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水月镜花。
我遥遥想着你站在那山的高处,远眺来时路,耳畔南雁长鸣。
乡愁磨损了眉头,怎么你寂寥,我也寂寥?你魂消时,我也魂消?
那乡路蜿蜒渐渐入了梦。梦又如何?梦中也迢迢,故园仍遥。
*
漠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潼城,一处别雅的院落里,一身淡白蟒袍的颀长身影静静地遥望着远方,淡然的目光里一片深浓萧索。
庭院里面的桃树已经绽出了小小的蓓蕾,花苞根部的淡粉却映衬着冬雪,愈见温润。
风中又开始飘起了簌簌的细雪,这个时节的荆城已经是飞花漫天,花香四溢了吧。
慕容潇然站在寒风凛冽的塞上,城外是遥遥万里的黄沙,雪已落满他的双肩,那双迎着雪花的眼睛,冰雪般明亮。
他伸出手去,雪花飞入手心,很快被手心的温度融化掉,成了一粒水珠。他看着那滴水,忽然明白了,雪花是矜贵冰冷的。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
千里之外的牵挂,就似这落入手心里的菱花,不要沾染尘世的一星爱慕和一点点纠缠,如果承受了,就化为水来偿还告别。
塞外的雪,浓郁而沉重,气势恢弘,寒风凛冽如白刃,几乎割裂了衣袍,深深刺骨,犹如刻入心里的殇,一碰就会疼痛,流血。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由远及近,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仍然能感受到身后那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凛然之气。
“公子,殿下有信:小姐已在来潼关的路上,殿下希望三个月后的大婚之日,可以在荆城看到安然无恙的公子和小姐。”平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的娓娓道来,周身的黑衣在飘扬的细雪纷飞里,异常地刺目。
慕容潇然的身形微晃,抬手扶上了身旁桃树,眼眸里蓦然地溢满了忧伤。
心里似有什么在疯狂地滋长,仿佛是春天里隐在坚硬泥土里的蔓草,丝丝萝萝,暗藏着的思念和着爱恋就快要破土而出,犹如纵横交错地根茎蔓延了整个身心,一动就会发芽,开花......
穿过他的血肉,流着血的花。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双清若秋水的眼眸,流着泪的浅笑......
小雪......
漠北如今战事欲起,殿下怎么放心太子妃,孤身涉险?”
“是小姐请求殿下,在成婚前来漠北,而且......”清冷的声音顿了顿,再次开口“小姐现与瑞王军队同行,公子放心,殿下业已安排妥当。”
瑞王,那个妖美邪魅的七皇子?
太子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回信给殿下,就说,慕容潇然答应殿下的,一定会做到。”
看着那个雪地里几乎与这天地同化了的男子,那个优雅如兰的男子,那样孤绝的背影,好像这漫天飘零的白絮,随时都会消失了一样......
这样的背影和殿下很像呢。
身后的人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飘扬的雪花片刻就已将刚刚留下的印迹掩盖了,天地间一片素白。
纵还未知这一片世界,能不能容身,也义无返顾。
他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融在这漫天的雪白中,皎洁如秋月,孤冷如雪峰,周围一切似乎瞬间都失了颜色……
直到这肆意扬扬的雪变得缠绵壮烈,从几万英尺的高空直拗地投向大地,才听得他低低的一声叹息,如雾低回般自已经隐隐有些发白的唇边溢出。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还躲躲藏藏。”默然转身的慕容潇然目光灼灼地望着踏雪而来的男子,目色暗沉。
“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一袭藏青风衣,黑发以珠冠高束,含威而不露,气宇轩昂,神采夺目!更重要的是,他眉目间散发着让人畏惧的锐利,被他轻扫过一眼就能感到巨大的,无形的压力!
好一副王者之尊!
而那双碧绿的眼,简直就如塞外大漠里孤傲的狼!
“我是该称呼‘宸霄楼’的无双公子?还是将军府的慕容公子?”
男子看似平和的笑容早已换成了一股令人冰冷澈骨的残酷,冷冽的煞气源源不断的从他那冷凝如冰刃般的眼眸中散发出来
慕容潇然沉静地看着眼前带着满身寒气的异族男子,眉宇间流泄出阴黯冷沉的线条,声音却是带了淡淡的笑意。
“北枭王,果然名不虚传!”
*
天曦殿依山而建,是荆城城最高的建筑,站在天曦殿上,可以俯瞰整个王宫。
身着绛紫龙纹衣袍的男子,安静地站立在殿台栏杆边,天空阴沉,风扯着他的紫袍发出咧咧的声响。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忽然划破天空,接着雨点仿佛从断口初倾斜而下,大雨倾盆。
斗大的雨滴被风刮进,打到紫衣男子身上,他却依然没动,站成了一尊雕塑,仿佛毫无知觉。
清俊凌厉的脸庞,冷漠淡然。黑色的眼眸深不可见,冰冷里透出一丝绝望,还有一丝期待。
矛盾。
正如他的心,一直在挣扎。
“殿下。”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叫唤他,手中拿着披风,却又不敢上前。
端木轩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这个天启未来的帝王,外人眼中如同神一样的男子,有时候沉默得像个死人。
可怕的太子殿下,可怜的端木轩。
最近的几日,他总是面朝北而站,一站就是一天,纹丝不动。
“殿下,慕容小姐已经顺利地乔装跟在瑞王身边,一切都在殿下的计划内。”冒雨而来,身穿蓑衣劲装的男子,在遣退了侍女后,负手躬身地道。
计划!
为了逼出隐在暗处的人,连心爱的女子都要利用吗?
那个巧笑嫣然,灿若桃花的女子,那个世间惟一令他眷恋的女子。
这偌大的皇宫,没有他心中晶莹剔透的雪花,竟然如斯的寂寞。
“继续盯着吧......”清冷的嗓音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挥手示意身后的人离开。
望着已经阴沉得如同黑夜的北方的天空,端木轩的眼神温柔似含了水,又仿佛绝望了,再无法回头。
雨越下越大,淋透了他单薄的衣裳,凉意阵阵,竟浑然未觉。
尘雪,你会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