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根史密斯中将和他的小儿子休尔史密斯上尉搭乘同一班渡船赶往索斯格尔湖对岸。半个月前,他们和几位随行人员从首都出发,在西恩那地区赶上一段坏路,中途不得不绕道湖区。由于之前没有得到消息,史密斯父子并不知道当地的近卫军禁止夜间行船,他们只得在湖边一处叫做“玫瑰树”的小镇住了一晚。
镇子很小,只有一个高高的教堂、一个空旷的市场、几条窄街和小小的宅院。虽然小,镇里的建筑稠密而完美,坐落在湖边的一座小码头附近,在一道墙围着的简直不比菜园大多少的区域里边。
在这种地方,找一家过得去的旅店自然不可能,史密斯父子只能在路边一户渔民家里凑活一宿。这一宿,刚满二十岁的休尔·史密斯上尉始终都没睡好觉,他辗转反侧,就是不愿闭上眼睛,眼睛一合,他就想到这趟出远门的任务有多么荒谬。
既然没睡好,年轻人就起得很早,他的父亲裹着毯子,还在闷头大睡,打着响亮的鼻鼾。做儿子的叹息一声,他给父亲的毛毯上加盖了自己的军装。
上尉从渔民家的阁楼木窗爬到楼顶上,清晨的冷风吹拂着他的面孔,他看到明月高照的湖水和光秃秃没有一株高树的远山;湖对岸似乎耸立着一座军营,在黎明地光影中渐渐发发白、发亮,直到月亮消逝。
山影和湖水轻轻着上了晨曦的淡红,突然之间,天地都为一种光辉彻底照亮。阳光投到一片一片的湖泊上,又反射回来。湖水便在朝阳底下变作星群,在天空闪烁。
“休尔!”
上尉立刻掐掉卷烟,他利落地翻进阁楼。
“父亲!起来了?”
中年人没有理会他地儿子,只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
休尔少尉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他有些不情愿地向自己地父亲立正敬礼:“中将长官。请您吩咐。”
罗根史密斯这才向儿子回以军礼,“收拾一下,出发!”
年轻人就一头钻进楼下,把不是太结实的木制楼梯踩得咚咚响。
“臭小子……”做父亲的嘀咕了一声,他从革囊里取出一整套刮胡子修指甲的物事,楼下的勤务兵已经送来热水,一向注重仪表地史密斯中将就对着镜子仔细地拾掇起来,直到镜子里的人看上去是一位品貌上乘、干练果敢的近卫军将军……用他儿子的话来说,这是十足的首都官僚的派头,不过罗根中将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在渡船上。休尔上尉尽量不跟父亲说话,只是打量着冬天的风景,可一月天实在没什么好观赏的景色。年轻人只得对着水面发呆。
跟随史密斯中将一块儿出远门的还有一位帝国皇室特派员,他和近卫军中将谈了一路,似乎十分投契,而且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中将喜欢赛马、皇室特派员喜欢马球:中将喜欢霍伦佐花园地意式浓缩咖啡、皇室特派员却是隔壁沙龙的常客:中将的夫人是一个贵妇会所地骨干、皇室特派员就说:
“我的天!我家的婆娘是那儿的会长!”
“这是真地吗?”
“千真万确……”
谈话的兴致就更加高涨。
休尔上尉更加烦躁……他只用眼尾来窥视自己的父亲和那位不知打哪钻出来却又喜欢对一切指手画脚的皇室专员。不过年轻人并不在乎旅伴有多么惹人厌。他有自己的烦恼。
“怎么向校长交代这件事呢?”休尔有些头疼,也许是吹到了湖面上的冷风。他的校长自然是近卫军总参谋长鲁宾斯普亚留斯元帅,休尔尊敬鲁宾元帅,就像尊敬父亲一样。可说起父亲……年轻人瞪了一眼仍在夸夸其谈的中年人,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应声筒似的家伙怎么会是一位近卫军中将?之前他可一点也没发现,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越看父亲越不顺眼,甚至他对父亲从军的出发点也产生怀疑,要不然……当首都贵族想要和侵略者进行和谈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不该兴高采烈地接受这个简直令人想要发疯的倒霉主张。
“那是你儿子?”
“是的!”
“真是一个好小伙子!”皇室特派员羡慕地望着年轻的上尉军官。
“您知道,我只有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和你的儿子仿佛年纪,却什么都不懂。“罗根史密斯中将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喜欢,他谨慎小心地凑向身份显贵的皇室特派员:“您是说……您的女儿……”
“是的!一个不识世事的小女孩儿,都快到结婚的年纪了,却连一次恋爱也没谈过!”
“休尔,你过来!”近卫军中将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他的儿子若是能和这位大人的女儿发展一段恋情……然后结婚……然后借由女方的家庭进入皇宫找份优差……啧啧!想想就让人感到兴奋,罗根·史密斯的表现比自己娶了一位侯爵小姐还要亢奋。
说实在的,休尔已经忍无可忍,他一点也没有理会那两个可怜虫的打算。
“你这是干什么?快过来!”
年轻人的父亲在不断催促,休尔无动于衷,他只是平静地望着水面。冬日的湖水呈现出清澈的深蓝色,像大海一样幽深静谧,那种蓝得一塌糊涂的色泽能够令人产生一种奋不顾身投入其中的幻觉。父亲似乎发怒了,他在对着休尔大喊大叫,休尔已经闭上眼睛,只要他的意志稍稍脆弱一些就真的可以纵身投湖。
“怎么向校长交代这件事?”近卫军上尉还在琢磨,他地面孔被担忧和羞愤刺激得通红、他的父亲在为攀交权贵无耻地卖弄、他曾立誓守护的女皇陛下已经下达全线停战地命令、那位皇室特派员的怀里就揣着一份措辞像毫无廉耻地婊子一样下作的国书——“怎么向校长解释呢?”
近卫军总参谋长鲁宾斯普亚留斯元帅等在湖边。他的随从并不多,只有一个不到百人的骑士小队。跟随总参谋长的军官可不少,远远一看尽是一片金质军衔章地光闪。自从得知阿兰元帅兵败瘫痪的消息之后。鲁宾元帅自然升级为泰坦帝国八十万近卫军的最高统帅,但老人似乎并不多么兴奋。他骑着一匹健壮的湖区本地马,像渡船上的年轻人一样望着湖面发呆。
从首都来的和谈事务专员们都下船了,双方见面,鲁宾元帅只是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这令会面十分尴尬,就连那位事故圆滑的皇室专员也在脸上写满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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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近卫军上尉始终低垂着头,他只能祈祷校长不会把自己认出来,不过休尔对此一点把握也没有!记得在皇家军事学院读书的时候,是鲁宾元帅亲自给他颁发了骑兵攻袭演习优秀指挥奖,元帅还邀请他共进当日的晚餐,在席间……如果休尔记得没错地话,鲁宾元帅对他说,“毕业以后就去一线部队锻炼个十几、二十年,到时你会和安鲁的费戈将军一样出色……”
可是现在。休尔拿着一份全科满分的骑兵指挥专业毕业证书却只能做个通讯官,当初是父亲涂改了儿子地毕业意向书,托关系走后门把他留在都林。
“休尔!”
年轻的近卫军上尉浑身一僵。他连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鲁宾元帅惊喜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真地是你?你这个小家伙!”
休尔史密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终于鼓足勇气面对自己的校长。鲁宾元帅变了好多,头发像阿兰元帅一样白。眼眶深陷,身上那件弱不禁风的棉制军服松松垮垮,像元帅偷来的一样。
“过得还好吗年轻人?我在毕业名册上的外任军官里面没看到你的名字,还担心了好一阵!”
年轻人无言以对,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精神一紧张,委屈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很明显,鲁宾元帅对年轻人的泪水束手无措,老人只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别难过,我们都是军人,军人都得服从命令。”
“可这是错误的命令,简直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救药!”休尔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他的大喊大叫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他的父亲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那位皇室专员已经完全冷下脸,只有跟随鲁宾元帅的一众军官和左近的骑士豁然挺起胸膛,他们都用掺和了骄傲、欣喜、坚毅,甚至是敬佩的眼神打量着这名敢做敢为的上尉军官。
“我们……是军人!”
鲁宾元帅是这样说的,然后他就跳上战马,再也没有理会情绪激动的青年军官。
下午,来自都林的特派专员一行和近卫军总参谋长的军官团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临近湖区的一座大庄园。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守护庄园的不是近卫军,而是当地一位老伯爵组建的独立武装,这位老伯爵是一位退休的近卫军中将,也是这座大庄园的主人。
在外人看来,年老的庄园主可够快活的了,他显然对陌生的客人发生了兴趣,在稍谈一会儿之后,这位伯爵先生就把近卫军总参谋长和首都来的大官请到庄园外的花园。
冬天的花园没
有什么值得玩味的景致,地方也不大,只有一个漆成梧桐木色的新式别墅附带一个天然的石头园子。石园里面有一个大石盆,气温很低,呆滞的金鱼都躲在水底,投粒石子进去也一动不动;靠着别墅院墙有一座狩猎女神和猎犬的塑像,旁边是一颗高大的玫瑰树,一看便知是辛苦嫁接的产物,枝干攀缘房屋,完全挡住二层的窗户。
就在玫瑰树下面,狩猎女神旁边,老伯爵的仆人放好了餐桌、摆好了座椅。虽然是冬天,可天上的太阳还亮得耀眼。小别墅挡住了湖区里面刮起来地冷风,迎着阳光。宾主纷纷落座,吃着冬日里难得的湖鲜。喝着老伯爵招待的上等郎姆酒,除了军人,所有人都在席上侃侃而谈。
“不过……您刚刚说什么?”
首都来地大官笑眯眯地望着庄园主,他有些羡慕对方,要经营这样一座巨型庄园必须要有一笔庞大的财产。
“就像刚才说地那样。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不可以将您的庄园定为我国与西方王国联盟进行和谈的主会场?”
庄园主人完全愣住了,他望了望不发一言的鲁宾元帅,又看了看面相呆板的军人们,老伯爵用餐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角,可他突然感到怒不可抑!餐巾被丢到纯银汤盆里,溅起地汤水吓得席上的首都官员慌忙躲闪。
老人气得浑身哆嗦,他颤抖地指着自家的院门!
“看看那边!我把湖区里的小伙子们武装起来,教他们骑马、教他们射箭、教他们怎样用长矛对付西边来的下等人!你是要我告诉他们忘记这一切,把侵略者请进门,用好酒好菜和良家妇女招待他们!是不是这样?”
皇室特派员嗫嚅地活动着唇皮。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是算了吧!”老伯爵猛地起立,他的座椅咚的一声砸在地面上。“你们慢用!就当我的酒……湖里的鱼虾……全都喂狗啦!”
面对老人的背影,首都来地官员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他指着老人的脊梁尖声厉喊:“这是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颁布的旨意,你以为你是谁?”
老伯爵豁然转身,他用尽全身地力气挺起胸膛,“前近卫军中将莫郎左哈宁伯爵。多摩尔加监狱典狱长!”
“多摩尔加监狱典狱长?”皇室特派员乍闻这个名头就猛地瑟缩一下。
曾经的多摩尔加监狱典狱长近卫军中将莫郎左哈宁伯爵已是一个十足的老人,他用自己逐年都在缩小的身影猛地欺近那个敢于向他挑衅地家伙。
“我告诉你!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若是个聪明人,就该把你这样的家伙关进多摩尔加!若是11年前,我会用一整套对付卖国贼的手段欢迎你,可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你就偷着乐吧!”
老人在发泄一通之后就要离开,可他最后还是回转身。
“先生们!你们去和谈吧,去向西方来的下等人求饶吧!但务必离我的庄园远一点,若是有一个西方人走近我的庄园……我发誓!以一名近卫军中将的名誉起誓,以一名泰坦贵族的操守起誓!莫郎左哈宁会用对付恶棍的手段消灭他们!多摩尔加有的是恶棍,对付他们我可最在行,甚至不用仔细动脑子!”
老人边说边将一把餐刀投在桌面上,刀锋钉进木板,刀柄发出一阵清脆的呜鸣。
直到用过晚餐,前近卫军中将莫郎左哈宁伯爵也没有露面。为了表示抗议,他把庄园里的管家、侍从、仆妇,甚至是扫地的大婶都打发到附近的村庄里,住在庄园大屋里的军官和都林来的皇室专员只能自己动手搞些吃食,晚餐就在沉默中进行,接下来的茶点招待会也因近卫军总参谋长的缺席不欢而散。
等到夜深的时候,肃静的庄园主屋被一阵豪爽的笑声彻底惊醒,莫郎左哈宁伯爵似乎喝醉了酒,他搂着一个同样摇摇晃晃地近卫军上尉爬上楼梯,连招呼也不打就闯进为鲁宾元帅准备的书房。
书房里坐满高级军官,一部分来自西方集团军群,一部分来自首都军部,老伯爵在中午的表现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个人,看到闯进门的莫郎左将军差点跌倒,军官们就争着把他扶正。
“要小心……将军!”
“将军?”莫郎左自嘲地念叨着,“我要还是一位将军……我就……我就带上这个小家伙去打西边来的下等人!”
喝得醉醺醺的休尔上尉似乎听到有人要带他去打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就扬起酒瓶:“三角阵突前、左翼掩护、右翼包抄……近卫军……前进!”
“带他去休息!”鲁宾元帅朝门口一伸手,房间里立刻就有一名军官将口无遮拦的小家伙抬走了。
人们将哈宁伯爵放到沙发里,老人的四肢被酒精搞得又重又软,但他的目光却凝而不散。
“好了莫郎左,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咱们得谈谈!”鲁宾元帅边说边转向一旁疑惑不解的军官们,“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莫郎左哈宁中将——帝国军情局西部战区战场情报测控委员会委员长。”
近卫军总参谋长转向已经正襟危坐的老伯爵,“注意到了吗?皇室特派员的随从里面有好几个眼神猥琐的特勤密探!”
莫郎左撇了撇嘴:“首都方面的消息是四个,还有一队特勤行动人员藏在附近。”
室内陷入沉默,最后还是鲁宾元帅最先开口。
“能与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取得联系吗?我是说……隐蔽的、任何人都无法获悉的联系?”
哈宁中将异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单线联络……畅通无阻!”
近卫军总参谋长笑着颔首:“为我送封信吧?”
代表泰坦的信使在教历802年1月12日抵达位于瑞尔境内的反坦联盟军中央阵营。为了安全起鉴,负责传递国书的信使分成两组,一组乘船直接穿越湖区。另外一组在特勤行动人员地保护下由陆上进入瑞尔。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据说是因为西方集团军群对首都来的特派专员不是很友善,准是这些企图向敌人投降地家伙害怕军人在路上对他们下毒手西方军群的青年军官一直都在这样叫嚣。
不管怎么说,罗根史密斯中将和皇室特派员带着国书安全抵达反坦联盟军地中心阵营。一路无惊无险。出乎首都贵族的意料,气势凌人的荷茵兰国王竟然没有摆出一副施舍者的嘴脸。双方都很低调。西联没有让泰坦使者举着白旗进入营垒,也没有让随行的泰坦军人感到一丝一毫地难堪,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双方举行正式会谈的时候,由于近卫军总参谋长鲁宾元帅拒不出席这次会议,反坦联盟便在会晤中完全排除泰坦军方。他们让史密斯中将等几名将军等在门外,只在会场留下那位莫瑞塞特皇室特派员。
因此……没人知道西方王国联盟与泰坦的使者议定了怎样的方案,但从皇室特派员走出会场时的脸色来判断 前景似乎不算乐观。
史密斯中将在回程中不断询问谈判事宜,可皇室专员始终不肯透露一点信息,罗根将军直到再次见到鲁宾元帅才彻底放弃这个打算,但他已经感到心寒。如果皇室专员不和军方共同讨论这种事,那就表明女皇陛下有完全背弃泰坦军人的打算!又或者……反坦联盟开出的条件绝对是近卫军无法接受的,所以根本不必和军方进行商谈。
无论是上述哪两种情况,只要和约条款一公布……不必说,准会天下大乱!
即便是现在。和约条款处在严格保密阶段的时候,虽然近卫军驻扎在抗敌第一线地部队还能严格谨守女皇陛下颁布的“停止一切敌对行为”的训令,但躁动地地方贵族和各种名目的民团武装已经有些不耐烦。他们在西部边境一线乃至整个纵深防区顶替了龟缩在军营和要塞里的近卫军,自动担负起武力巡逻的职责。
在所有这些身处沿边又或战区数省之内地大贵族们看来,不管女皇陛下心意如何,到头来吃苦受累的还是他们!莫瑞塞特皇室和首都贵族为求自保谋求和解固然可以理解。但遇到这种不可能公正平等的和谈……中央政权通常都会牺牲地方上的利益来巩固岌岌可危的统治。这样一来贵族们就会问:西方人要泰坦割让领土,那么割让的是谁的土地?西方人要泰坦支付战争赔款,那么从谁身上搜刮这笔钱?
贵族们不干!
由古老的罗曼帝国时代承袭而来的元老议会制度令泰坦贵族珍视他们的发言权和参政权。尽管数个世纪以来,越来越嚣张的君主专制制度已将元老议会的性质和作用录离得体无完肤,但泰坦贵族的骨子里还是有这种集体主义精神,当他们想要达成某件事的时候,多半会抱成一团。
所以说,敢打敢拼、敢想敢干的贵族们可不像军人那样沉默寡言,虽然这种人的数量算不上多数,但总有像近卫军中将莫郎左哈宁伯爵那样无所顾忌的家伙。
莫郎左承袭了军人的精神,也融会贯通了贵族的一些心思。在索斯格尔湖沿岸地区,哈宁伯爵纠集了所有的贵族独立武装。碍于泰坦法典上的规定,前近卫军中将(现在也是)没有给集结起来的地方师团建立编制,但实际上他们已经达到一个方面军的规模。
不但如此,神通广大的哈宁伯爵借由军队里的老关系,给他那大庄园里的贵族武装搞到了许多正规军的制式武器,又把湖区沿岸所有公私马场里的马匹充作战马,等到那位年纪轻轻的近卫军上尉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索斯格尔独立第一骑兵军就在那个名叫“玫瑰树”的小镇诞生了。
从反坦联盟军的阵营回来,罗根史密斯中将就已发现他的儿子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前的休尔史密斯上尉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即便有些抵触也不会流于表面。可看看这个大逆不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坏种都干了些什么?
近卫军上尉自请加入莫郎左哈宁伯爵组建的索斯格尔独立师,又以一己之力策划了成立整编骑兵军地全部事宜,尽管休尔史密斯并不知道他会成为泰坦军事史上唯一一个以上尉军衔指挥一支骑兵军的近卫军军官。但
在所有人看来,这个年轻人的胆子要比他地年纪大上三四十年!
罗根史密斯中将惊悚地、严厉地、色厉内荏地、千方百计地劝诱他的儿子远离战场,跟他一块儿回都林。做父亲地甚至给儿子许下自由恋爱的诺言,可休尔始终无动于衷。他在面对父亲的时候就像打量一团空气或是一坨粪便。
这样说也许有些过分,可年轻的近卫军上尉毕竟是第一次与家庭和长辈进行斗争,而他的精神和意志又注定他在家庭战争刚一开始就能获得完胜!
罗根史密斯将军对待儿子和许多事情地嘴脸已经让住在庄园里的西方军人烦不胜烦,当他用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休尔的时候,近卫军总参谋长鲁宾元帅只好亲自出面。他对大叹儿子不争气的父亲就说了一句话:“……你给我离那个好孩子远一点儿!”
休尔胜利了,他的父亲卷起铺盖惊慌失措地上了渡船。年轻的近卫军上尉骑着战马全副武装,他一直把父亲送到湖边。临别的时候,史密斯将军终于露出一点的笑容,他对儿子说:“傻小子,我只是不希望你像那些没脑子的武士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在战场上!”
休尔指了指浮着一层薄冰的索斯格尔湖:“父亲,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便这是一滩死水、即便冰雪冻结了它地面孔,但它的内涵却是波澜。”
“我可看不出来……”中年人打量着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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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儿子点了点头,“您看到的只是它地平静和舒缓。但冰雪总会消融。大海大河会给它注入新的生机——这是它的命运,是前仆后继的勇士地信仰。”
“那么……再见儿子!”
“是的……再见父亲!”
年轻的上尉向即将离开战区回归首都那个繁华世界的近卫军中将敬礼道别……同时,这是他们父子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休尔史密斯将全身心的热情投入到他的工作里面,他要为一万余名渔夫、猎人、庄稼汉编排实战训练课程,他要负责湖区南岸百余里防线的武装巡查,他要督促天性散慢的湖区民众遵守戒严纪律。他要给神神秘秘的莫郎左哈宁伯爵巩固通讯网络、维持安全的交通线。
莫郎左哈宁伯爵在没事的时候就会找到蓄起胡子的年轻军官,他老是说休尔像他的一个老朋友,可又从来不告诉休尔那位朋友到底是谁。
其实休尔也不想知道,他对老伯爵的那个比较隐秘的身份多少都有些了解,可军人传统告诫休尔,碰到不该问的事情就该闭嘴,要不然就会惹麻烦。
有一次,哈宁伯爵突然说起自己的女儿……都林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品貌上乘、性情温和、善解人意、持家的好手、舞会上的宠儿。老人把他的女儿形容得像天使一样,即便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即便敌我关系十分紧张,可休尔这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小家伙还是有些动心,他不着痕迹地向老人询问这位伯爵小姐的名字和年龄。
“你是说我的罗兰娜?”莫郎左哈宁像把年轻人看个通透一样怪笑起来。“你若是早个三五年碰到我,说不定我真的会把女儿嫁给你,可你来晚了!我的罗兰娜嫁给了皇家史记官,连小奥斯卡都撇下不管啦!”
“小奥斯卡?”休尔上尉乍闻这个名字就愣了起来。“您是说……哪个奥斯卡?”
“还有哪个奥斯卡?”莫郎左哈宁似乎喝多了酒,他在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连眉毛都竖了起来。“是那个做帝国亲王的小奥斯卡、是那个做近卫军元帅的小奥斯卡、是那个做安鲁家长的小奥斯卡!他是圣徒、是泰坦民族英雄!可你知道吗?他对我这个老头子呼来喝去,即使退休了也不让我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休尔史密斯只是听着,就像哈宁伯爵说的那样,小奥斯卡是那位帝国亲王、近卫军元帅、神选战士的大家长。他作为一个近卫军上尉还没有任何资格评论心目中地英雄、楷模和偶像。
“话说回来……奥斯卡和罗兰娜两个孩子要是能在一起的话也不错!”哈宁伯爵有些懊丧地嘀咕,不过很快他就开朗起来。“还是算啦……他们没缘分!现在看来这倒是好事情!”
“你知道吗?”西部战区军情测控委员会委员长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奥斯卡已经从南方动身了!等他抵达首都……一场大的变乱再所难免!”
“您是说……”
“嘘……”莫郎左伸出一颗手指挡住嘴唇。“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军人只做该做地事情!”
休尔·史密斯上尉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都林会有大的变乱?这表明以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为首地军事首脑势必要与首都的投降派分出胜负!休尔是军人。他自然认为最后胜出的必定是军人,所以他就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打点行装,去忙着军人该做的事情。
教历802年1月28日,泰坦帝国西部边疆仍像平常那样寂静。反坦联盟军还是在边境外面严阵以待,这足以看出西方王国联盟对和谈的前景并不十分看好。况且五十万官兵长期驻扎国外地开销和日常用度对每一个联盟国家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要么在军事上获得胜利、要么在谈判桌上找回这一笔,除此之外,西联再也无法实现进犯泰坦的目的。
没有大规模的战事、没有想像中的入侵,西方人总得为枯燥乏味的军旅生活寻些乐趣、找点儿刺激。泰坦边境上的市镇和富裕的乡村很快就成为摆在侵略者面前的一道大餐,由于西方军人普遍对决策层地避战政策感到不满,为了排遣抑郁,反坦联盟军的首脑就开始放纵下级官兵在泰坦边境内侧进行袭扰……其实我们都知道,泰坦近卫军贯彻避战政策更加彻底,这使侵略者在边境上的动作与抢劫无异。
索斯格尔
湖区处在西部边疆中部偏南地区域,距离东南方的战略重心瓦伦要塞只有两天不到的路程。湖区虽然不是军事上的必争之地。可附近地区地市镇乡村却颇为惹人羡艳。
1月28号,像往常一样,休尔史密斯上尉带着索斯格尔独立第一骑兵军的一个满编师团踏上武装巡逻的既定路线。最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他和志愿兵们沿着湖岸一直向西,观赏再也熟悉不过的风景。可是等到他们光临边境,侵略者留下的马蹄印便打破了连日来的平静。
蹄印由边境开始向西南方伸展。休尔愤怒地打量地图,不用动脑也能知道这支闯进家门的侵略军又想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西南方向有一个大镇和四个村子不在近卫军的防线里边,那个大的市镇不会有危险,侵略者的队伍只有一个团,他们不敢去骚扰当地贵族组建的一个师。问题就在四个村子上了,会是哪一个?
休尔没让摩拳擦掌的志愿兵们等得太久,更何况有些战士就是那四个村子里的村民。年轻的骑兵指挥官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他命令全师分作三个整编团,由最近的路段开始追击,一旦发现敌情,以响箭互为号令。
休尔带领一团士兵疯了一样地跑了一阵,他的运气不是很好,坐落在湖边、最有可能遭遇敌人的那座小村寨竟然完好无损失。
近卫军上尉立刻动身,他带领部队奔往下一个目的地,并用半个小时就追上了前往另一个方向的独立师第一团。
第一团遇到了一些麻烦,他们撵上了敌人的尾巴,也见到了被侵略者洗劫一空的村庄,看到父老乡亲妻子儿女纷纷惨死在血泊里,湖区战士就像被人踩住尾巴的鳄鱼一样发了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鬼子兵并没有惊慌逃窜,他们且打且退,直到闯进湖区沿岸的一片森林才停了下来。
休尔史密斯赶上了第一团,他花费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些想要冲进林子的战士拦下来。在战场上观察一阵之后,骑兵指挥官又费了无数口水向淳朴的大湖人解释面前的一切都是敌人精心布设的陷阱。
休尔派出通讯兵,他要召集所有的索斯格尔骑士才能完全彻底地吃掉进犯的敌人,因为在他看来,敌人留下的蹄印就是这个骗局的第一个陷阱,不一定有多少人藏在那片密林里呢!而且……这些家伙的本意是想要吃掉休尔的巡防师团也说不定。
没过多久,狡猾的敌人显然发现森林外面的泰坦战士并不是一群没头没脑的冒失鬼,伏击这股骑兵自然也就成为一项奢望。深入泰坦国境的侵略者开始害怕起来,他们知道泰坦战士的援军只要再过一会儿就会由四面八方冲过来,所以……就像近卫军上尉以为的那样,这支闯入国境的荷茵兰骑兵师大胆地从森林里冲了出来 毕竟他们人数占优。
索斯格尔战士在森林外组成一道散兵线,他们在等林线附近出现敌人的身影之后便准确地投去箭矢,敌人的前锋一瞬间就翻倒了一大片。
一部分火箭引燃了森林外的董草坪,冬日里的西北风助长了火势,荷茵兰骑兵在冲出这段绵延五十多米的火海时已经队形散乱。年轻的近卫军上尉终于下达格杀勿论的命令,索斯格尔湖区最凶猛的湿地鳄鱼立即张开血盆大口,朝不共戴天的敌人冲了过去。
地方独立武装与正规骑兵军的对抗存在本质的差距,志愿兵不断落马、不断被训练有素的敌人砍倒在冷冰冰的湖畔平原上。负伤的泰坦战士发出濒临死亡的呐喊,但他们始终拿着武器,在极度痛苦中搜寻着敌人;敌人越打越心惊,他们一直在冲、一直在杀,可泰坦人就像永远也杀不完,他们冲来冲去竟然还在这块湖岸边打转。
如果还有更令人惊异的事,那就是在交战以后便没人再见过战士们的指挥官休尔史密斯上尉,志愿兵们也没有听到这个年轻人的声音,往常演习的时候他可喜欢扯着脖子叫喊。
泰坦战士没功夫理会那个勇敢的近卫军上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腼腆,他们只是竭尽全力、忠实地执行指挥官的命令。休尔命令他们打散建制、五人一组、以散兵线不断冲击敌群的头部和尾部;休尔命令他们不要顾忌牺牲、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休尔命令他们不要给敌人喘气的机会、倒下就爬起来、冲过去再冲回来、即使负伤倒地也要带走敌人的一条马腿……
这些战士们都做到了!他们曾经只是一群头脑简单的湖区百姓,是猎人、渔夫、勤快的庄稼汉。从前若是碰上这种大冷天,他们会躲在燃着壁炉的砖房里,骂孩子、打老婆、兜里宽裕就勾搭几个玩伴一块儿赌赌钱……西方来的下等人杀害他们的子侄、侮辱他们的妻女,夺占他们的财产,他们就拿起刀枪对付这群狗崽子,像休尔上尉教的那样干!
“休尔牺牲啦……休尔牺牲啦……”一名索斯格尔战士突然大声哭叫起来。
陷入混战的荷茵兰骑兵自然很高兴,他们开始更加疯狂地左冲又突,反正泰坦人已经死了指挥官。不过这次他们打错主意了,泰坦战士不但没有退却反而越战越勇敢!
头脑像湖水一样清澈的索斯格尔勇士并不认为休尔上尉的牺牲代表什么,他们都认为:既然走上战场,牺牲就是迟早的事,休尔只是先行一步,由此引发的更凶猛的怒火自然要在敌人身上尽情宣泄。
战争就是这样,即便休尔是这样一名可爱的战士、优秀的指挥官,但还是没人能够说清他是怎样无声无息地倒在湖畔冰层上。他躺在自己的血液里,平静地眯着眼,望着天空中的浮云。
冰层逐渐开裂,休尔便落进淡定的索斯格尔湖,湖水融入战士的血,沙场上朔风飞扬,湖面也随之掀起波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