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定邦和皇后崔北屏一同用过早膳,让两个近侍随他去了偏殿,今日没有早朝,只有廷议,但不论是朝议还是廷议,这位皇帝都总是把它们当成每天或几天里必须完成的一项任务。皇帝的位置,对于这个青年来说,实在是有些沉重,尽管已亲政四年,邢定邦似乎从来没有颁布过什么重大决策。也许,的确早在他亲政之前,他那个能干的婶娘就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吧,他如此想着。
“要怎样才能算是一个好皇帝呢?”他总是爱这样在心里默默询问自己,时常想象着若是邢震洲还在世,他会如何治理这个崭新的国家。但他只要一想起二叔曾经对小叔邢震云的种种折磨,心就会不自觉地颤抖,崇尚武力、以法治国,实在不符合他的个性。可是,他坚持仁爱天下,大量招募任命文臣,母亲虽支持他,此举却似乎并不被婶娘冷星桓看好。
“臣等叩见陛下!”
耳畔传来大臣们的声音,邢定邦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殿前,连忙定下心神坐好,准备听取奏呈。出席廷议的皆是文臣,以中书令芮明乾为首,年轻的皇帝看了看座下,却见大臣们一个个低着头,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浮着苍白的神情,目光闪烁不定。
“怎么了?卿等全都颓丧着脸,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中书令芮明乾提了提衣角,仿佛已考虑了许久,才低声奏道:“陛下,昨日臣接到一个消息,不知在您面前当讲不当讲。”
邢定邦仔细看了看这位花白胡子中书令的脸,他鬓边隐隐约约渗着汗水,似乎是在冒险启奏,不禁有些纳闷。“中书令,看你这副模样,事情好像很严重啊,朕先恕你无罪,快些将实情道来。”
芮明乾撩起衣袖擦了擦汗,“启奏陛下,有人给臣送来消息,说罪臣陆知初、蒯滨、崇先德三人被流放到三垣之后,被刑令韦铎赐以毒酒,已经身亡了。”
“什么?”
邢定邦惊得睁大了眼睛。
“死了?韦铎交给朕的奏折,朱批明明是同意流放,并没有将罪犯定为死罪,他竟然不遵圣旨,私自处死要犯?”
芮明乾拜伏在地,愁眉苦脸地道:“臣也为陛下感到不平啊!他韦铎一个小小的刑令,口口声声说是陛下之命,其实全然无视陛下的存在,利用私权杀死钦犯,可此人偏偏是太傅大人保荐为官,众臣几乎都不敢得罪他。臣曾派侍郎尹泉前去提醒,要他公正判决,谁知韦铎嚣张跋扈,连臣的侍郎也被他赶了出来。后来,尹泉的属下给了狱卒银子,才打听到刑令署大牢中的情况,三个罪臣受尽严刑拷问,分明是被屈打成招……若是陛下不给这高傲暴戾的酷吏敲个警钟,只怕此人会变本加厉,藐视群臣,甚至一次又一次对抗陛下的旨意,可就真会成了祸患!”
邢定邦咬着嘴唇,愤愤地哼了一声:“若非看在太傅的面上,朕能任命一个酷吏?既然他韦铎要无视朕的旨意,他也不能再做刑令了!”
“请陛下下旨,捉拿酷吏韦铎治罪!”芮明乾一带头,所有的官员都应声附和,言语似是恳切,又无比坚决。
邢定邦握着拳头,沉默了一阵,终于作出决定。“太傅那边,朕自会找他洽谈,韦铎的事就交给中书令处理吧。至于新的刑令之位,刑令署现任参鉴邝文祖可以接替韦铎,即日上任。”
仲春时节的蟾州,花开满巷,过了细雨纷飞的三月,四月的阳光更加明媚。
刑令署大狱的天窗里,时而能看见风吹过几片艳红的花瓣,它们偶尔飘落到牢房里,飘过牢中人的发际,常会令人更添感伤,因为春天永远不会属于身陷囹圄的人。韦铎静静地坐在一堆稻草上,披头散发,面容已变得苍白憔悴,曾经的气势,此时连一丝一毫都没有,仿佛入狱几天,就老了十岁。
“韦铎,太傅大人来看你了。”
随着狱卒的声音,韦铎拖着沉重的镣铐爬到签子们边,朝门口望去,果然看见白须白发的厉九霄走来,连忙叩拜。
狱卒在太傅的吩咐下离开了,厉九霄进入牢房中,示意韦铎起身,望着他几乎已经走样的脸,老人心头一阵刺痛,无奈地摇了摇头。
“韦铎,知道你这次为何会被撤了职,抓进牢里的么?”
“下官十分清楚,是因为下官得罪了中书大人,还有那位大人的后台。自下官上任这个刑令,就没想过自己能活多久,只是现在就被抓进大牢,愧对太傅大人和……”
“既然你明白自己的立场,行事为什么不谨慎些?你这次落在中书令手上,陛下同样找过我,叫我不许再问政事,我厉九霄已经一把年纪,就算是被牵连至死也不会有丝毫畏惧。可陛下震怒,此事一旦继续追查,将重任托付给我的那位大人必定会被牵扯其中,虽然你秘密处死陆知初等三人,彻底斩断玉家爪牙,我也打从心底佩服,但你这一手下得实在太快了!”厉九霄的声调变得严厉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