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摇。
大片大片的青黑淤血如盛开的紫黑罂粟,妖冶可怖。粘稠的血迹红得发黑,两个膝盖肿胀的就像血馒头,与别处完整雪白的肌肤比起来,简直是血肉模糊。
屋内,断断续续的回响着压抑的哽咽声。
一身绯衣的丫头蹲在古绰面前,豆大的泪珠“扑扑”的自那双杏眸中往外涌,如雨般滴在刚抹了药的膝盖上。褐黄的药汁混杂着晶莹的泪水流泻纵横。
古绰无奈的轻叹道:“嬛儿,你在这么哭下去,药算是白上了。我这伤若是十天半月的还好不了,可拿你是问!”
“砰!”嬛儿负气的一下站起来,将药碗狠狠撂在桌上,瞪着一双盈盈泪眼指责道:“是谁总是把大伤小伤带回府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全用来敷药疗伤了!”
古绰头疼的抚抚额角。
这丫头的脾气还真大!
“好好好,一切都是我的错。”古绰立时陪笑道,“总是劳烦嬛儿给我上药,实在辛苦了!”
嬛儿再次拿起桌上的药碗,蹲下来。
好半天,预期的微凉的触觉并未到来,古绰疑惑的俯身看过去。
红唇轻咬,一张俏脸几乎被泪水覆灭,半垂的睫毛下,还不断有泪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来,顺着双颊落进碗里,荡开一圈圈浑浊的水晕。
古绰不由皱了皱眉。
嬛儿抬起头,泪眼迷蒙闪烁,若期若盼:“……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神一僵,古绰直起身,转开头,侧脸多了几分冷漠:“以后不要在人前这样叫我。”
嬛儿低下头,手中的药碗轻轻颤动,却再没一滴泪水落进去。
*
幽暗的回廊,风习习。
身形摇晃,古绰面微白,每走一步,仿佛有无数锐利的细针扎进膝盖里,她的额上很快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嬛儿急了:“公子,今天不去了好不好?”
古绰睇了她一眼:“那你明天不吃饭好不好?”
嬛儿努力搀着她的手臂,满脸忧:“那么深了,等你养好伤再去也不迟。”
古绰不以为意的轻轻一笑,继续往前走。
“好!”嬛儿突然停下步子,转头郑重的盯着古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我明天就不吃饭了!咱们回去吧!”
古绰好笑的看着她,挑挑眉尖,半真半假道:“你就那么不想陪我去吗?看来,我只能拖着这副破败的身躯自己挪过去了。半路走不动了,指不定还得用爬的!”
双唇弯起一个玩笑的弧度,只苍白的毫无血,是整个笑容显得有些惨然。
嬛儿抿抿嘴角,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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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禅轩的门半开着,昏黄的烛光自屋里传出来,折射出一片黯淡的光影。
一位人闭目跪在蒲团上,一支木簪简单的将她半白的长发挽起,蓝灰的道袍空晃晃的罩在身上,衬得她愈加瘦削不堪。她一手捻着串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冷淡几近无情的素面仿佛挂了一张冰冷而沧桑的面具。只有两道如今依旧细如柳叶的眉毛隐隐透露着她曾是个人的事实。
古绰走上台阶,脚在门槛上方突然停住。
收回脚,再后退一步,古绰看着门内那抹熟悉孤寂的背影,双眸中仿佛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烟雾萦绕,湿气氤氲。
撩起袍角,古绰膝盖一曲,跪倒在地!
又是疼痛到麻木的感觉,她紧咬牙关,身形还是抑制不住的震了震。
台阶下的嬛儿猛然掩面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同一瞬间,屋内的木鱼声似乎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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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渐渐露白。
漫漫濛濛的青霭渐渐变薄,浮游于云烟中的奇异草似笼着层青纱,裹着层冰绡,慢慢由隐没转而朦胧,由朦胧转而清晰。
屋内的木鱼声终于停了下来。
人放下手中的佛珠,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不带任何情感的目光萧散漠然,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古绰,又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曾映进她的眼里:“右相还是回去吧。老身不过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太婆,右相就算在这里跪上一辈子,也只老身贱命一条,没有任何其他好处。右相若想要,拿去便是了。”
古绰迷离的双眸看着人,张了张嘴,喉咙中如塞了团棉般咽涩不堪:“……娘……”
人垂下没有焦距的双眼,整张脸在白茫的曙光中仿佛挂了一层薄霜:“老身没有孩子,即便有,她也只会承欢膝下。而右相大人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身鄙下,高攀不起。”
就像是一柄钝戟深深刺入胸口,诡秘黝黑的大窟窿,如裂帛般清脆的撕裂声响,左胸腔早已麻木的地方有鲜血漫流出来,姿态就像是舞蹈,自然而写意。
这,才是痛。如毒蛇般妖媚到让人上瘾,酣畅淋漓!
可是,即便经历无数次,都不会有人习惯的感觉,痛的感觉……
古绰低着头,双眸中有什么东西越积越多,越来越沉,即将夺眶而出,勾勾苍白的嘴角:“娘,如果……不可原谅,就不要原谅吧……这是你告诉我的,对吧?”
如果是恨,就不要去爱。
如果是死,就不要苟活。
这个世界就这么简单。
*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每个人是不是都会幸福一点点……
*
“扑!”躯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古绰猛地抬起头,双眸中清冷的屏障蓦地轰塌,被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崩溃所取代!
她一下子扑了上去:“娘!”
瘦骨嶙峋的人就像生了根一般,直直的跪在地上,任凭古绰怎么用力,都不能动她分毫!
夫人始终垂眸看着地面,面冷峭:“右相身份尊贵,而老身没那个福命。右相还是走吧,老身没有孩子!若右相再来一次,老身便跪一次,右相再叫一声,老身就只好长跪不起!”
话落,俯下身子,额头轻叩地面,发出沉闷而无情的声响。
扶起人的双手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不只是手,身子,唇瓣,甚至是每一根细长的睫毛都在颤抖,古绰抖得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绝望的清泪潺潺滑落,留下一道惨然的水痕:“我不会……再来了……不会再叫……不会再来……不还再叫……”
声音颤得几乎找不着调,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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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细的白身影在绯衣丫头的搀扶下踉跄而急促的消失在回廊尽头。
就像是逃命。
人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胸口,仿佛有些支撑不住。逐渐高起的日头,将她沧桑的脸照的一片模糊。
“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