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完吗?这家伙要弹多久?好无聊……敖摩一手按住嘴巴,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大呵欠。来东方这十数年里,每日不是忙着修炼就是和太子他们四处转悠惹事,虽然有敖顺这么一个吹胡子瞪眼的夫子不时从各种奇怪的方面关照,那也是单纯只从他的法术修炼进度和文学涵养上下手而已。似乎苛刻如敖顺。暂时也还没有想到要用琴棋书画这么高级的东西来折磨敖摩这个白纸一片的小文盲。
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想当然耳敖摩肯定没法培养出对古典音乐赏析的品味和热爱。今次只是因为聂小三的坚持才跟着陪在一旁。再加上他本身对严仲子就抱着先入为主的厌恶感,故此严仲子这琴曲就是弹出个天花乱坠,对于他敖摩来说也只是个左耳进右耳出的意义而已。
严仲子轻瞥聂政一眼,见他听得正是入神。他不动声色,嘴角轻轻上翘了些许,纤长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那琴声从原本的舒缓平和突然一变,骤然间变成压抑而忧郁的曲调;再听下去,琴音更是纷扬杂乱,切切错错的铮然金铁之音之间,隐隐夹杂出不平而激愤地意思来。
聂小三猛然睁开眼睛。脸色一白,敖摩听不懂那琴音中的变故,只是见他反应不对,也跟着把牛眼一睁:“怎么?是不是你想起什么来了?”
聂小三眉头紧锁:“不是。是严大哥这支曲子……”
敖摩不明:“他那曲子又怎么了?嗯?”说着又“呼啊”一声打了个呵欠,扫了一眼弹琴的严仲子:“那家伙不是一直在弹吗?”
聂小三摇摇头:“不对……我知道的”他神经质地否定着:“那曲子……确实不对!这一年来严大哥几乎每天都来我家,常常都是在为我们弹琴。(君*子*堂 首 发 .c om)听得久了,即使是驽钝如我,也能将他曲调之意听出个几分。”
他咬住下唇:“严大哥弹的那曲子里,初时还是显露出美好欣荣之感,方才却一下子变了,仿佛是……恨意……对,那是在遭受了不应当的欺压之后。将愤怒,伤心,恐惧和苦闷这些情绪,全都化成恨意交缠在一起地感觉。因为我也曾有过那样心情的时刻,所以……。”
果然。回忆里的聂政愕然抬头看向严仲子,眼中满是疑问。严仲子手上动作一滞,随即停下弹琴的动作,叹息一声以手扶额道:“抱歉,政弟,本是想趁这夜色清幽,正好为你弹奏为兄所作这支新曲。不想太过投入,弹着弹着竟然想起一些忧心事,还不知不觉混入了琴声里。让政弟见笑了……请政弟恕为兄一时错乱失控,事到如今……也没有再弹奏下去的心情,今夜便到此为止吧。为兄先回去反思几日,改日再来向政弟谢罪。”
严仲子说完便抱琴起身,才一转身。衣襟立刻被聂政拉住了。“严大哥!”聂政跟着站起身来拦住严仲子。俊美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有什么忧心之事,不能对我说吗?莫非是聂政不够可靠……令大哥无从说起?”
严仲子脸上出现明显的犹豫之色。他踌躇道:“政弟,不是大哥不信任你,实在是此事牵扯太过复杂……大哥我……是不想拖累于你啊。”
“大哥何出此言?”聂政低下头,形状漂亮地薄唇紧紧抿着:“自从结拜以来,向来都是严大哥在帮助我。你为我娘亲寻医看病,替我陪伴她老人家为她解闷。知道阿荣姐她离开魏国作废了原本订下的婚约以后,又是你出面做主为她寻下可靠的好人家只等完婚……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答谢你,如今严大哥你有了忧心之事,难道却不能让我替你分忧吗?”他紧紧握拳偏过头去:“还是说大哥觉得我没什么用,不能替你分担呢?”
“政弟,大哥绝无此意,是你多虑了!”严仲子一口否认,他以手扶住聂政肩头叹息道:“政弟,大哥知道你对我是一片诚挚,既然你有心意如此,大哥心中有事也不好再对你隐瞒,这便直说与你听就是。”说着拉了聂政重新在屋脊上坐下,慢慢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政弟,你知我本乃韩国大夫,曾是国君面前的红人吧。”
聂政点点头,严仲子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贵为大夫的我,为何如今却只能流落他国,甚至连自己地府邸也不敢回去,自己的家人也无法相见的原因呢?”
聂政一惊,嘴唇半张:“大哥,难道……”
严仲子微微颔首:“为兄之前在朝为官,因朝政之事与相国侠累在朝堂上有了争执。我本未在意,不想回到家中却有挚友前来通报。说是那侠累仗着自己是国君之舅无人得犯,如今因我教他失了面子怀恨在心,很快就要派人前来刺杀于我。我大惊,连夜收拾细软携带家人逃出国境。果然一路都受到追兵阻碍,幸而身旁还有几个死士拼死护住,虽然受了点惊吓,总算得以平安将家人带回我老家卫国安置好。”
聂政听到这里,已经怒到俊脸通红,一副立刻就要发作出来的模样。严仲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自己还未说完,凄苦道:“也是为兄无用,堂堂七尺男儿,却被人像是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赶出家园。为兄身为一介文官,本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想要报仇雪恨,怎奈那侠累身份于权利皆是在我之上,国君又是信任宠爱于他。竟是全然无从下手,落得如今这个有仇无法报,有怨无处诉的境地。”
他按着聂政的手摇头道:“为兄自叹无能,唯有四处流落,周游列国以抒发心中苦闷之情。此时听说你少年侠勇的事迹,同样是被上位之人压制迫害,政弟你小小年纪便知奋然反抗,一举击杀仇人报得心中恨。为兄却是缚手缚脚,思虑众多,眼下还是徒然自苦。叹息之余,不由得生出结交之心。后来与你相见,见你人物英武出色,最是看重情义,又不为钱财所动。真可说是一见如故,相逢恨晚。自此从心底暗暗将你引以为知己矣。”
严仲子两眼直视聂政,面带愧色道:“政弟你说为兄为你所做良多,那不过是为兄自身不争,因而更不想看到像你这等英豪人物也不得不为俗事所苦。故此伸手略微相助,只是希望你能过得比为兄幸福自在罢了。今日弹琴本是闲雅共乐之意,这只曲子是特地为你而作,不料弹奏之时想起你豪勇之为,又反观自身境况,忍不住自悲自苦,夹带在琴音之中被政弟你听出端倪来,实在惭愧……”
“严大哥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了。”聂政突然打断严仲子的话,抬起脸平静地说:“严大哥你对我的情意,聂政都刻在心上,大哥的忧闷就是我的忧闷,大哥的仇恨也是我地仇恨,聂政自当为大哥分担。”
严仲子眼底泛出一丝喜色,面上却连连摇头道:“政弟你休要犯傻,这本来便是为兄自身惹下之事,今日说与你听也只是想着抒发一下心中地怨气便是。怎好将你牵扯在内……”
聂政却突然低头向他下拜道:“严大哥,聂政先要请你恕罪了。”
严仲子一惊,不知他此言何意,连忙伸手去扶。聂政不肯抬头,只道:“今日听得大哥忧虑之事,本应立时为大哥解忧排除烦恼。只是如今老母在堂,家姐也未曾出嫁,心有所牵,一时无法应答大哥什么。聂政身为大哥的兄弟,为大哥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聂政亦同时身为人子与人弟,这条命,现下却不是我自己能做主随便决定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