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非烟抬手轻抚上古绰的脸,眉宇间一丝柔和的浅笑,素丽的脸仿佛沐在皓月的请回中。幽清而静谧:“晴儿长大了,如今都比高了。三年未见,我们晴儿长得越发好看了。”
古绰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熟悉的笑靥,心口如翻山蹈海般酸涩到疼痛,有什么东西呼之出,苍白的双唇却仿佛锈钝的金属,滞涩的不能开启。
雨非烟上前一步,还是那般柔柔的笑着,伸手环上那僵硬如石的身躯,越收越紧:“我……不是一个……好……我终究还是没有护好你……”
湿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滑进衣襟,古绰浑身一震,终于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抚上那纤细的身子:“…………”被囚已久的湿气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一声呼唤的重量,凝成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和救赎。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浑浊而稀薄的空气,她穿梭其中,纤尘不染,目不斜视。
她是一个罪人,她该被所有人唾弃。
她就是活的这么自私而清醒,如同冰冷的烽火硝烟。
可是,有谁能够理解,一棵孤树死守着头顶的明月时是怎样的心境?即使它冰冷坚硬,冷眼看穿,依旧抹不去被月光拉长的茕茕独立的身影。冷寂孤傲的背景下,其实是一颗敏感而虚弱的心。心之谷底的渴望,最终只能幻化成跳动在血液里,深扎在肌理中,但始终沉默如黑的声音。
不经意的回眸,有一个人站在原地,漾着温柔如水的笑,朝她伸出手。那一刻,仿佛一个在水下痛苦挣扎,即将窒息的人突然被拖出水面,灵魂深处某些阙如的画面,同时被唤醒。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被挤入胸腔,肿胀的疼痛,但夹杂着暖意。
……
原来还有,那个记忆里清雅如幽兰,纤细如蒲柳的子,在自己绝然转身跃下万丈深渊的时候,她就站在荆棘深处,温婉的笑着,朝她张开双手……
,,……
古绰抱着雨非烟的手紧了紧。
“陛下到——”
一声尖细的通报蓦然炸响。
古绰和雨非烟齐齐望向大门,一抹明黄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周围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很快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
古绰撩起袍角,一股大力突然袭上来,将她正屈膝下跪的身形止住!
熟悉的清冷的气息笼罩下来,古绰猛然抬起头,不偏不倚的撞上一双如寒泉般的眼眸,深不见底。
古绰的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他刚刚明明还在门外!
金晟面无表情的俯看着她,漠然的眸光扫过她微屈的膝盖:“你不用下跪了。”
周围静得诡异,使这句音量并不高的话显得尤为清晰突兀。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跪伏在地上,雨非烟就跪在身侧,东野言在她身后,两人都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古绰面上浮起尴尬的红晕,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时间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金晟不以为意的松开手,那双如死水般寂静的眸子望向别处:“都起来吧。”
又是一阵衣料摩挲声,深意的目光随之飘过来,古绰不知所措的僵愣在原地,连头都不敢抬。
身侧的手突然被轻轻握紧,古绰转过头,雨非烟浅笑着看着她,温润的眉眼柔如月光。
心里一暖,古绰不由扬起嘴角。
天渐暝,夕阳落。日暮的烟霭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山树影也变得更加郁郁苍苍。
丫鬟们已经开始忙着掌灯。屋子里显得很热闹,提着灯笼,或端着菜肴的丫头小厮穿梭其间,是整个场面显得十分华而愉悦。
相比之周围的活络气氛,正中央的那一席就显得异常沉闷。金晟坐在最上首,面冷然,连带着后面一桌子人正襟危坐,微垂着头沉默不语。
此时最最坐立不安的应属古绰,与不知谁安排的位子,他莫名其妙的就坐在了金晟的旁边,尽管雨非烟就坐在她的另一边,她依旧觉得如坐针毡。之前“精彩”的一幕还如芒在背,她恨不能躲得远远的,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古绰心神不宁的伏头扒着碗里的菜,山珍海味到了她嘴里却味同嚼蜡。
手肘突然被轻撞了一下,古绰转头迷惑的看着雨非烟。雨非烟朝她使了个眼,眼角余光转过金晟的方向。
古绰不知所以的望过去,这才发现所有人都错愕的盯着她,他们的双手都被放在桌下,整张桌子只有他一人高举着筷子,筷子头轻咬在嘴里,一脸呆愣。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金晟面前的碗筷还安静的躺在桌上,纹丝未动。正主连一片菜叶子都没动过,而她竟然已经浑浑噩噩的将半碗菜扒完了!
“啪!”一下丢掉手里的筷子,古绰面如火烧,窘促的几乎把头埋进碗里,半口菜鲠在喉咙里吞咽不得,怎一个狼狈了得!她再一次深深地暗悔:她就是不该来这个见鬼的左相府!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忿忿的目光瞪向那个“罪魁首”,东野言一脸云里雾里的眨眨眼,好像是说:“我又怎么了?”
薄唇微勾,些许笑意在深邃冷寂的双眸中一闪而过,金晟拿起筷子:“既然在左相府,左相才是主人,朕也不过一个客人,大家不必拘礼。”
*
东野言伸手将菜夹到身侧的雨非烟的碗里,双目温和如日光:“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翠玉藕片,试一下合不合口味。”
雨非烟展颜一笑,如羞涩的少,如画的眉眼更显动人,转而将碗推到古绰面前,顺手拂起她散落的鬓发:“我记得晴儿也喜欢这道菜,看你清瘦成这样,应该多吃点才是。”
古绰看着碗里晶莹的藕片,眸光动了动,抬头朝她笑笑:“既然是专程为做的,还是吃吧。”
“少夫人。”
这是,一个身着桃红衣衫的丫头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的朝这边走过来。人多手杂的,她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步子一个踉跄,整晚汤药直直的朝雨非烟倾倒过来!
“!”一声惊慌的呼喊,古绰猛地起身,不加思索的就朝药碗飞扑过去!“嘭!”慌乱间,膝盖狠狠地撞上桌脚,旧伤本就为好,这一撞无疑是将刚愈合的伤口生生撕开!剧痛直传大脑,古绰眼前一黑,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与药碗一齐朝地上摔去!她几乎可以听到下一刻碎瓷片刺破肌肤的声音,脑海里仅存的念头就是:这次又要辛苦嬛儿了!
风驰电掣间,混沌的视线中突然多出两双修长的手,古绰只觉身子一轻,一阵天旋地转,就直直落进了一个清凉的怀抱!
“相公——”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随之响起。
古绰顾不得站稳身子,急转头望去。
东野言硬生生的在半空中截住了那只药碗,滚烫的药汁尽数倒在了他手上,原本白皙完的手瞬间红肿一片!
面上血尽褪,古绰身子一软,就向后倒去!一条有力的臂膀倏然揽上她的腰身,空泛的目光对上一张清俊的脸,金晟双眉紧锁的看着她惨白的素颜,脸跟着一沉。
桃衣丫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缩着身子拼命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眸中利光乍起,眉宇间仿佛覆了一层寒冰,金晟冷冷开口:“拖下去!”
那丫头一下吓瘫在地,两名护卫走上前,将她提了出去。
另一边,雨非烟小心翼翼的捧着东野言烫伤的手,姣好的面容早已被泪水湿濡一片:“相公……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去接那么烫的……如今伤了手……该如何是好……”
东野言勾勾苍白的唇角,轻拭着她面上的泪水,眉梢浮起一丝调笑:“左手没了还有右手呢。那是你最喜欢的青瓷碎碗,万一摔碎了,你相公我到哪里再去找一直一模一样的?”
雨非烟红唇紧咬,目中的泪水涌的更凶。
古绰低下头,突然觉得有股寒意不断的涌进胸口,阴冷而酸涩,不自觉地往金晟的怀里缩了缩。
金晟如深涧般的眸子紧缩着她,一抹难测的暗影一飘而过,难以捕捉,薄唇一抿:“生辰宴既已吃过了,朕也该回宫了,右相似乎身子不舒服,不如跟朕一道回去。提前离席,左相不会介怀吧?”
眸光闪了闪,东野言淡笑着俯了俯身子:“一切谨遵陛下之命。”
古绰始终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