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弱的碧草在风中瑟缩着,针形的叶尖上,露水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宛如少悲啼时的泪珠。一弯明月当空,清凉的月,照射着巴尔草原,仿佛能听到一泓流水穿过草根,发出泠泠的声响。细草万里,在明月清辉之中仿佛铺上了一层白皑皑的霜雪。
古绰停下脚步,万籁俱静,露珠滴落的“嘀嗒”声好像都能听见:“出来吧。”
身后,传来几声低笑。
古绰转过身,眸光如风中的烛火,飘转不定:“左相如若想同我一起去,我非常欢迎,何必如此摸摸?”
“我一直都非常光明正大的跟在右相你的后面。”东野言嘴角含笑,无谓的耸耸肩,“不过总被当成隐形人罢了。”
“好。”古绰点点头,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么现在请左相‘光明正大’的告诉我,您老意何为?”
东野言双臂抱胸,好整以暇的斜睇着他:“我很好奇啊!黎国太子出了名的残暴嗜血,我很想知道,只会轻功的右相你,如何闯进关守重重的黎营!”
“左相以身涉险,尊驾亲临,就冲着这一点,我一定为你奉上一台绝妙好戏!”古绰神秘的冲他眨眨眼,“请相信我,我绝对不是用‘闯’,而是‘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剑眉一挑,东野言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拭目以待!”
*
旌旗如林,浩浩荡荡。在风中,旌旗如浮动着的波浪,闪动间仿佛能看到波浪中日月的浮影。
营地外,六名护卫手持长剑站着,如同一尊尊挺立的石像。
古绰收回探出去的身子,眉峰不由蹙了蹙。
“怎么?我们的右相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现在害怕了?”东野言一脸看好戏的笑道。
“我是有点害怕。”古绰状似深思的点点头,眸光在他面上转过,“我怕,我若再继续下去,这戏的分量左相可能会承受不住。”
东野言翘起嘴角,剑眉扬了扬:“只要右相敢继续,我便能承受。右相难道真打算这么‘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左相不信?”古绰斜睨着他,目光坚定,身形作势往外移了移。
眸光闪了闪,黑的瞳仁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东野言深深地望进对面那双如冷月的眸子,似要将他整个看穿,蓦地摇头笑道:“不信!乱闯黎营,一旦被押到黎国太子面前,绝对不是死那么容易。右相若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此刻怎么会站在这里?”
古绰低下头,勾起一抹冷笑:“左相说话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直说我贪生怕死便可。我若不是贪生怕死,怎么会将自己置于如今这般田地?不过——”抬起头,已换上了一张灿然的笑脸,“这次不一样。为了今天,我才不明不白的活到现在。为了那个真相,死又何妨?就当是还债!”
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凄苦还有……决绝,同一瞬间,古绰半个身子已移了出去脱离了身后那面墙的掩护!
东野言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慌乱,如闪电般出手:“不要!”
足尖轻点,古绰忽然一个侧身,已经出去的身子猛地又缩到了城墙背后!东野言大感不妙,但出手过急,根本收不回力,身形一下子的暴露在月光之下!
“谁?!”
营外的护卫齐齐望过来。
东野言脸一变,复杂的瞥了古绰一眼,身形一动,掠了出去。
“站住!”六名护卫呼喊着向他消失的方向追去。
背靠城墙的古绰看着一个个人影在中相继消失,慢慢地走出来。飘渺的双眸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地门口,清秀的眉宇间隐隐涌起些许暗哑的忧伤。银的月光倾泻他一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终于站在这里。
三年的坚持,三年的隐忍……
如果这里面根本没有自己等待的东西,那么自己以后的生活,还会有什么念想?
什么……也没有了。
三年前的那一天,自己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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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很昏暗,错落的垂满了半透明的纱缦。纱缦在风的吹拂下飘扬到半空,整个屋子就如漆黑浓重的一样暗沉,肃杀。
古绰小心翼翼的移动着步子。一片黑沉,无形中仿佛有一股压力在不断逼近。死亡的寂静,唯听到自己的心微薄的跳动声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
突然,一股凌厉的气息自背后袭来,古绰立刻一个旋身!轻盈的纱缦随着他的动作曲卷缠绕,遮住了他半张脸。隔着纱面,他还是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掌风如同利剑一般,割得他的脸生疼!
“嘭!”后背撞击墙壁,发出空闷的声响,大掌几乎在触到古绰鼻尖时,堪堪停住!
那么一瞬间,古绰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只有心脏剧烈的撞击着胸腔,仿佛要跳出来!
大掌缓缓放下,视野突然一亮。
月光自窗外斜射进来,正好落在眼前人的身上。一袭黑紫滚边长袍,俊如神祇的脸上一双金的眼眸带着琉璃般的暗红光芒,透出一股摄人的妖冶。古绰的个子不能算矮,看起来亦是修长挺拔,可跟他一站,却只到他的胸口。紫黑的长袍掩盖不住那逼人的刚猛气息,仿佛蓄满了力量。眼前的男子,就如同一只勃然待发的豹子!
金红的瞳眸……
古绰的心跳一滞,眼前这个人,是黎国太子离莽!
离莽蓦地邪气的勾起嘴角,深邃的瞳仁中发出野兽般的危险光芒:“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话音刚落,古绰还未回过神,只觉下巴一紧,唇上一片湿热!
大脑“嗡!”的一下,古绰猛地瞪大双眼,一股莫名的热气直窜脑门,全身突遭电击一般,动弹不得!离莽,他……他竟然隔着纱缦,吻上了他的唇!
金红的眼眸近在咫尺,微眯着直直望进那黑的眼眸,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调笑。古绰一下清醒,猛地推开他,只觉面上的轻纱要烧起来:“你……你……你变态!”
“变态?”离莽貌似认真的上下打量着他,厚实的胸腔发出几声低沉的轻笑,“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赞词。”俊脸突然暧昧的凑近几分,温热的气息钻进耳孔,古绰的神经一下紧绷到极点,“没有人告诉你,本太子男通吃吗?”
耳畔,又是一阵低笑。古绰感觉全身汗毛都在抽搐,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非常危险!
“既然进了我的门,便是我的人。”金红的眼眸闪了闪,离莽笑睇着他,“可爱的小东西,是不是该让我看看你那张漂亮的脸?”
修长的手指如惊电般探出!
这一次,古绰早有准备,脚尖轻旋,一个迅敏的侧身,“嘶!”轻纱在耳畔化成了漫天碎片!
眸中精光一闪,离莽身形一动,手掌眼看着已触到了古绰的手腕!黑暗中突然又闪出一条人影,扯过古绰,轻轻一跃,便到了数十丈之外!
离莽站在原地没有动,双眸不明意味的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
刚才的触觉……
眸光忽然瞥见地上的一抹亮光,离莽弯下腰。
一根红绳串着两个精致的小铃铛。“铃铃……”风吹拂下,铃铛轻摇,发出清脆的低吟。
眼眸中亮光一闪,离莽蓦地邪魅的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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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古绰看了眼走在自己略前面的东野言,俊的侧脸看不出一点情绪。东野言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自己的帐篷。古绰的脚步顿了顿,径自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不料,厚重的帘子后突然伸出一直修长的手,一把将刚拾起步子的他扯了进去!
古绰心下一惊,一个踉跄,猛然撞上一双怒意滔天的眼眸,东野言铁青着一张脸,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几乎要喷出火焰:“你竟然真的胆大包天,不计后果的闯进黎营,你当黎国太子是什么人?!不要命的莽夫,简直蠢到极致!要死也换个地方,不要在我眼皮底下!你这么做,到底想赢得谁的同情?!”
诧异的面瞬间转冷,古绰忽然朝他扬起一个粲然的笑容,双眸却冷漠的仿佛凝着冰霜:“怎么办?我就是这么犯贱呢!没有别人的同情,我就活不下去。左相你也很可怜我,对吧?念在这次左相竟破天荒的舍己救人,我勉强可以换个地方,不在你面前装可怜!”
额上青筋隐隐暴动,东野言死死的攥紧身侧的双拳,眸中闪过一道骇人的赤红,冷笑道:“真是可笑,我竟然会担心你这种一心只知作践自己的人!我是疯了才会回去那该死的黎营!”
“左相现在才看清你面前站了一个什么人,未免太迟了?”古绰直视着他,嘴角灿然的笑意似是讥讽,“雨府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金沙国的右相我最下贱!一个该死之人却不明不白,苟延残喘死皮赖脸的活到现在,呵呵,真是不要脸!”
两束冰冷的眸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发,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言哥……”一张可爱的笑脸从外面探进来,立时感觉到帐内的气氛,后半句话硬是被塞回了嘴里。
阿沁愣愣的看着冷然相对而立的两人,大眼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目光突然在古绰身上一滞。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陡然在巴尔草原响起,惊醒一片沉睡的鸦,“嘎嘎”叫着四散飞去。
古绰和东野言齐齐望向突然发出怪叫的人。阿沁瞪着大眼,手指直直的指着古绰,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你……你……”
东野言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双眸中闪过莫名的异光。
古绰看着面前神怪异的两人,疑惑的看向自己,面跟着一僵!
一道寸长的裂口横撕了长袍的整个左肩,定是方才与离莽动手时,不经意撕破的,可他竟一点都不曾发觉!大片莹白的肌肤暴露出来,微弱的烛光下,一抹鲜红在白的衣料下若隐若现,分明是……抹胸!
“你……你是子?”阿沁震惊的捂住嘴巴,目光复杂,一脸难以置信的摇头。
怎么可能?她喜欢的“古哥哥”竟然同自己一样是子?!
一件宽大的外袍从天而降,将古绰牢牢裹住,东野言一脸阴沉的转过头,冰寒的眸光扫向阿沁:“滚出去!”
阿沁怔怔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的浅笑的脸,此时却如同挂了一层青白的严霜,带着置人与千里的冷漠和无情。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大眼中顿时浮起迷蒙的水汽,瘪瘪小嘴,转身一头扎进了漆黑的里。
东野言垂眸看着地面,薄唇紧抿,眉宇间有什么东西隐隐跳动,双手始终牢牢的抓着裹在古绰身上的外袍,扯紧,又扯紧,指节泛出骇人的青白,仿佛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古绰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眸如澄静的水面,泛过微微波澜,复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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