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二芹一切蒙在鼓里。
二芹冇出过远门儿,最远也就去过县里。当大芹说叫二芹和妈去新疆,看把二芹高兴的,摇院儿里的树,轰家里的鸡,把鸡撵的咯咯乱跑、乱飞。咋不去呢?外面的世界恁大,全国都二十二个省、三个直辖市、五个自治区,全国面积都九百六十万呢!俺才看到多大一片地方?城里的人恁多,俺见天才见几个人呐。俺还冇坐过火车,还冇亲眼见过火车哩。见过飞机,可那是在天上飞着的,还冇老鹰大呢!听说飞机可大了,有三间屋恁大。听说火车长着呢,有几里地长。俺冇见过大山,山上的树,山里的儿,对,还有小猴子,大熊猫,大老虎,金凤凰。俺冇见过大海,大海里的鱼、大鲸鱼。说,新疆的风大,都能把人刮倒、车掀翻。不信。新疆有沙漠、戈壁滩;沙土,俺见过,可戈壁滩又是啥样子呢?
好奇,谁不好奇呢?哪有鸟儿不期望在天上飞?哪有鱼儿不渴望在大海里游?哪有马儿不盼望在辽阔的草原上驰骋?儿季的二芹,咋不愿意跟着坐火车去外面看世界呢?
二芹心里说,去,一定去。既然说了,这回不叫去也得粘着去。只是得赶快把这好消息告诉亲爱的小乐哥。可朝他家都跑两遍了,他家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听说是杨乐妈的病又犯了,是今儿个里搭送县医院了,直到现在,天都快黑了,小乐哥还冇回来。你看二芹那个急呀。因为说好了,她们明天一大早就上刘光搭车去齐原。临走要是见不到小乐哥可咋办呀?就这样不吭不哈的走了,还不把小乐哥给急死、担心死。二芹连饭都冇心思吃了,她随便扒拉几口,丢下碗筷,掰了块儿馍,边吃就又朝小乐家跑去。
二芹老远就看见小乐家厨屋里亮着灯。心想,兴许是小乐哥回来了,等小乐哥把家里安顿好,俺就约他出去,对他说俺跟去新疆,去个十天半月就回来了,不叫他想俺、牵挂俺。今儿个俺一定要多跟小乐哥在一块儿多呆会儿。这一走,可就是十天半月呀,打小,俺都冇这长时间离开过小乐哥。
到时候说点啥呢?想说的话多着呐,他问啥,俺就答啥呗。他不问,有些悄悄话俺也得给他说。他要亲俺,这回俺就叫他亲个够,他不亲俺,俺也要亲他哩。这几天,下地干活儿他老躲着俺,可俺就是撵着他,俺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小乐哥。俺也知道,小乐哥心里也喜欢俺,只是,他说不出口罢了。嗨!又不是生离死别的,咋想恁多哩,真冇出息。
二芹来到杨乐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哪有小乐的踪影呢?是杨军在给兄弟们盛饭,小六还在一旁怄气嗯嗯嗯哭呢。二芹问小六哭啥?杨军听见是二芹说话,忙答:“哦,芹来啦!你看这小六,因为半拉黄面馍,叫他分给小五吃,他非一个人吃独食,我就朝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你看他再哼哼地没完没了了。”
二芹看一眼锅台上的馍筐,里面还剩半拉黑锅铁似的窝头。就问:“冇馍啦,就剩半拉啦?”
杨军说:“吃了,早就下肚了。馍不多,每人半拉,那半拉是小五的。刚才他俩争那黄馍,是俺娘吃剩的。我做了一锅稠糊涂,每人喝一碗,不饥。反正天黑了,该睡觉了。”
二芹又问:“那明儿个早上吃啥?”
小军说:“芹,你就甭管啦。面,我已经发上了,明儿个我早点起,蒸好馍,做好饭,我再去上学。”
二芹冇再问什么,过来哄小六。二芹把自己正吃着的一棱黄馍递给小六。小六接过馍,不哭了,委曲得啈啦啈啦对二芹说:“芹,上午我都冇吃饱饭,俺哥上午做的饭难吃死了,都糊了,挂苦味儿。”说着,小六扑到二芹怀里又哭了,哭着说:“芹,我想俺妈、俺爹、想俺大哥。”
二芹问:“小军,大娘他们今儿个还回来不回来?”
杨军说:“芹。他们不回来了,已有人捎信儿来了。你找俺哥有急事儿吗?芹。”
二芹想对杨军说她明天一大早要去齐原,而后从齐原再去新疆,可言又止。心想,或许小乐哥今晚会回来哩。就对小军说:“冇,冇啥事儿。小军,那今晚就叫小六跟我去睡吧!”
杨军赶忙阻止说:“芹,不中、不中,你看他那腌臜样儿。哭他哭呗,多嗯嗯几声把贱尿挤完了,他就不嚎了。芹,甭管他。”
二芹特喜欢小六。前几年,小六小,杨乐常背着小六到二芹家玩;二芹好拿奶奶的吃物给小六吃,哄小六叫芹,小六嘴儿甜,撵着二芹芹芹叫个没完。芹叫了,东西吃了,小六可乖了,不哭不闹,胖嘟嘟的象个皮娃娃。二芹还教小六溜小老鼠儿,上灯台,油吃,下不来,叫黑妮儿,抱猫来,吱扭——下来了。还教小六背锄禾日当午,讲孔融四岁让梨的故事。时间一长,小六见着芹比见着他哥、他爹、他妈都亲。有时候,小乐叫都叫不走他,粘着二芹,跟二芹睡。二芹的叫小六尿湿好几次,小六不承认,说是芹尿的。
小六这小家伙激灵的很,一听见二芹叫他跟芹睡,马上就蹭磨到了二芹跟前,拽住了二芹的衣角,再也不撒手了。
二芹扯着小六来到家里,和妈都还在厨屋坐着。大芹见二芹扯着一个小孩子过来,就问二芹扯的是谁家的孩子。赵善人说,谁家的,还不是小乐的六弟。
“对、对、对。”大芹好象想起来了:“象,象。小乐兄弟小时候都这摸样儿,浓眉、大眼、双眼皮,不好哭、不骂人,咋逗他,都不骂人,特讨人喜欢。”大芹和蔼地叫小六:“来,来。小六,过来叫看看。”
小六冇去大芹跟前,而是乖乖地挤到了赵善人怀里,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打量着这位穿戴打扮显然不象他心目中的大芹。
大芹感叹说:“多好多乖一个孩子,哎,要是换个环境——”话冇说完,大芹看了一眼二芹,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二芹给小六掰了块馍,对妈说:“小六还冇吃饭呐,妈,锅里还有饭吗?小乐哥今儿个他们不回来了,今晚我叫小六跟我睡。”
赵善人说:“随你便吧!饭,有的是。仨人的饭,你不喝,会冇饭吗?凉了,我给热一下。”
赵善人抓了一把穰柴火,在洋油灯上对着,放进锅底。不知怎的,赵善人突然鼻根一酸,两行热泪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赵善人在心里感叹到:我的痴情的闺啊!我的菩萨心肠的闺啊!娘对不住你了。
二芹见妈脸上有泪,对妈说:“娘,来,我烧,看烟把你熏的,泪都熏出来了。来,娘,叫我烧吧!”
,已很深了。小六唧唧喳喳仍是跟二芹说个没完,问这问那。问得二芹面红耳赤,心惊肉跳。小六问:“芹,你说,是亲?还是嫂亲?”
二芹笑着点小六眉头:“鬼东西,当然是亲了。哎,对了,小六,是谁叫你这样问的?”
小六说:“我今儿个跟二哥去学校,夏老师说叫我给你叫嫂子,叫不亲。”
“小六,甭听夏老师瞎胡扯。那个夏老师最坏了,他要是再哄你那样叫,你就说,我跟你妈也叫嫂吧,看他还敢不敢拿咱当猴耍了。”
“嘻嘻,嗯,芹,我记住了。芹,夏老师还叫我问你亲嘴儿甜不甜。夏老师说亲嘴儿可甜了,芹,那你亲亲我,看甜不甜。”
二芹的脸唰一下红了。心里骂夏立秋,咋不叫小六去问你妈哩,哼,还是老师哩。还有街上的人,谁家闺不找婆家,俺不就是戏里唱的私定终身吗?小乐哥要是明儿个去送俺,俺非当着众人的面亲小乐哥不可。叫他们说,叫他们嚼舌头根儿,非气死他们不可。可惜呀!小乐哥不在,到现在,他连俺要去新疆还不知道呢!咋办呢?
嗨。看俺迷成啥。心里的话儿不能当面说给小乐哥听,俺不会写封信吗?笨,真笨。啥心里话都能在信里给小乐哥说哩!写好,就叫小六递给小乐哥。不中,万一落到别人手里呢?这又咋办呢?二芹又犯愁。思考着,一边安排小六睡觉,给小六脱衣裳,把小六捂到被窝里,又把小六的衣裳放在地上的小板凳上。衣裳,对,衣裳。海娃把鸡毛信藏在羊尾巴底下,俺咋不能把信缝在小六衣裳上呢?中哩、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