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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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低顺,并不柔和。夜空被火焰的光芒染红了,天边弥漫着青灰色的烟雾,人的嘶喊和燃烧的声响从大地的一边传了过来,听上去就像是从地狱深处的熔炉内发出的厉鬼的吼声。

    伦巴底斯堡被烟火熏黑了一侧身躯,他的那高大的身影在星空下显得异常飘忽,摇摇欲坠。堡垒内挤满全副武装的德意斯武士,他们占据了大厅,占据了楼梯走廊,他们用身体占据了城堡中的各个角落。

    从前的恢弘古堡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为了方便行动,德意斯武士将地毯翻卷到一边,他们的靴子在地板上留下无数肮脏的脚印。大厅中的塑像和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名贵陈设一文不值的打翻在地,它们化为碎片,静默的控诉着人类的野蛮行径。那些珍贵的壁画上落满刀痕剑迹,黄金制成的蜡台被骑士们踢来踢去,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砖瓦和断裂的兵刃,当然,尸体和鲜血也是其中的成员。它们为古堡填抹了一层肃杀恐怖的氛围。

    古堡内没有声息,连码头那边恐怖的炮击也已停止,德意斯骑士静静的矗立在原地,对于他们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已被敌人的首领掌握了,那么也就是说,抵抗和杀戮再此时已经失去意义。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与奥帕瑞拉.罗雷斯堡面对面,男人的剑轻巧的搭在女人的肩上,女人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手臂不自然的下垂。

    他们,是两位君主,确切一点说,是两位与君主有着紧密联系的人,他们在世间所能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领土,不是黄金,更不是爱情,而是那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那种超越一切存在的优越感,君主的这种优越感通常表现为傲慢和冷峻的天赋!

    就像此时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他持着剑,身陷重围,他身边的德意斯武士是他们一行人的千百倍。可这位殿下傲慢的审视着对方的首领,用冷峻的目光扫视着出现在各个角落的武士。

    “我毁了你家园?”奥斯卡一副对此嗤之以鼻的样子。“瑞拉!虽然我承认这一点,但作为战争的发动者,你,或者说你的国家,都应该预料到今日的局面。”

    奥帕瑞拉没有做声,她仔细品味着剑刃的冰冷,仔细打量着这个一点也不了解却又被自己托付贞洁和情欲的男人。

    “可以谈谈吗?你的武士已经停止抵抗了!”奥斯卡仰起头,他用最孤高的眼神盯着剑下的女人。

    “还谈什么?”奥帕瑞拉笑得很冷,“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作为一名德意斯人,我已在战场上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荣誉!爱森斯坦!”

    公主殿下的丈夫谨慎的行出一步。

    奥帕瑞拉努力的仰起头,即便是一个失败者,她也不会让敌人用高昂的姿态审视一位纯血的雅利安人。

    “向国王陛下、宫廷事务司、首相府、最高统帅部呈报我放弃王位继承权的口讯,王族务必在我死后推荐新的顺位继承人!”

    爱森斯坦突然摇了摇头,“殿下,很抱歉!您在敌人的手里,您的命令我无法尊从!”

    “你……”奥帕瑞拉猛的回转头,她怒视着自己的丈夫。

    爱森斯坦退入身后武士的阵营,不过他一直在退,武士们也一直在退。

    奥斯卡将公主殿下扯到自己身后,多拉米立刻控制住这位德意斯公主。

    奥斯卡迎着敌人不断的向前走,他的胸膛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触到敌人的刀枪,他身上各处要害位置都被手弩的箭头所圈定,但他一直在向前走,他面前的敌人也一直在向后退。

    人们都有些奇怪,来自泰坦的一行人竟然没有下楼,而是走向堡垒的顶层。难道……他们打算从天空逃脱吗?

    里奇躲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德意斯人并没有忘记搜捕这位冒牌的大使,码头上那艘喷吐火焰的大帆船已经说明一切,德意斯人并不吝啬将一切与那艘船有关的人全都打入地狱。

    古堡内的寂静多少都令里奇有些犹豫,“小丑怎么还没到呢?”这位大骗子念叨着自己的同伴,如果小丑尽不到责任,那么就算有船他们也无法沿河平安抵达瑞尔,瑞尔王国三分之一的领土虽然被泰坦近卫军实际占领,但在抵达瑞尔之前还要经过德意斯的大片领土,没人知道航行中会出什么事。

    “报告!”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了堡垒的平静。通讯官打扮的德意斯骑士从主屋大门的方向奔上了楼梯。

    爱森斯坦扭回头,他有些惊讶,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一位宫廷书记官?

    “报告……报告!”来人剧烈的喘息着,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沾染了汗水的文件。“国王……国王陛下的寝宫刚刚发出消息!”

    爱森斯坦猛的抢了过来!“陛下病危!召集武装!护卫王庭!准备丧礼!”这……这他妈是什么事?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爱森斯坦疯狂的诅咒着,王国的军队将领和半数显贵都被困在伦巴底斯堡,就连王储殿下都落进敌人的手里!恩格尔贝勒.罗雷斯堡九世陛下在这个时刻发出病危通知!这……这到底算什么事!

    “海因里希!这里交给你了!”爱森斯坦一边吩咐一边望向自己的爱人,他知道她并不爱他,但他必须为她尽心尽力,他要令她平安度过危机,还要将她扶上国王的宝位。

    “宫廷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我必须去处理!”

    奥帕瑞拉被一把短剑抵着咽喉,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殿下少了一根头发,我们之间就少不了一场决斗!”爱森斯坦转而凝视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没有说话,他只是对着亲王殿下一行人发出一阵诡异至极的冷笑。

    城堡内的骑士跟随宫廷长官迅速撤离,他们从城堡的后门涌出,避开烧灼的火海,奔向不远处的马舍。堡内的空间瞬时空旷了许多,浇头烂额的德意斯贵族也在王军的组织下开始撤离。

    奥斯卡笑了笑,他对目前的景况十分满意,但昨天晚上的那次夜袭却多少都令他有些担心,看看对面德克特最高长官那一脸的自得,奥斯卡完全相信自己的队伍内部很有可能出现了问题。

    里奇终于从藏身的地点挪了出来,他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换上了德意斯武士的战衣。快速行出走廊,果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冒牌货的存在,武士们都在紧张的观望楼上的局势。里奇闪入一间面朝河面方向的小房间,他推开房间的木窗,并将房间内燃烧着烛火放在窗口上,这点微亮虽然暗淡,可还是引起了数里之外水手们的注意!

    “留心听着!”红胡子船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填装火药,换矛钩,目标……堡垒顶层的那个窗口!快!快!胜败在此一举!”

    奥斯卡一行人终于在伦巴底斯堡顶层的大房间外停了下来,德意斯武士都被殿下的几位随从逼到楼下。

    “你在等什么?”奥帕瑞拉有些诧异。

    奥斯卡微微笑了笑,“你听!”

    一声炮火的轰鸣再一次打破寂静的天地!破风声呼啸而来!伴随剧烈的震动和屋顶洒下的烟尘,奥斯卡在欢叫一声后猛的踢开房门。入目的一切将奥帕瑞拉吓了一跳!这个房间算是彻底完蛋了,窗口已经消失不见,冷风从一个巨大的窟窿中直灌而入,一根手臂般粗细的矛钩紧紧刺入墙壁!矛钩上联系着一根粗大的缆绳,一眼望去,竟然分辨不出这根缆绳的长短,它好象逐渐消失在堡垒外的夜空里。

    阿欧卡亚兴奋的发出一声呼叫!真是一发好炮!落点竟然不偏不移!粗大的缆绳横过城堡外燃烧着的火海,一直垂到河面上大帆船的甲板。水手们奋力将缆绳扯直,然后将缆绳一端固定在帆船的主桅上。抚摩着粗糙的缆绳,阿欧卡亚一阵自傲!只有她才会想出这种计谋!只有她才会动用这条长近一千九百多米的缆绳!这根缆绳经过四个月的编制才制作完成,阿欧卡亚也只是在大上个星期才拿到手里!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向下望,伴随着惨叫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好几名武士莫名其妙的被掀出楼梯。

    “让开!让开!我的朋友在上面!”小戈多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大锤。

    “让他上来!”海因里希大声发出命令。

    德意斯武士为小山般的肌肉男让出一条路,小戈多一边向武士吐口水一边大大咧咧的走上楼梯。

    “哦啦!怎么你这快要做父亲的家伙也来了?”奥斯卡在敌人的包围中无所顾忌的拥抱了混身布满伤痕的老伙计。

    “呜……”小戈多很激动,他甚至已经说不出话,他从主堡敌楼一路杀到这里,还真是命硬的好小伙子!

    “好啦!咱们该离开这儿了!”奥斯卡抻了抻缆绳,“就是不知道这东西结不结实?”

    多拉米仍然钳制着德意斯公主。“有办法!让小戈多第一个下去不就行了吗!这玩意儿要是禁得住小戈多的体重,也一定能够禁得住咱们。”

    “好主意!”小戈多也不以为意,他抽出一条皮带搭在缆绳上,然后顺势滑了出去。硕大的人体立刻在半空中高速滑翔,只见他横过脚下的火海,掠过火红色的河面,没到半分钟便已降落在大帆船的甲板上。想要接住巨汉的水手被大块头下落的冲力撞满一地。

    “都走开!看我的!”小戈多在甲板上抓起缆绳,他还不忘向城堡顶层的人们挥了挥手!

    “好啦!”奥斯卡从河面上收回目光,“大家都快点!一个接一个!跟上!”

    “您先走!”黑魔谨慎的说。

    “不!”奥斯卡望着奥帕瑞拉的眼睛,“我还跟朋友道别!多拉米,把她交给我,你们先走!”

    多拉米知道这不是谦让的时候,他把公主推入年轻亲王的怀里,然后便搭着缆绳滑翔而去。接着是圣骑士萨尔拉,然后是明塔斯.布郎特,再然后是亲王的传令官惠灵顿。

    “左手!到你了!”

    威斯坦摇了摇头,“不,小家伙,我殿后!你们先走!”

    “肖!”奥斯卡转向皇室杀手。

    黑魔说了声小心,然后便破空而走。

    奥斯卡望了望河面上的伙伴,又望了望怀中的公主,“瑞拉,我真的要走了!”

    德意斯武士已在这个时候进占了房间,他们在另一侧小心的戒备,看着敌人一个又一个自在的溜走,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武士们都不是很明白,海因里希阁下为什么还没有所表示,这位总行动官大人到底在等什么?

    “呵!你的旅程一定不会很顺利!”

    奥斯卡轻轻一笑,“瑞拉,你就那么想要我的命?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冲上来,你明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

    奥帕瑞拉紧抿着嘴,她什么都说。

    奥斯卡再一次亲吻了公主的面颊,“谢谢你!”这位殿下说轻声说出只有公主一个人才能听到的话。

    公主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抹凄厉的刀光突然闯入两人的视线,奥斯卡的反映并不慢,他猛的推开错愕的公主。亲王难以理解的望着将公主扯回德意斯武士中间的左手,又望了望顺着自己的手臂流淌而下的鲜血。

    “为什么?”奥斯卡有些疑惑,他认识左手很多年了,在多摩尔加的时候,威斯坦还曾教会自己如何偷东西。

    “不理解吗?”左手已经站在德克特最高行动官的身边,“没人想一辈子做盗贼,小家伙,你的死能为我带来爵位和一块封地。”

    威斯坦在说完话后便转向海因里希,“侯爵阁下,您快点派人将爱森斯坦公爵召回来了吧,那个通讯官和那封官方邸报都是假的!”

    海因里希脸色大变,他急忙向手下的武士吩咐了一番。

    看看身后的虚空,看看围堵的骑士,又看了看一脸莫名其妙的公主,奥斯卡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的确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有句格言……要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最好先从最亲密的朋友开始找起。

    “是谁要杀我?你不可能为德克特工作!是谁为你联络这些德意斯人的?”奥斯卡终于说出心中的疑惑。

    “你没必要知道!”威斯坦摊了摊手。

    亲王耸了耸肩,他孤零零的站在断裂的墙壁旁,身后就是近百米高的虚空,虽然缆绳就在他的身边,可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就会被对面的弓箭手射成刺猬。

    “最后一个问题,”奥斯卡抓了抓头,“你为什么不早点行动?干嘛非要等这个时候?”

    左手翻了个白眼,“你的问题还真多,实话说吧!阿欧卡亚这个精明的小女人太谨慎了,我无法在船上向外界传递消息。”

    威斯坦望了望小亲王的身后,他突然笑了起来,“好啦!殿下,你该与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奥斯卡愕然转身,他看到就在缆绳横过城堡高墙的地方,一名德意斯武士已在箭楼上擎起了长弓,这家伙似乎已经做好发射的准备。

    奥斯卡微微一笑,“左手,你在泰坦的亲属会为你的背叛承担罪责,你知道规矩。”

    威斯坦的脸色变了变,“臭小子!咱们真的该说再见了!”

    “是的!咱们确实该说再见了!”奥斯卡搭住缆绳,他朝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的德意斯人招了招手。

    箭楼上的射手终于放开弓弦,雕翎箭在夜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抛物线!奥斯卡沿着缆绳开始飞速下滑,箭失竟然贴着他的身体飞入破开大洞的房间!

    左手捂着胸口,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贯穿胸膛的箭矢,德意斯人冲向房间缺口,没人打算理会这名泰坦人中的叛徒。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威斯坦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做错了决定。

    里奇撇开弓箭,他盯紧急速滑翔的小奥斯卡,当两人逐渐接近的时候,大骗子越过箭楼的垛口纵身跳入虚空。奥斯卡一把便接住这名可爱的老伙计!空中传来泰坦亲王的欢声笑语。

    “放箭!放箭!”海因里希一边高喊一边用力劈砍缆绳。

    奥斯卡的笑容还没收回,便感到背后传来一阵箭矢入肉的刺痛!剧烈的疼痛几乎令他眼前一黑,手上的力道立刻松了下来,里奇猛然下坠的身躯在这个时候不禁令亲王神志一清!奥斯卡大喝着握紧手上拽着的人体。突然!缆绳发出一阵难以名状的颤抖!奥斯卡仍在滑翔,他已经可以听到帆船上的人们发出焦急的呼喊。

    断裂的缆绳飞速下落,奥斯卡一阵晕旋,他望着脚下被火光映红了的河水闭上了眼睛!

    “不会的!不会的!”阿欧卡亚惊叫着奔过船舷,她紧张的凝望着奥斯卡和里奇落水的地方。水花还在荡漾涟漪,但却没有人影,只有大股的鲜血被河水迅速冲淡!岸边的德意斯人投来火箭,大帆船上的桅杆已经燃烧起来,水手们顾不得还击,他们在船长的指挥下拼命灭火。

    阿欧卡亚不顾封锁河面的箭雨,她竟然纵身投入河中,黑魔一见情况紧急,连忙咬着匕首跟随而去!

    船上的人们陷入慌乱,惠灵顿和明塔斯.布郎特在刚刚的战斗中多处负伤,他们连移动都很困难;萨尔拉.德罗夏不会游泳,他在船舷旁干着急;毒医在忙着处理伤员,解剖手在组织为数不多的船员向河岸上的德意斯人还击,犯罪之王多拉米倒是下水了,但老头子被德意斯载满士兵的小艇堵个正着,他不得不跃上小船与敌纠缠!

    终于!黑魔从河面上扶出,他怀抱着奄奄一息的人体。红胡子船长操纵大船横过河面,用船身抵挡火箭,使水面上的伙伴不致受到攻击。

    肖将船上垂下的缆绳缠住里奇,水手们立刻就将大骗子提了上去。这时,阿欧卡亚在船舷的另一侧浮了上来,她揽着小亲王艰难的攀住船底的木板。水手们同样垂下缆绳,但他们马上便被岸边投来的箭雨射倒一地。

    阿欧卡亚艰难的扭转头,她惊恐的看到大队的德意斯武士将轻便的舢板放入河滩,他们很快就能接近船只。几枚箭矢穿透水面,阿卡感到身体猛的一沉,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大股的鲜血从水中飘上河面,怀中的奥斯卡越来越重,眼中的光亮越来越昏暗!

    “快走!快走!不然大家都会死在这里!快走啊!”阿卡绝望的向船上呼喊。

    艰难的、缓慢的、依依不舍的!大帆船拖曳着一身的火光和伤痕,在喊杀声中逐渐远离这片水域。

    一篷箭雨再次袭来,阿卡一阵剧烈的抖颤,奥斯卡已经快要脱出她的怀抱,坚强倔强的女伯爵大吼着抓紧,可她抓住的只是混合着鲜血的衣襟,带着不甘的泪水,阿欧卡亚曳着亲王被河水淹没,他们只在河面上留下一圈涟漪。

    德意斯武士紧紧围成一个圈,他们向圈外竖起盾牌刀枪,他们的最高司令长官坚定的立在圆阵最中心,冷冷的打量着四方八方的敌人!虽然他的第二兵营只剩下一座不过千人的圆阵,但经过大门陷落之后的肉搏血拼,他们的四周已经铺满泰坦人的尸体!

    第二兵营在燃烧,静静的燃烧!从前那座气势腾腾的大兵营只剩下如今的几处破烂围墙和倒塌的断壁,相信只要再过几个钟头,德意斯南方边境上最大的一座屯兵基地就会变为一片废墟。

    火光映红了大地,也映红了这方天宇。随着浓烟的飘移不定,天穹变换着颜色,吐露着繁星。大地也变了颜色,深秋的泥土混合鲜血形成一道道沟壑,还有一块一块凝固了的血泥。

    其实地表已不是单纯的大地,战士们的尸体层层叠叠,在争夺最激烈的几处地点,尸体堆成山,血液流成河,断裂的刀枪像墓碑一般插在人体上,孤单的矗立在战场中。成群的乌鸦在火光上空盘旋低鸣,它们注视着那些仍在移动的群体,留意着那些仍在闪烁光芒的凶器。

    阿兰元帅缓缓行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他看到近卫军的战士仍在繁忙的检验尸体。这些战场清洁工提着马刀,他们在脚下出现的每一具尸身上都补上两刀,当然,他们对付的只是敌人的残体。

    越过已经破烂不堪的兵营大门,密密麻麻的泰坦军人为统帅让开了道路。阿兰跃下马,他有些蹒跚的走入尸骸遍地的战场,这里就是最后的战地,德意斯人就是在面前的空场击退了泰坦骑兵和步兵的三次冲锋。阿兰承认,久未实战的近卫军与他们的敌人在素质上确实存在很大的差距。

    长时间骑马已令老元帅的腰关节像断裂一样疼痛,阿兰艰难的挪动着步履。泰坦战士们在老元帅行过身边时接连单膝跪地,他们正在对自己的统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德意斯人的圆阵终于有了动静,在泰坦战士的团团围困之中,一名浑身浴血的将军排众而出。

    “德意斯王国南部边防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您是……”

    “泰坦帝国近卫军元帅,冯.休依特.阿兰!”

    “阿兰元帅!”德意斯将军有些诧异的打量着满头银发的敌军统帅,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陆上最著名的军事家,“那么……元帅,我们开始吧!”

    “你不打算投降?”阿兰蹙紧了眉头。

    “抱歉元帅!我的祖国发给军人的词典中没有这个词语。”

    阿兰点了点头,他在原地立正,向敌人的指挥官敬礼。德意斯南部边防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立刻还礼。阿兰在转身时微微叹了口气,德意斯人……确实有战斗至最后的勇气!

    不过……德意斯人有些奇怪,他们看到由四面八方包围圆阵的泰坦战士正在退却,他们甚至已经退出兵营大门。集团军指挥官仔细分辨着泰坦阵营中陆续传来的口令,突然!这名将军大喝着举起盾牌!

    “举盾!密集队形!抵挡箭雨!”

    随着司令长官的口令,德意斯南部边防军第二集团军所剩无几的武士纷纷将盾牌举过头顶,他们用碎步迅速靠拢,圆形阻击阵猛的收缩,方盾紧密连接在一起。远远望去,这座密不透风的阵势就像一颗长就一身钢铁外皮的大蘑菇,它为其中包藏着的人体挡风遮雨。

    没错!确实是箭雨!四面八方都被泰坦战士的箭手队伍填满了,他们在敌人的圈外围成一个致密的圆形包围网,随着长官的口令,跟随着第一箭手抬箭的角度,战士们向最后的敌人发出最后的钢铁雨幕。

    雨幕在空中腾起,暗夜中的火光映出箭雨的倒影。沿着美妙的弧线,箭雨开始下落,盾牌上响起一阵钢铁撞击的杂音。箭雨的动量令德意斯武士高擎盾牌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坚定的圆阵终于在颤抖中露出一点一滴的缝隙。幸运的长箭不断钻入缝隙,阵中的武士不断软倒在地!

    箭矢组成的雨幕似乎无穷无尽!抵抗者的阵势在塌陷、在崩毁,钢铁箭头闪烁着耀眼的寒光,只是一瞬便飞入阵中消失不见!火光将盾牌上的鹰徽照耀得璀璨生辉,但其中的惨呼和诅咒声却与光耀的雅利安图腾完全绝缘。武士们被包围,他们在艰难的支撑毁灭前的最后一刻,他们甚至没有得到与敌人进行最后一搏的机会。

    渐渐的!方盾散落满地,盾牌上和人体上满布箭矢,圆阵由从前的大蘑菇变成一片单薄的荷叶,荷叶已经彻底的瘫倒在地。不过从远处依稀可以分辨出,荷叶中仍有几处坚强的突起。

    终于!箭雨停了下来,战场恢复平寂!

    泰坦战士们没有欢呼,没有雀跃,他们默默的走入敌人的阵地,他们默默的翻弄那些浑身无处不插箭矢的尸体。

    一位随军牧师在敌人最后的阵营前站定,他将神牌插在地上,尽管他所代表的一方获得了胜利!但倒下的是值得歌颂的勇士!悠扬的安魂曲在归入寒夜的战场上响起!

    泰坦战士终于清理到圆阵的内侧,一名幸存的武士猛的掀开扑倒在自己身上的战友的尸体,可他的身上仍然插入十几枚箭矢!

    泰坦随军牧师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停止颂经,只是不愿见到敌人最后的勇士如何离去。

    这名勇士大声吼叫,他疯狂的挥舞着长剑,将企图接近自己的泰坦战士迫往一旁,渐渐的!舞动的长剑失去了目标,勇士的双眼也失去了焦距!这就是德意斯边防军第二集团军的统帅,他劲力难支的跪卧于地,这位将军仍在发出战斗的怒吼,他身上的无数个血洞仍在顺着箭支喷涌鲜血,感受到身后有人接近,将军盲目的挥剑劈去,泰坦战士惊惧的后退,他们不再前进一步,静静等待敌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秋夜带来微凉的露水,敌人的统帅平静下来,他的剑软软的垂在地上,只有手上突出的青筋可以判断出他仍在使力。将军的口中呼出急促的白气,这表明他仍在试图活下去,试图战斗下去!渐渐的,白气逐渐稀薄,逐渐消散,最后终于无声无息。

    泰坦战士争相围拢过来,他们打算看清这位德意斯将领的面孔,尽管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失败者,但他无愧于勇士的称谓。

    阿兰元帅排开拥挤的战士,他望了望已经断绝气息的将军。

    “收好他的剑,整理好他的遗体,就在……就在兵营主屋的废墟上为他立一块墓碑。”

    “是!”潘恩.鲁贝利上校面目呆滞的答应着自己的元帅。这一夜,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潘恩蹲了下来,他打量着敌将的面孔,顺着那双无神的眼睛望过去,原来这位将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一个半大孩子。这个孩子浑身插满箭矢,只有他那年轻的面孔得以幸免。也许……他连喝酒的年龄都没到!潘恩上校胡乱猜测着。

    上校为敌人的将军合上双眼,站起身的时候,他打算再一次环顾这个包容生者与死者的地狱。潘恩相信,自己哪怕穷其一生也无法忘记教历797年10月31日这天夜晚所发生的一切!

    “报告!元帅阁下!”一名狼骑兵拦住了阿兰的去路。“我们在山谷那一侧截住了德意斯人的伤员队伍,他们没有抵抗,我们是不是……”

    “行了!我什么都没听到!天一亮我们就要出发,你叫你的长官自己去思考怎么处理!”

    这名来自森林狼的通讯官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元帅的说辞已经清楚的表明了他的用意。

    “是的元帅!我们自己会处理!”狼骑兵边说边拨开马头,他向自己的队伍驰去。

    缓缓走过丘陵,火焰的灰烬仍在四处飞散,空气中弥漫着屠场的气息。焦臭的尸体和断箭残枪洒落满地,不远处腾起的冲天烟火在向人们昭示一场大战的终结。此刻,只有火光和尸首是那样的刺眼,那样的孤寂!

    奥帕瑞拉.罗雷斯堡从破败不堪的场景收回目光,她转而望向河面,大量的武士正操纵着舢板在河中巡弋,同时,岸边的武士正在忙着登船。附近要塞的守军已经封锁了劳芬卡梅河的下游,他们用鱼网打捞河中可能出现的人体。

    “我已通知最高统帅部!”爱森斯坦站在妻子的身边,但他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与一位丈夫完全不搭边。“全国会在今晨进入战争状态,劳芬卡梅河的上游地区会陆续封锁,他们绝对不会逃到俄列联合王国!宫廷那方面我也已经确认了,国王陛下暂时还没有危险!另外……光凭我们现在的兵力不够封锁城堡附近地区,最高统帅部已经调动条顿骑士团,最迟在中午就可以完全控制……”

    “行了!”奥帕瑞拉突然打断丈夫的呈报,“都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河里要是还有人的话早就已经溺死了,但现在连具浮尸都没有,封锁河岸的卫兵也没发现生还者!这说明什么?”

    爱森斯坦无可奈何的垂下头,“这说明……这说明他们很可能已经登岸逃脱了!我正要调集兵力沿着河岸和水流向下游做地毯式的搜索。但您知道……条顿骑士团要是不赶不过来的话,我们的兵力还是不够彻底封锁整个……”

    “不要再解释了!快去做点什么吧!”奥帕瑞拉几乎是吼了出来。

    爱森斯坦没有回答,他转身便走,一名卫兵为这位公爵牵过了马匹。爱森斯坦越上马,他突然有些犹豫!

    “我记得……我嘱咐您一定要呆在房间里,可您……打扮成那样加入了战斗……”

    “你想说什么?”奥帕瑞拉瞪住自己的丈夫。

    “呃……”爱森斯坦抿着嘴,有些事是男人说不出口的。“没什么……忘了吧!”愁眉苦脸的公爵转身拍马而去。

    奥帕瑞拉收回目光,她打量着自己的故乡,这里已经不再熟悉,这里就是一处燃烧着的炼狱!

    “殿下!这家伙怎么处理?”海因里希面目狰狞的赶了过来,在这位特务头子的身后还跟着几名高大的骑士,他们拖拉着一具奄奄一息的人体。

    奥帕瑞拉转过身,她打量着这名年迈的俘虏。“你叫什么名字?”

    俘虏只是冷笑了一声,但德意斯武士立刻就用剑柄在他的腰眼上敲下一记重的,“回答王储殿下的问题!”

    “多拉米.贝辛格!”小老头恨恨的嘀咕了一句。

    公主走了过来,“你是那位亲王殿下的骑士?”

    “不!”多拉米扭头吐出一口血痰,“我是他的朋友,我们一行人都是他的朋友,但不包括那个叛徒!不过……这个臭小子在上岸的时候竟然把我忘了,他独自闯进森林!”

    “你们都听见了吗?”奥帕瑞拉突然大声叫喊起来,“他在森林里,快去把他挖出来!”

    海因里希迎了上来,他用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抽打了一下犯罪之王的脊背。

    “公主殿下,这家伙可一点都不老实,也许他在说谎!”

    奥帕瑞拉怒视而来,“不用你教我怎么做!组织你的部下仔细搜索附近的几处森林。”

    “是!”海因里希只得躬身答应。

    “留着他的命,会有用处的!”奥帕瑞拉最后吩咐了一声,然后她便排开众人,在数名圣骑士的护卫下向城堡的方向走去。

    “小老头!你归我了!”海因里希沙哑着喉咙干笑起来。

    多拉米呸了一口,血色的口水喷了兴高采烈的特务头子一身一脸。

    “好啦!”当海因里希抹过一把血水之后,他那张堆积着虚伪的面孔已经完全走样。“好好招待一下我们的客人!”

    德克特的打手们蜂拥而上,他们挥舞着带刺的铁棍,猛力的敲击不屈的脊梁;他们用填加了铁片的长靴不断踢打已经遍布伤痕的人体。

    “啊……”阿欧卡亚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惨呼,暴雪猛的捂紧女人的嘴巴。

    河岸上传来狼犬的吠叫和骑士的呼喝!

    “有东西在那里!”

    “快!过去看看!”

    这是一处高出河岸的陡坡,水獭挖空了水面下的坡底,这种水生动物构筑了一个简易而隐蔽的巢穴,在枯草和水蔓的掩护下,河岸上的人完全看不到坡底的景况。

    暴雪、黑魔,奥斯卡,阿欧卡亚,四名生还者缩在水獭的巢穴中,他们一动不敢动,甚至已不敢呼吸。暴雪刚刚拨出埋入阿卡肩头的箭矢,他到现在仍在抱怨,给小奥斯卡做这项工作时人家只是皱了皱眉头,可这个女人竟然发出“刺耳”的尖叫!真是够要命的了!

    德意斯大狼犬在向河面疯狂的吠叫,一对武士已经封锁了这处河岸,突然!一声水响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一只成年水獭猛的钻入水底。

    “真见鬼!只是一头畜生,这里什么都没有!”一名武士来回晃动着火把大声抱怨着。

    “咱们再去那边!”队伍中的军官终于发出命令。

    直到再也听不到犬吠,保尔这才放开阿卡的嘴巴。阿欧卡亚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得就像传说中的厉鬼!她大口的喘气,嘴角还涌出胸腹间积压的血水。

    奥斯卡完全靠黑魔的扶持才能在水中稳住身形,他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的焦距也不是很清晰,这位似乎随时都会一睡不醒的殿下猛的扳住阿卡的头。

    “为什么你会傻到投河?你不知道这是自杀吗?”

    “我只是想救你!要骂就骂吧!”阿卡艰难的吐出一句。

    奥斯卡望着阿卡的眼神复杂极了,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脱力。

    “行了!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保尔不耐烦的打断了正在“眉目传情”的两个年轻人。“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

    “我们能去哪?”黑魔谨慎的打量着四周,“德意斯人封锁了河面也封锁了河岸,我们一上去就会被发现。”

    保尔极不耐烦的瞪了皇室杀手一眼。“谁说我们要走上面,我们是要走水下!”

    “水下?”黑魔彻底糊涂了。

    “没错!”保尔指了指水獭巢穴的下面,“你们知道吗?像伦巴底斯堡这样的堡垒为了避免被围困,通常都会有一口连通地下水道的水井以保证水源供应。那口水井的下水出口就在这处水底!”

    “你确定吗?”黑魔不信任的望着杀手之王。

    “你还不配怀疑我!”保尔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我就是从那口水井逃离城堡的,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通过德意斯人的封锁在河中救了你们?”

    “那……那你打算怎么干?”肖.卡连柯突然发现,跟随保尔似乎无虚思考太多问题。

    “太简单了!从地下水道潜回伦巴底斯堡,那口水井在幽深的地下室,我查看过,地下室已经废弃很久了,不会有人发现咱们!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德意斯人绝对不会相信我们会再次潜入堡垒!再说这种城堡都会有逃生密道……”

    “你等等!你等等……”黑魔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保尔,“你他妈疯了还是傻了?从这潜水进入堡垒?这里距离城堡的直线距离是一公里!还不知道地下水道的距离是多少!看来不用德意斯人动手了!我们全得溺死在里面,有人能够潜游一公里吗?”

    “你这个白痴!一点想象都没有还做什么刺客!”保尔敲了黑魔一记响头。“真他妈搞不懂我和13怎么会败在你这种二流货色的手里!”

    “用这个我们就能成功潜入城堡!”保尔边说边从腰间拽出一个大水袋。“往里面吹满空气,足够我一个人来回一次!我估计……咱们四个人应该差不多!”

    “差不多?”黑魔又发作了!“要是差一点的话怎么办?殿下和这位小姐都受了伤!万一……”

    “行了!”奥斯卡突然发出一声断喝,“我知道城堡通往外界的那条密道,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黑魔不再出声,远方的河面上移动的灯火已经表明,德意斯人马上就要巡游到这里!

    “就这样决定了!”保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吹起水袋。

    奥斯卡没再出声,他只是在水中一阵摸索。终于,他找到了阿卡的手。

    “刚才……你没有放开我,那么下一刻,我也不会放开你!”

    想想那漆黑的水道,想想那遥远的距离,想想那渐渐鼓起并支撑四人呼吸的水袋,阿卡终于虚弱的点了点头。

    “答应我!努力活下去!”奥斯卡猛的吻住女伯爵,他为阿卡度去一口象征生存的气息!

    火光照耀而来,舢板带动了水波,德意斯武士仔细查看着这处足以藏身的坑洞,但他们发现除了一圈水沫便再也没有其他的物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