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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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

  昨天晚上杨乐一踏进家门,铺盖卷儿还没放下,小六就哇的一声:“大哥——”扑进了小乐的怀里。大哥大哥地叫,嗯嗯嗯地哭,好象受了好大的憋屈。

  这时候,杨军、小三、小四、小五也都从屋里一个个无精打采地陆续走了出来,见着小乐,也冇吭声,个个都木然地站在了小乐的面前。小六还在拽着小乐哼啦哼啦哭,小四、小五也许是受小六的感染,也跟着小六嘤嘤地啜泣,紧接着,杨军、小三也用衣袖揽起了眼泪。

  杨乐纳闷,慑急,心想这是咋的啦?深底黄昏不睡觉,见着俺不说一句话就哭,为啥?爹呢?妈呢?咋不见他俩呀!于是,小乐紧张地问小军,小军、小军,咱爹娘呢?屋里咋不点灯呢?你说话呀!咱家到底出了啥事?

  杨军抹着泪,结结巴巴地说:“咱爹、咱爹两天都冇吃饭了,栓叔来了,都冇劝起来,他、他……”说着,竟呜呜地大哭起来。

  杨乐着急,扔下肩上的铺盖卷儿,数落小军:“你看你那熊样儿,往前都该考高中了,有事儿说事儿呐,哭嚎着顶个屁用,咱爹咋啦?为啥不吃不喝?你快给我说呀!真急死人了。”

  杨军止住哭,把爹四月八去赶集被骗的事儿,一五一十地给哥讲了一遍。小军最后又说,羊羔儿也跑丢了,那天咱爹去赶集,羊羔儿想它娘,咩咩叫,挣开了。咱妈哪顾了这些呀。”

  杨乐听罢,倒觉得这事儿挺稀奇,怪好笑的。小乐心里明白了,爹一定是心疼那几十块钱,才赌气不吃不喝的。是哩,七十块钱,再加上一个小羊羔儿,搁谁身上都心疼哩。在工地上干活儿,累死累活干一天才块把儿钱,俩月的工钱呐。那老绵羊,可是爹的命根子呀,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比对他这几个儿子都亲哩。咋会不亲嘛!前些年,一家的油盐酱醋,洋火,洋油啦,全靠这只老绵羊接济呀,无愧地剪她的毛,无情地卖她的崽儿。

  小乐这便摸黑朝屋走,来到爹跟前,出人意料地嘿嘿笑了两声,对爹说:“爹,我来了。嗨!我只当是啥大事呢!是人家骗了咱,又不是咱骗了别人,咱又冇坏良心,咱的良心又冇叫狗吃了。再说了,不就是七十块钱吗?你不是常说,钱是人挣的,丢就丢了呗,咱再去挣呗,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你看你一躺下,小六他们几个大哭小叫的没个着落,天塌了似的。起来吧,爹,你想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娘又那个样子,你叫俺弟兄几个咋过呀?爹,你再想想,你要真是饿出个病呀灾的,咱再去看病,说不定都不止一只羊的钱哩。起来吧,爹。小军说,饭天不黑他就做好了,你不吃,也不叫俺娘吃,就是咱一家人都不吃饭,省仨俩月也省不出那只羊钱呀!咱都不吃,都饿出病,你细算算,光咱全家的药钱得多少吧!爹,你再想想,马上就该收麦了,咱还得抢收抢种哩。俺要都跟着你不吃饭,咱那麦还收不收,地还种不种?冇你给俺指点,俺摸不着南北,摸不着大小头儿哩。真要那样,咱家的损失不更大了吗?小军,找洋火把灯点上。”

  杨军说:“哥,咱爹不叫点灯,说叫省钱哩。咱家洋油瓶里一滴儿洋油也冇了,咱爹不叫灌。”

  杨乐在身上摸,从裤兜儿里摸出几块钱:“给,你去灌油。合作社的人要是睡了,你把他叫起来,指望不点灯省钱,就是成年不点灯,能省出来几个核桃、几个枣儿?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爹,你常对俺说,甭管遇见啥事,都不能往犄角旮旯里钻,没有憋死的牛,没有绕不过的弯儿,这回你咋钻牛角尖哩?不就是那几十块钱吗?即使买了手扶,指望那几十块钱也不够呀?再说,咱和栓叔也冇说一定买手扶呀?爹,起来吧,你就是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小五、小六吧,总不能叫一家人都一起跟着你不吃饭吧?爹,起来吧!”

  小乐说着用手摇着爹,哀求着爹。冷不防,令公老汉一把拽过小乐的手,拉到自己的怀里,竟呜呜呜孩子似的痛哭起来。哭着诉着:“小乐呀,爹无能呀,对不起你弟兄几个呀,叫你们跟着我吃苦受罪啦,要钱冇钱,要房冇房,连上学都冇叫你上到头啊,连媳都冇给你娶上啊。我有愧呀!我不中用了呀!我不称当你爹呀!我还不如和你娘吃包老鼠药一起死了,也省得拖累你们呀!这回,我真是想把羊卖了,实打实的想帮你买拖拉机呀!可我把钱扔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羊杀了,咱一家人也能解解馋呀!我咋恁笨,恁无能呀!我真恨死我自己啦。”

  老令公真是鼻子一把泪一把,真真痛不生的样子,令公哭,小乐他们弟兄几个也跟着哭。小乐哭着安慰爹:“爹,你可想开点儿,俺谁也冇嫌您,谁也冇说您无能,您能把俺弟兄几个拉扯这么大,俺报答您还来不及呢!俺弟兄多,俺娘又那样儿,您既当爹、又当妈,擦屎刮尿,缝缝补补,全靠您一个人呀!您为俺弟兄几个操劳了一辈子,腰都累弯了,这俺都知道呀!俺时刻都在心里惦量着呐,你放心,这不,俺弟兄几个不是都长大了吗?咱有的是人,咱又有地,咱还怕啥?只要你和俺娘身体好好的,能给俺支撑着家,俺心里有个着落,俺领着弟弟拼命干,咋着咱也能过上好日子哩。爹,你今儿个要是不起来,俺弟兄几个就都给你跪下,跪在你前不起来,咱都不吃不喝,要死咱一起死。”

  说着,小乐率弟兄几个齐刷刷地跪在了老令公前。哭着说:“爹,俺都给你跪下了,求你起来吧!爹。”

  这下,令公老汉哪还躺得住啊,见孩子们都跪下了,忙止住哭声,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颤微微地挣扎着下了:“孩子们,都起来吧!爹不睡了,爹不生气了,爹还领着你们弟兄几个好好过日子哩。是哩,孩子们,咱人穷志不短,我志不短了。啊!孩子们,起来吧,咱一起奔好光景啊——!”老令公说着,把孩子们一一搀扶了起来。

  杨军打洋油回来了,看到听到了眼前的一切,留着泪摸黑给灯加了油,擦着火柴,把灯点上了。

  小六儿终归是孩子,刚哭过鼻子,屋里灯一亮,一瞅见杨乐,就蹦跶到杨乐跟前了,对小乐说:“哥,我饥。我天天都想你哩,你给我捎啥好吃的了?那回你给我捎的柿子,可软了,我一吸溜就进肚了。”

  小乐忍不住扑哧笑了:“傻小六,柿子是秋里熟,这时候才指拇肚大,青的,涩着呐。嗯,小军,你做的啥饭?快去给咱爹、咱娘盛饭啊!”

  老令公坐在沿儿上,看着眼前几个懂事的孩子,心里想,俺还有啥不满意,不顺心的事呢?俺还有啥理由生气、不起、怄气呢?真混呐,哎,真混呐,自己办了错事,还连累折腾孩子们不安生,跟着俺担惊受怕,饿肚子。”

  令公老汉这么一想,直后悔得捶自己的腿,对,吃饭,这都啥时候了,孩子们早就饿了。还有小乐,肯定冇吃饭哩,坐一天的汽车,下了车,又从刘光跑回来,肯定又饥又渴又累了。

  小军端来一碗饭,对爹说,饭凉了,我刚才热过,热乎乎的。爹,你快喝吧。

  令公老汉不接,非叫小乐喝。

  小乐也不接,非叫爹先喝。

  看这爷儿俩在这儿让啊!你让我,我让你,让的什么呢?不就是一碗烂糊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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