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早晨七点。掀开落地窗前的巨大帷幔,春光便像无孔不入的军情密探一样涌进房间,泰坦帝国的现实主宰者对着灿烂的光线押了好大一个懒腰,然后又做了五十多个伏地挺身。奥斯卡出了一些汗,汗水从他的鼻尖滑落下来,掉在嘴唇上的小胡子里。
当帝国摄政王感到饱睡一夜的身体终于获得一些新鲜空气的时候,他就按响卧室书桌上的铜铃。高大的宫门立即敞开,一队侍从鱼贯而入。天鹅山的胖总管亲自为摄政王殿下捧来贴身衣物,奥斯卡直到这时才想起自己仍是赤裸的。
值得庆幸!在场的侍者并不会专注地瞪着最高执政的裸体,他们按部就班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有人推开落地窗,将阳台上的盆栽移进屋里,有的转进浴室,不一会儿就听见热水落入浴缸的声音。
侍者们有条不紊地忙碌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受过最严格的职业训,练,可总有一些冒失鬼会心不在焉,当一个面相青涩的男侍在收拾冰酒的铁桶时,哗啦哗啦的响动立即就让宽大的罗曼卧床发出不满的呼声。
床可不会呻吟!摄政王殿下自然而然便望了过去,但他立即就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床上哪来的女人?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有点纳闷,他就开始仔细回顾昨晚的经历,可酒会上地场景实在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和那些参加过妻女山阻击战的老兵喝得很开心,特别是惠灵顿!他与惠灵顿分别数年,难得一见!
不过……
“我的天!”奥斯卡突然从浴缸里跳了起来。惠灵顿?斯坦贝维尔家地神箭手?他的传令官?但这些不重要!关键是他想起来了,惠灵顿把斯坦贝维尔家地小小姐介绍给他……然后……然后呢?
惠灵顿上校套着只有斯坦贝维尔战士才会穿戴的红木色将校服。他肩臂厚实、在丛林中转战多年之后还能看出眉清目秀的面相……不过当然!前提是他得刮掉胡子、还要想办法用军帽挡住额头上的一道狰狞的伤疤。此时,他像多年前一样,在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走出卧室地时候,他站立的位置和姿势甚至是神态都和一个传令官没什么两样。
奥斯卡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惠灵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帝国摄政王立刻便露出一副见到鬼怪的神情。他大力把门砸上,将斯坦贝维尔家的丛林勇士关在外面。
“完了!完了!完了……”奥斯卡急得团团转,若是有人敢对安鲁家族的小小姐做那种事……相信这个人绝不会像自己这么好运能够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若是换做斯坦贝维尔家的小小姐……事情会有变化吗?
“宝贝儿!醒醒!醒醒!”帝国摄政王像个胆小的情夫一样推搡着床上的女人,似乎她的丈夫就堵在外面。
女人悠悠醒转,她缓缓睁开眼,然后她就看到泰坦帝国地主宰者用异常关切的眼神望着她!光明神万岁!她虽然拥有一个心上人,可能够与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度过一个火辣疯狂的夜晚足够她在都林城地贵族小姐里面炫耀几个月!
“这样说虽然很抱歉!可是……”奥斯卡牵过女人的手,直到这时他才完全彻底地看清女人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您可以叫我珍尼……”年轻漂亮的女郎尽力展开夹着枕头地大腿,她又不着痕迹地把搭在胸口的床单向下扯。美丽的胸部曲线和若隐若现的双峰便突出出来,似乎她想和帝国的主宰者再一次……
“别这样珍尼!”奥斯卡将被单扯了回去。“告诉我,你的本家是……”
“哦?”女郎眨了眨聪慧的大眼睛。“刚刚还是宝贝儿,现在您就打算叫我苏尔特公爵小姐吗?”
“苏尔特……苏尔特公爵小姐?”奥斯卡异常艰难地吞了一口吐沫,这位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床上、似乎还与自己发生过超友谊关系的贵族小姐不姓斯坦贝维尔,这实在是可喜可贺!
“好啦苏尔特公爵小姐。你该回家了!在你的父亲找到天鹅山之前。”奥斯卡说完话便丢下女人走出门,他恨不得这一切从没发生过。
惠灵顿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帝国摄政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奥斯卡失口否认,“可是……我的天!她是苏尔特公爵小姐,贵族院议长苏尔特公爵的小孙女!我还真是歪打正着。““您是要打苏尔特公爵还是他的孙女?”从前的传令官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着帝国主宰者。“不过——您已经把苏尔特公爵的小孙女饱揍了一顿,所以我想您一定是要对付那个老家伙。”
奥斯卡摊开手,他和斯坦贝维尔家的会议代表已经走进天鹅山城堡的宴会厅。“那个老家伙还不值得我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只是他对事务的判断力太令人失望了!你知道吗?”帝国摄政王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趁我主持会议这两天,贵族院很可能会通过召开特别法庭审判帝国女皇的动议。”
“特别法庭?审判女皇陛下?您在开玩笑吗?女皇陛下又没犯罪!”惠灵顿惊诧地望着奥斯卡,他对这件极为荒谬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
“我也希望这是一些喜欢搞恶作剧的家伙在跟我和阿莱尼斯开玩笑,可是……”奥斯卡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世界上总有那种自作聪明的家伙始终搞不清楚开玩笑和活得不耐烦有什么必然的关联,所以……这样地话你能让我怎么办?”
惠灵顿眨了眨眼,这个问题他不屑回答。因为答案太简单。以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方针,对付那些活得不耐烦的人一向最好办。
“来吧,早餐时间!”奥斯卡率先踏入宴会厅。随着侍者地唱喏,宽敞的厅堂里面响起一阵军靴磕碰地声音。
望着坐满长方桌的高级将领。泰坦帝国武装力量最高统帅立下誓言。他要用对付侵略者的精神对付烤面包和炒鸡蛋,在面包和炒蛋全部被歼之后,他就要在全军扩大会议上敲定对付侵略者的事情,而且他始终坚信!泰坦的敌人只是空具规模,骨子里就是和面包炒蛋一样地东西。拿出对付面包和炒蛋的精神对付他们已经绰绰有余。
值得一提的是,高阶军官的早餐除了面包炒蛋还有各式各样的意利亚点心、熏肠、肉脯、炸得金灿灿的蔬菜和刚刚采摘的黄樱桃。天鹅止,除了美味的鸟兽,就属这种颗粒大、口感脆甜的黄樱桃最是着名。不过刚刚提到的这一切都不在帝国摄政王地食谱上,他的早餐只是面包炒蛋和一碗稀糊状的燕麦粥。奥斯卡就自嘲地说,他是一个苦命人。
※※※
苦命地泰坦最高执政官在餐后喝了少许浓缩咖啡,当他准备和到会的军官一道出门的时候,那位更加命苦的苏尔特公爵小姐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她纠住摄政王地衣角,质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回家!
奥斯涅亲王的护卫骑士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把无理取闹的女人掀到一边,在场的人就纷纷为他们的主宰者开脱这件荒唐事。有的说摄政王殿下风流倜傥不拘小节,这是典型的马屁派;有的说摄政王殿下过于忘形应该收敛。这是保守派或是没脑子的找死派;有的说男人总会犯这种错误,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陌生女子是每名军人都会遇到的事情。
抱持最后这种说法的人自然最讨奥斯卡的喜欢,他们虽然不会受到过多的青睐。但帝国摄政王总会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哦啦……男人嘛……最好别叫小姐们抱怨太多!”他那样子就像一个从来都不会犯错的好男人。
天鹅山城堡距离卡皮托荣誉军人疗养院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最后一段还是难走的山路,跟随帝国摄政王一同出行的高级军官一边观风赏景一边赶路,数个小时的旅途倒也不算多么难熬。可即将出入战阵的军人们还是在满眼的春色底下显得落落寡欢。
记得上一次近卫军全军工作会议是在800年的9月份,泰坦帝国刚刚赢得第一次卫国战争的胜利,各大军区无论是在士气还是实力上都处于颠峰状态。到了802年3月末,第二次卫国战争打打停停,尽管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代表大部分军人的意志最终上台,可三面陷入重围的局势始终都不乐观。
正是为了扭转这种不容乐观的局势,帝国摄政王提前召开三年一届的全军工作会议,并扩大了与会人员的编制,几乎每个军区都派出了相当数量的代表议团,而水仙骑士团和各大拥有私兵的军勋世家也由最高级别的控军人物亲自出面。
按照帝国摄政王与近卫军总参谋在会前拟订的战争部署,战略中心在都林斯平原,外延向南为“维耶罗那——多瑙河”一线,外延向北为“妻女山——布伦要塞”一线,外延向西为“瓦伦要塞——杰布灵要塞“一线。总的来说,作战部部长拉里勃里上将概括的战术方略十分得当,所谓“收缩于南线、死守于北线、诱敌于西线、集中全力歼敌于都林斯中央平原”……顾名思义!收缩南线意指会兵维耶罗那,抗击法兰来犯之敌;死守北线意指联合北方军群与斯坦贝维尔,阻击德意斯来犯之敌:诱敌于西线,这个也好理解,打两站、退两站,把反坦联盟军最庞大的集群一步一步地诱入都林斯中央平原:至于集中全力歼灭敌人,这个就不好解释了!按照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构想,他将打一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歼灭战。届时,敌我双方在都林斯平原长约六十公里的战线上投入地总兵力会超过一百万。
不过……意思是当然:战争从来都不是嘴上吹出来的事。尽管泰坦帝国的武装力量最高统帅已把作战方针谋划到某个师地确切位置,但事情并不像预计中的那样简单。至少在当前。在四大军区都面临严峻考验地情况下,前景是否会像奥斯涅亲王描述的那样还是完全未知的事,因为:
首先。南方集团军群。帝国摄政王对这支自己最为了解的劲旅颇为放心,可维耶罗那攻防战不日就会打响。而南方军还有一个集群被总参谋长达答拉斯皮切将军搁置在布拉利格无法动弹。
奥斯卡的本意是在全面开战之后抽调一部分南方军秘密北上,占据都林斯平原地南端,可达答拉斯似乎会错了意,他在保存实力的同时,只留给维耶罗那方面十万守军。这十万守军在抵挡超过二十三万法兰王国军的猛攻。一旦法兰人不计代价拿下泰坦南方最重要的城市枢纽,整个战局的走势就会跌入谷底,都林沦陷的时日也就为期不远。
其次,西北和北部军群。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很大胆!他为斯坦贝维尔和北方集团军群划定了一个异常广阔的作战空间(西起妻女山东至布伦)这条战线长近四百公里,德意斯三十万王国军可以轻易突破这条战线上的任何一个薄弱环节,这种状况要多危险有多危险。德军一旦甩脱妻女山和布伦要塞的守备力量,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马平川地都林斯平原,那时的帝国首都不比流落街头的良家妇女安全多少。
不过,值得庆幸地是。猛攻北线的德意斯人也会遭遇类似泰坦的困难。至少在802年,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仍然信任他的俄列盟友,一旦俄列联合王国在德意斯北部发动攻势。德军必然陷入两面作战地困境。
这个时候,安鲁的传统盟友捷洛克王国就会由德意斯东部发动攻势,陷敌于三面包围。所以说,摄政王的大胆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军事冒险。
他只是与值得信任的盟友大手笔地赌了一盘。
再次,泰坦近卫军中东部集团军群。在过往的战史中,近卫军不断涌现出英雄部队和英雄个人,可这些部队和勇士多数都在边疆军区供职,地处内陆的中东部集群鲜少获得这类殊荣。
由于紧邻首都区,在战略态势上又处于东疆安鲁和三方军群的拱卫之中,泰坦中东部军区很少参与战士,这种非战状态在当地淳朴平和的民风上也得到了一定体现。由于战斗力的不足,再加上应敌经验的欠缺,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把人数在十六万上下的中东部队投入都林斯中央会战。时至最高军议之前,帝国摄政王仍未下定决心,似乎他真的无法判断。
最后,西方集团军群。
提起第一次卫国战争期间震惊全世界的泰坦近卫军西方集团军群,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不止一次向这群敢打敢拼的勇士竖起大拇指。肖伯河河套平原一战,时任近卫军统帅的银狐阿兰自然是那个力挽狂澜的关键人物。可是……若没有十二军区四万余名官兵血洒河滩,若没有三十万主力集群的拼死苦战,阿兰就没有建立不世功勋的必然。
说到这里,西方集团军群的问题已经很明显,胜利已事过境迁,敌人留下了无数具尸骸,也留下了空壳一样的泰坦西部边境防线,特别是十二区!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将真正完成了阿兰的嘱托,他背上全军覆没的命运。事隔一年之后,十二军区只有三个不满编的新兵团,还有五座破败不堪的堡垒。曾经的英雄指挥官已经在扩大会议前向摄政王殿下申明:即使再一次全军覆没,十二军也无法阻挡敌人超过两天……
同时,除去第一次卫国战争造成的巨大损失,西方集团军群同样面临战线过长的问题。在瓦伦要塞与杰布灵要塞之间,侵略者可以展开五十万人同时投入进攻,可一直留守前沿的近卫军总参谋长鲁宾·斯普亚留斯元帅只能做到重点防御,也就是说,集中在瓦伦要塞、肖伯河河套平原、杰布灵要塞三个据点上的三十万近卫军随时都有被优势敌人分割包围的危险。
应对西方集团军群在战场上的不利局面,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给鲁宾元帅的意见只有退!可退到什么地方?在哪组织第二防线?这些事情都是未知数,不明就里的首都军部作战官员甚至认为摄政王殿下有舍弃西方军群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经过数个小时的行军,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一行人距离会场所在地已经很近了,他们在邓利尔山南麓的一处驿馆做了短暂停留,按照会议日程,开幕式要在晚上举行,明天才开始正式的会谈。
人数众多的首都军官团和阵营庞大的护卫骑士简单地用了些午餐,当他们重新上路的时候,山里的太阳终于从云层中间露出了几星光亮,暗淡的山间石子路立刻就被金灿灿的光彩彻底引燃。
骑士们的铠甲反射着阳光,光闪和马匹的嘶叫惊飞山里的野鸽子,它们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一段时间之后就落向另一处山林,对着人群不间断地缓慢笨拙地咕咕叫,好像是受到了侵犯。
除了鸽子,邓利尔山上的飞鸟多得不胜枚举,甜蜜明媚春光洒在四野的山麓上,各种颜色的鸟儿起起落落,从早到晚叫个不停。个头最大的是崖雕,这些巨鹰在一千多米高的山崖上往返盘旋,下面的飞鸟便叫得十分匆促,大有四散奔逃的状况。
山里的泥土刚刚由严寒中解冻,看上去显得湿漉漉,还在一些草埂间零散着鸟翼的残骸。这多半都是崖雕的杰作。它们对同类飞禽浅尝则止,经常在啄空猎物地内脏之后就把躯干丢掉。
褐顶鹳、秃鹫和乌鸦自然是崖雕的追随者,它们总能找到腐败的肉食。也不管新鲜不新鲜,一旦发现。大群地掠食者就会飞扑而上,为了一点点肉沫大动干戈,其中以褐顶鹳和秃鹫的争斗最为惨烈。
褐顶鹳性情凶猛,习惯单独行动,与秃鹫打架时才会招朋唤友。秃鹫欺软怕硬。若是站在它们面前地是一只翼展超过两米的巨雕,这些胆小鬼就会自顾自地梳理羽毛,摆出一副对到口的美味视而未见的样子;若是秃鹫见到一只带着褐色帽子的鹊鸟,这些家伙就会群起而攻,直到褐顶鹳败退而逃。
自然界有自身地规则,谁与谁是天敌、谁是谁的猎物,这是造物主在创世之初就已确定的事。三月底四月初,山间的生灵遵循着神明的法则杂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它们在山林深处窥视拥有智慧的人群,看着人们的钢铁铠甲在反射阳光。看着人们的刀剑弓弩融入了山谷的阴冷。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眼睛就像最敏锐地崖雕一样,好长一段路,他从没斜视。也从没眯缝着眼睛、蹙额地看人。他那双亮褐色的小眼睛总是直瞪着。所以,人们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也搞不清他会怎么干。
临近卡皮托荣誉军人疗养院,隐没在山林中的白色砖石建筑渐渐多了起来。这里散落着一些退伍军官地度假小屋,也有贵族的庄园。在每一户人家的屋檐底下,远来的燕子都已找到去年地巢穴。
奥斯卡从来没有遇到这样专心致志、毫无怨尤地劳动的动物。从黎明到黄昏,燕子用小小的喙衔来泥土、草叶、羽毛。它们在干涸的窠边放上一小块泥土,加上一段合适的干枝,为找到这根适合做外架的干枝,它们可以不停地飞上一整天。
在干枝上填些泥土,再补上一些草叶,等到风干,燕窠的外架就筑成了,远远看去就像建筑在岩壁上的要塞城堡。雄燕就像高傲的骑士一样挺着胸,站在城堡门口,向过往的异性炫耀着它的体魄和筑巢的技巧,如果有一只雌燕看上了这座城堡,那么雄燕的辛劳就会获得补偿,它可以在美丽的春天成家立业,在夏天孵化幼鸟,赶在秋收前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在冬天飞往温暖的海滩,如此而已,千年来一成不变。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强烈地感觉到,他最为需要的东西就是改变,最为迫切地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改变。可改变往往会伤筋动骨,就像南来北往的燕子突然不再迁徙,那会引发一个种群的灭绝。
在帝国摄政王看来,三年一届的近卫军全军工作会议的确是一项优越的管理制度,但与之无法媲美的是糟糕透顶的会议习惯。奥斯卡参加过一届全会,到会的各方军区代表只给他留下一个印象……按传统办事!上面说了算的话下面绝对不会仔细动脑想上一想。
服从命令虽然是军人的天职,可庞大的近卫军官僚系统已经不能负荷由上而下的应声筒结构。首都控军部门盲目地下达指标、定制计划,下属各军区就有样学样地贯彻所谓“中央精神”若是各个地方的实际情况与中央精神相悖,那么由军区开始,抵触情绪慢慢滋生,或是阴奉阳违、或是死钻牛角尖强力执行,不管各个位置上的主事者怎么干,实际就是实际,地方军务没有任何改观,有时还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帝国摄政王认为,像都林城的贵族院一样,军队事务也应公开公正地讨论。在疑难问题和优先解决的问题上要调动主次责任人之间的能动性,发挥人力资源最大的效用。
奥斯卡不想在不闻不问的情况下就把自己对当前战局的预测和计划,丢给一群官僚习气浓厚的应声筒,那样做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引发一些实际层面上的灾难。就比如说,他在昨天下午第一次跟近卫军第三军区总司令打交道的时候才被告知,第三军区制下的铁矿作坊根本无法承接军部摊派的战具生产任务,全军区要节衣缩食才能补足产量上的缺失。
奥斯卡自然感到很荒谬,他并不习惯站在全局角度上驾驭一支八十万人组成地庞大军队。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统帅泰坦帝国全部的武装力量。这个活计要比他事前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首先,他并不是数学家。可他地军队偏偏是由一个个数字组成的。
这些数字包括师、军、纵队地番号和编制,战具的生产、分配。兵员的军饷、口粮的数量……以上所述仍然只是很小一部分,摄政王掌握的军队越庞大,他所要计算地数学问题就越困难。
其次,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不是一个统计学家,可他的军队偏偏需要预算、需要补给、需要在遭遇敌人的时候留出预备役、需要在撤退或是前进的时候带上辎重。预算由哪来?补给从哪调?预备役的质量和位置如何计算?辎重的规模、民夫的规模以及……以及什么事情奥斯卡还没想清楚,我们说过他并不是一个统计学家,可在哪遇见敌人就在哪里抵抗的传统作战原则已经过时了。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战争在所有环节上都需要最精密的测算。
最后,应该说……泰坦帝国地最高执政官绝对是一位军事家,同时他也称得上是一位政治家。在由他向军队履行统帅的义务和职责时,他得在人事上、战事上、利益上、摊派上、明里暗里、远的近地等等无数个方面兼顾四方军区的平衡稳定,他深刻地了解军人的内涵,既然他建立了一个军人政府,那么军人的政治就比真正意义上地政治生活更加惊心动魄,搞不好就是一损俱损的危险局面。
“殿下!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就翻翻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他由马车上走下来,在恢弘的晚霞刚刚燃烧起来的时候,他穿过卡皮托荣誉军人疗养院开在山脚下的石头堡门。踩着红地毯,一路上山。
来自近卫军各大军区的主官和与会代表排列在山道两侧,当穿戴着一身元帅将校服的帝国摄政王就要经过身边的时候,他们便拉着刀剑单膝跪地。用迎接一位皇帝的礼节欢迎光临此地的最高统帅。
奥斯卡一向都有身为一位统帅的自觉,这种自觉有一部分是与生俱来的气质,源自他那高贵的家庭和神选战士的血脉:另一部分统帅自觉来自后天养成,我们可以说他并不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但他一直作为一个领袖群伦的人被教育培养着,他对危险和阴谋的敏锐嗅觉、对政治军事事务的客观把握,是由无数次危机中提炼而成的正果。
初到卡皮托疗养院,他赶上了降旗仪式,那种身为统帅的自觉立刻令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打探风声的好机会。于是,帝国摄政王命令执旗手只降半旗,又命在场的军人为历次保卫祖国的战争中牺牲的勇士默哀。
军人们对统帅的命令没有意见,南方军代表自然是最先响应:西部军群的代表随后而行:北方军的代表有些磨蹭,他们仍在幻想阿兰元帅能够重新站起来;最离谱的还是来自中东部地区的军人代表,他们左顾右盼,站在人群里面瞧热闹。
奥斯卡在面对这种景象的时候只得发出一声长叹,他已经预见到明天的扩大会议会出现怎样的状况。其实……无非是像上次一样!各军区提出议题,该通过的通过、不能通过的就驳回;首都军部下达作战训令,各区各军领命行事,然后就开始动真格的了!扩军的扩军、拉预算的拉预算、看不顺眼的就互相攻歼,等到喊累了、吵累了、争累了……
先生们保重!三年后再见!
※※※
奥斯卡不想这样。别说三年,他的帝国能否支撑到今年年底都说不准!这是他扭转卫国战争不利局面的唯一机会,是他真正掌握近卫军军权的起点,同时也是终点!如果他不能在这次全军扩大会议上争取到绝大多数的支持,随着战事推延,他对军队控制力的缺陷就会造成一个又一个现实困难。
“好啦……”帝国摄政王在默哀过后朝旗手示意了一下,他望着缓缓下降的军旗轻轻摇头,然后便转向四周的军人代表。“各位……晚餐时间。”
晚餐很简单。一份稀稀地麦粥,一块散发着霉味的干面包。面包硬得像冰棒,要用双手死死攥紧。再用牙齿舍命撕咬。如何咀嚼这样的东西就不用提了,关键是咽下这块面包要有自尽地勇气!万一被硬物噎到。在司法部的大牢里,即使是万能地光明神也救不了任何人,更何况是被关押在牢方最底层的泰坦帝国前特勤处长!
一盏从没亮过的油灯、一把被老鼠啃缺一角的椅子、一张铺着草垫和蚊虫的小床、再加上一条不时飘出臭气地下水道,费瑞德罗西斯莫瑞塞特子爵拥有的东西就这么多了。他很难过,因为手里那块被称之为面包的东西差点撕裂他的食道。
年纪轻轻的前特勤处长已被关押一个多月。他在最初进入这间牢房的时候仍对那些趾高气扬的看守报以嘲笑,他会从早骂到晚,骂司法大臣、骂内阁总理、有时兴之所致还会骂上一阵帝国摄政王,他要求谒见女皇、他要求改善狱监和伙食。在寂静和自己的喊叫中度过一个星期之后,他就开始告诫自己要把之前的过往统统忘掉!
于是!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就用高贵肥白的屁股勾引了一个嗜好此道地看守。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前特勤处长的屁股在司法部大牢里声名大噪。再于是,费瑞德的屁股出了名,他本人就得到了麦粥和面包。
麦粥和面包没有满足他地欲望。他曾出入宫廷,他曾品尝各式美味佳肴,他幻想着曾被自己咽进肚里的每一块牛排、幻想着曾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每一个女人!他快疯了。他快崩溃了。但他还没有,他在等待。等待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听闻他地屁股,那样一知,“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毕竟……帝国特勤处长的屁股不曾轻易示人。地底牢室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费瑞德就在他的小床上翻了个身。他并不知道这间算不上多么恐怖的地底牢室到底关着多少人,他只知道看守并不会在送餐之外的时间光顾这里,除非……那个喜欢叫他“好宝贝儿”的家伙又来了!
不出费瑞德所料,脚步声在他的牢门前停了下来:“好宝贝儿!我来看望你啦……”
前特勤处长翻了个白眼,他已经听到牢门上的铁锁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于是他就不情不愿地爬起床,扶着颤巍巍的椅子翘起了闻名遐迩的白屁股。
“别这样,有位大人来探望你了!”看守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费瑞德子爵的屁股,他还猥亵地在特勤处长的裤裆里掏了一把,最后还把那双沾染了一股恶臭的手掌塞到鼻子跟前仔细闻了闻。
“费瑞德罗西斯莫瑞塞特?”
身陷牢狱的特勤长官下意识地丢开椅子,这个声音他并不认得!
“是的我是!可您该叫我子爵!”
陌生的访客罩着一件连头斗篷,监狱看守擎着火把,可特勤处长还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那么……子爵阁下。“访客合作地点了点头,“我想请问一个问题,当你的屁股不像现在这样白皙紧窄了……你靠什么讨生活?”
费瑞德罗西斯莫瑞塞特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有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勃发而出,他想揪住对方的衣领狠狠地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记重拳,可那个喜欢叫他“宝贝儿”的看守先一步踢到他的痛处。
特勤处长捂着下体软倒在地,看守把火光挪近他的脸,“宝贝儿,别傻了!”
访客蹲了下来,他打量着前特勤处长的面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得提醒你,虽然你比鲁道夫·霍斯差了很多,但最好别让我失望!”
“你……你要我干什么?”费瑞德丝丝吸着气,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词。
“果然聪明!”访客赞叹一声,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跟我来吧,有位来自帝国南方的大人要请你观摩一场精彩至极的演出。”
“南方贵族?”费瑞德在走出牢房之后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曾亲自策划了数起针对南方贵族的逮捕和指控,南方人该恨他入骨,可就在这种时候,是某位来自帝国南方的大人把他领出守卫森严的司法部大牢!这说明什么?
特勤处长无法领会其中的深意,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作风,已经贵为帝国摄政王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不会在一只虫豸身上花心思。那么这位来自南方的大人……他要把自己搞出大牢就得摆脱军情局的耳目,还得买通司法部狱押司,在奥斯涅摄政王的眼皮底下,这可绝对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
“咱们到了!”访客边说边给费瑞德子爵取下蒙住眼睛的黑布。
特勤处长被突然出现的光明刺痛了眼,他连忙伸手遮挡,等到他的视力恢复正常之后他才谨慎地环顾四周。
这里还是一处监狱,确切一点说是专门用于刑讯逼供的场所,不过这对见惯世面的泰坦帝国特勤处长来说并不会起到惊吓的作用,费瑞德别的不在行,在如何折磨人这一项上倒是受过鲁道夫·霍斯亲传的。
前特勤处长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圆形碉堡的第二层,由旋梯向下望,碉堡一层的情况一目了然。插满各种机关的行刑架上绑着一个浑身染血的女人,女人衣衫破碎,两条白生生的大腿已经变作炭棍一样的灰黑。
费瑞德仔细观察,但他始终看不清女人的面孔。
“开始吧!”访客边说边朝一直在向上张望的打手招呼了一下,围在行刑架四周的男人们立刻动作起来,随着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受到莫名伤害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她弓着背,疯狂的摇着头。
“卡梅伦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费瑞德发出一声惊叫,他总算认出这个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女囚徒。
“说!你在英格斯特海洋调查局担任什么职务?”一名打手纠住侯爵夫人的头发。
双目青紫、血流满面的女人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呼噜,打手不耐烦了,他示意同伙继续加力。站在楼上的特勤处长这才看清,女犯背后吊着一块轴承,粗大的绳索饶在轴承上,绳子的另一端连接压迫腿骨的两根木轻。
在女人发出凄喊的时候,费瑞德已经不甚了了地别开头,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并不新鲜,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并不需要刑讯逼供来对付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点也看不出这场表演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特勤处长边说边转向一直缩在暗影里的陌生访客。
“黑斗篷”发出一阵笑声,“咱们来得不是什么!每天二十四小时,卡梅伦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除了要应付花样百出的刑讯官,还得照料二十几个欲火中烧的男人!”
“哇哦……”费瑞德子爵难以置信地望向行刑架上的女人,看不出是什么力量令她仍为屈服。
“想和她换换吗?”访客突然发问。
费瑞德下意识地摇头,他擅长折磨人,在被别人折磨的时候只能忍受一个男人的侵犯,再多一个他就不能接受。
“很好!”访客终于把话说开了,他从斗篷的夹兜里掏出一份文件。“在上面签字!”
特勤处长接过文件看了一眼,可他随即就被文件扉页上的字迹吓呆了!
“指控帝国女皇阿莱尼斯·阿尔法·莫瑞塞特一世陛下犯有叛国罪、战争罪、毁谤罪、伪证罪、蓄意谋杀罪、蓄意伤人罪、妨害国家安全罪、妨害司法公正罪、妨害公民权益罪、非法谋夺他人财产罪!”
“你……你们到底要我干什么?”费瑞德端着起诉文件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突然变笨了?”黑斗篷里的访客发出一声嗤笑,“还有谁比莫瑞塞特皇室的特勤处长更适合做指控阿莱尼斯一世陛下的污点证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