未传来什么重要消息。但为何要故意隐去这一笔呢?未提及裕亲王及诸皇子是功是过,只是把萨布素推出来以“后期无功”四个字一笔带过。我不紧不慢琢磨了会儿,其实并非难以理解。我认识了未央宫的厉害之道,但没忘记皇宫的统治者也不是吃素的。

  “后期无功”,果然给人无限遐想。

  入了三伏的天,天气不可抑制的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按以往我绝对缩在揽月轩里“夏眠”。这日晌午刚过,暑气阵阵逼人,刚从桶里出来,裹了巾趴在凉席上便不愿再下来。

  门外传来蝶衣的声音,“格格,储秀宫差人来请格格过去一趟。”

  我没听错吧,储秀宫?那不是惠的主宫?什么时候和我有了交情?

  “什么宫?”我不确定地再问一遍。

  “回格格,是储秀宫,惠娘娘主宫。”蝶衣很给面子地复述给我听,打破我“幻听”的梦想。

  我随手套上中衣,看了看湿嗒嗒的头发,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进来,更衣。”

  蝶衣为我穿好旗装,头发擦来擦去也只干了六七成,总不能让我披头散发去见人吧。

  “算了,给我绑两个细麻,后面头发就留着不用管了。”反正我尚未及笄,不挽髻也不稀奇。

  “是,格格。”

  蝶衣很快为我绑好辫子,我顺手拿起两串月牙型头坠分别戴在两侧。就这样,凑合吧。

  “蝶衣,你随我去吧。”以前一般让相思随着,但以前除了承乾宫和永和宫或见康熙,极少去别的宫串门子。谁知今儿个这储秀宫摆的是哪门子盛宴。

  蝶衣比相思那丫头子要沉稳些,也懂得随机应变。可惜接下来的对话再次打破我内心希翼。

  “可小全子传话说只让格格一个人前去。”蝶衣面露难。

  “小全子?哪个小全子?”这名字有点耳熟。

  “就是以前在储秀宫当差,后来拨去侍候八爷的秦全儿。”

  秦全儿。原来真的有人叫这个名字。清穿小说里“秦全儿”的出场率也蛮高的,不过有的写他是四爷的人,又有的写是侍候九爷的,原来实际上是八爷的奴才。

  惠要见我却让他传话,难道八阿哥也在储秀宫?

  事有蹊跷。

  我揣着各种想法走在通往储秀宫的路上,随之降低了对周围状况的警惕。

  突如其来伸出一条手臂,在碰到我手腕的前一刻我条件反射扼住其腕,“谁?”伴随一个过肩摔的动作。不料对方下盘极稳,我未扳动他分毫,反而整条右手臂被反扼住。

  情急之下我提内力一掌推向后面,正在挣扎间,后面人为了稳住我竟一把圈住我的腰,扣在他身前范围。

  我恼羞成怒提脚就踩下去,“放开我,你这个……”

  “颜儿,是我。”后面传来无奈略带笑意的声音。

  发出去的力收不回来只好临时改变方向,一时慌乱却踩中了自己的另一只脚,“哎哟我的妈。”居然连粗口都讲出来了。

  “怎么了?”他没看见我踩到什么。

  “没、没事。八阿哥怎会在此出现?”还让我淑形象尽失,虽然……那个形象也不怎么明显。

  安定下来才感觉到身后伴随着阵阵浅浅淡淡的草味,那是只有贴近身才能闻到的特有味道。

  很温暖。很安心。

  所以,我们现在这个姿势……

  未等我作出反应,他复又拉住我的手走向一边,“跟我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侧影。虽回京近两个月,但他一直随康熙处理葛尔丹一战的后期军务,在庆功宴上也只远远望见一眼。此刻,咫尺眼前打量,瘦了许多,高了不少,更显睿智和成熟。

  不知不觉,成长的脚印烙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

  停下脚步时已置身于一排假山的石洞里,想必这一片应是四下无人。突然想到小说里男主角幽会的地方,在某个偏僻的小山洞,人迹罕至,孤男寡……咳,我在想些什么?

  抬眼处,八阿哥一脸笑意外带几分探究地看着我。这样可正面看清他。半年不见,脸上轮廓更加硬朗,五线条分明,飞扬的星眸中又增了几分深邃,却依旧被他完地隐藏,不变的是眉梢唇畔的微笑,浅淡的,温暖的,内敛中却无不透显属于年少的张扬。在与良贵人有过数面之缘后,我便毫不奇怪面前少年如神祗般风采俊朗的容颜。

  “颜儿可还满意?”

  “什么?”我惊觉,自己这样看着八阿哥不知多久了。他不会以为我对着他的脸发痴吧?罪过罪过。

  他唇角微扬,不再追及。

  “颜儿是否都听说了?”又抛下一问。

  听说什么?转念领悟过来,也明白他借储秀宫之名约我此行的目的。

  “是的,颜儿都听说了。八阿哥阵前破敌,令那葛尔丹退兵百里再不敢轻举妄动,好生威风呢。”虽未用文字载下这一笔,但知情人士都心知肚明。“八阿哥此次立了大功,皇上定会嘉奖。”

  “我说的不是这个。功过什么的我倒不怎么在意,再说,代价太大了,五哥和七哥为了掩护我都……”他眉间一蹙,情绪波动,似触动心中的某根弦,极力压抑着不堪提及的一幕幕。

  “不说也罢,幸及峰回路转。”他双拳微松,“颜儿相信世间有神灵的存在吗?”他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种情绪。

  “八阿哥何出此言?”我想到他可能要说什么,免不了小小的心虚,缓缓避开直视。一面提醒自己大可放心,他不可能会联想到与我有关,就算我不信自己,也该信影人。

  “呵,我只随便问问,与其说神灵庇佑,倒不如说是颜儿救了我。”

  心眼瞬时提到了嗓子里,他这么说是否代表……

  “要不是在关键时刻颜儿送的战袍替我挡下了敌人致命的一袭,恐怕今日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了。我只是想当面对颜儿说声谢谢。”

  呼……原来是说这个,差点闹出心脏病。我当然知道我给他的是高级货,一般的刀刃利箭根本划不破,有点类似于金丝软甲的料子。

  “八阿哥言重了,颜儿愧不敢当。八阿哥洪福齐天,自有皇天庇佑。”

  “颜儿又何必与我客气,像对九弟十弟那样对我就可以了。”

  他该是察觉到了我对他的态度与对胤禟胤礻我的不同吧。说实话那是不可能相同的,我可以把老九老十甚至十三十四当玩伴当兄弟毫无顾忌地打打闹闹,可对于他八阿哥,目前阶段尚以敬重、欣赏居多,或许也带点倾慕,所以,我有意无意会顾及自己的正面形象,在他眼里便成了疏远。

  或者,这只是我的个人借口,因为历史上的他与“我”有着一层不可磨灭的关系,可能就是这样,我便在他身上贴了“未来老公”的标签。我一直注意着“应该怎么想应该怎么做应该对他如何如何”,却忽略了自己真实存在的事实,我最应该的是把那些“应该”统统去掉。抛开所有的历史标签,抛开我的穿越者身份,只是单纯的我——木清颜,对他爱新觉罗&8226;胤禩,究竟是何种心境?或者说……是什么感情?

  这些,我竟从未仔细考虑过。

  这样,是否对他不公平?

  又或者,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在烦恼。

  “八阿哥,此地不便你我久留,我看还是……”我暗示皇宫内四处都有眼线。

  他了然一笑,“颜儿不必担忧,我都有安排好。”

  我相信他有安排好,他自是不便独自上揽月轩找我,便遣了秦全儿托话,以储秀宫的名义邀我,一来是做给揽月轩里的人看,二是他只说了“储秀宫”,并未说找我的就是惠,也不怕哪天两头穿帮。而且,既然他能在此截住我私谈半天,周围肯定布置了放风人手,皇宫之内哪有完全安全的地方?

  即便如此,也要谨慎为上。谁能保证这座“墙”密不透风?

  “八阿哥,不如你先行离开这儿,我稍后再出去,更稳妥些。”

  “颜儿的顾及也是对的,那我便先行一步。”他踱了两步又侧过头,“下次再见。”然后快步消失于假山洞口。

  我靠在石壁上深呼吸两口,整理好思绪。

  他刚才说“下次再见”?难道还是以这种方式“见”?不要啊,搞得像情似的,就算没什么也好像有什么了。

  交谈中并未听他提及战场上被影人所救之事,也许他不知对方身份,但有人暗助他,此乃事实。他不说也是对的,此事恐怕只有他和影人知道,说破了反而不好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人底细。难怪他问我是否相信世上有神灵,只能理解为那是上天派来帮他的。

  呵呵,我是否在无形中做了一回“上帝”呢?貌似“神”更为贴切,“仙”也不错……

  兀自想些有的没的绕着路回揽月轩,然而不得不感慨世界真奇妙,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

  “似月好兴致,一个人散步呢。”

  脚下一片阴影,抬头一座冰山。

  我反射后退几步再福身,“四阿哥吉祥。”

  又是一个半年不见之人。

  许是气质冰冷的人本身具有保质作用,倒不见四阿哥有多大改变之处,照样三尺之内释放冷气。

  “似月这是去哪儿?”问话中听不出喜怒。

  “回四阿哥,月儿刚去探望姑姑,眼下正要回揽月轩。”大热天的一个人跑出来在皇宫散步大概说不过去,反正我也常去看望宜,四阿哥总不至于现在跑去承乾宫对质吧。

  “哦?”

  他的挑高音意味深长到让人发怵。

  我保持微微低头状,不作任何显露。

  “这个东西是我刚在路面上无意拾到的,不知似月是否识得?”

  他手中垂下一物,竟是我的那串月牙头坠,下意识朝头发两边摸去,果然少了一串。只是不知是在走路时不小心掉下来的还是方才与八阿哥误打误撞中落下的。好像前者不太现实,哪有边走路边从头上掉东西却不自知的?难道说,方才四阿哥也在那附近?我不敢往下妄加猜测,或许只是我不小心掉了他不小心捡了而已。

  面上自然不能显露慌张,“这确实是月儿之物,许是没留神遗落了,多谢四阿哥替月儿找回。”我伸手接回,谁料——

  “我有说要还给你吗?”

  他竟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当真就收回去了。

  我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悻悻然垂下,小声嘀咕:“四阿哥这是‘强抢民物’。”不满地撇着嘴。

  “得,爷还落了一‘抢劫’名衔,要不爷改日还你一件更好的?”我发现他还有点黑幽默。

  “四阿哥,你想送月儿礼物就直说呗,何必绕个弯子这么麻烦。”我承认我是故意的,看“冰山变脸”也是个不错的业余目标。

  我敢肯定我看见四阿哥眼皮稍微抽搐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不识趣的丫头。”

  殊不知我在心底笑开了。至少让“冰山破功”了,小有成就感。

  此时前面有一太监公公慌慌张张地跑向这边,对着四阿哥猛一弯身。原来是永和宫的太监总管。

  “禀四阿哥,四福晋在永和宫昏倒了,德娘娘请四阿哥赶紧去看看。”

  然后好像刚刚发现我也在场,忙再次弯身道:“似月格格吉祥。”

  “怎么回事,请太医看了吗?”四阿哥微微皱眉,虽然担心但不慌不乱。

  “德娘娘也遣人去请太医了,特吩咐老奴来寻四阿哥。”

  “四阿哥,月儿也陪你一块儿去看看那拉吧。”不知道便罢,现在知道那拉氏昏倒,但凭那份交情我也该去慰问。

  “嗯。”四阿哥应允。

  于是,我随二人进了永和宫。

  四阿哥第一个进屋,我刚好一挑帘,便见德身边的嬷嬷掩不住欣喜之地跪下。再看满屋子人也是个个面带欢喜。这是……什么状况?

  “恭喜四阿哥,贺喜四阿哥,四福晋有喜了。”那名嬷嬷很快便解了我的惑。

  接着一屋子下人全部跪下齐贺:“恭喜四阿哥,贺喜四阿哥,四福晋有喜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排练过了?

  上的那拉氏,榻上的德,眉眼间皆是掩不去的喜气。边还跪着名太医,应该是刚诊断完不久。

  “傻小子,还愣在那干吗?还不快过来看看你媳儿,都是快当阿玛的人了。”德招呼胤禛过去。

  我身旁的胤禛似乎尚未回神的样子,听德叫他才迈开步子走向边。

  那拉氏喜中带羞,看向胤禛的眸子里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胤禛坐在沿,轻轻拉过那拉氏的手包在掌心里。他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一胎不仅是“嫡”而且为“长”。

  “多久了?”胤禛问。

  “太医说,一个多月。”那拉氏说完,面上粉红显得她娇羞不已。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一个多月的话……我心里打着算盘,那不是战后回京没多久?果然是小别胜新婚啊,四阿哥那半年不会憋得慌吧?要是让四阿哥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会不会冲上来一把掐死我?

  “杜太医,劳烦多开几张方子,需要什么药膳补品尽管用最好的。回头叫上李太医,方太医几位太医院长者,轮流去四阿哥府上为福晋诊脉安胎,务必要保证母子安康,知道吗?”德细致地交待太医。

  “老臣谨遵娘娘之命,定会将四福晋安置得妥妥当当。”叩头起身后又转向胤禛和那拉氏,恭敬禀言:“请四福晋平日里多注意休息,切忌劳心劳力,另外应当合理安排膳食,待会儿老臣会开张膳食的方子,请四阿哥带回府交给下人,每日照方去做。头三个月是关键,若四阿哥四福晋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叫唤老臣。”

  这太医不是这么好当的啊,简直是“提头工作”。

  “有劳杜太医了。”四阿哥略一颔首。

  “此乃老臣之责。”杜太医退到一旁去写方子。

  眼看这和和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我不方便再去打搅,只是真心地祝福他们。

  悄悄退出了屋子,仰首看永和宫外的天空,一片纯湛蓝。这孩子,该是明年天出生吧,那个让我记忆深刻,令人疼惜的孩子,四阿哥长子——弘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