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尼心情不错,尤其可以前往图书馆——这个神殿里,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唯一的瑕疵是,布鲁菲德竟然也在图书馆之中,还微笑注视着自己。
尽管如此厌恶一个人,蕾尼不得不承认,布鲁菲德无论举止或风度,在神学院里都是数一数二,如果再加上他出色的外貌,他换一套服饰就能伪装成一个名门的高阶贵族。
这是有意安排的重逢吗?蕾尼侧头望了望窗外动人的天空,她意识到,布鲁菲德挑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时机。她想,这更证明了他的心机深沉,做什么事情都有备而来……
书架下的布鲁菲德,身边还站着阿穆,这同样是一个举止得体的年轻人,拥有着不错的外貌,但在布鲁菲德面前,他自然而然表现出一份谦恭和敬意,甚至不敢和布鲁菲德并肩而立,而是站在布鲁菲德稍后一点的位置。
蕾尼冷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纳闷,布鲁菲德才来多久,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追随者了吗?而且还是一个名声不错的预备祭司……
这一切,反倒令蕾尼对布鲁菲德的印象更坏了,她认为他具备了大奸大恶之徒所应该具备的一切特质和条件,有个人魅力,心机深沉、虚伪、邪恶,善于控制人心……
蕾尼告诉自己,我不应该对他假以颜色,伊格家族的人从来都不畏惧小人,从不因未来不明的危机而畏俱小人。
布鲁菲德像是丝毫不以蕾尼的冷漠为意,上前微笑道:“蕾尼小姐,向你致意!很高兴能与你在此动人的夕阳下重逢。”
无论诚意还是风度,布鲁菲德的表现力是十足的,尤其他还直视着蕾尼的双眼,目光纯净,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
蕾尼碰上他的目光时,内心不禁怦然一动,但她立即告诫自己,这无疑是一双美丽的眼睛,还努力在表达着善良和善意,但如果他做不到这样出色的伪装,也不配称得上大奸大恶了。
“蕾尼小姐,阿穆向你问好!”阿穆也跟着布鲁菲躬身道,对于一个历来讨厌海术师的预备祭司而言,他如此礼貌,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了。
蕾尼仍保持冷漠,尽力让喜己牵动出一丝微笑,尽管笑意淡得若有若无:“向两位致意!很高兴再次见面!”
说罢,她似乎也不愿意再多作交谈,点点头,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阿穆不由得低声道:“布鲁菲德先生,你的难友似乎并不喜欢我们呀?”
布鲁菲德微笑道:“这叫矜持……或许,仅仅是因为你在这里罢了。”
阿穆垂下头,尴尬一笑,不再作声了。
“为了证明不是后者,阿穆,你今天可以一个人看书了。”布鲁菲德远远瞥见了蕾尼手里拿着刚借来的《黑暗时期里的中级海术概论》,这可是一本他尚未见过的海术书籍。
在神学院里,各自精神派系的学员,只能借到属于自己那个精神派系的书籍。神殿美其名这是为了不让学员们分心,其实是一种严格的精神管制,但众神的教义又是提倡博学的,所以,在图书馆每天开放的短短两小时里,允许你浏览他人书籍,前提是有人肯把自己借到的书让你看。
对于布鲁菲德的吩咐,阿穆点头答应,便走到另一边去了。
望着阿穆走远的背影,布鲁菲德不由得眯了眯眼,阿穆现在的脾气未免太好了,表现得也实在太如他意了,但是,没有人天生就是仆人,尤其是称职的仆人……
他抿了抿唇,转身往蕾尼走去。
图书馆不是辅导室,这里十分安静,每个人都尽力表现出未来神职人员的素质,毕竟,这里有不少导师和在职的神职人员前来的,就算学号间偶有交谈,也是相互间窃窃私语。
蕾尼果然符合她的个性,选择了一个角落作为她的座位。
对于此,布鲁菲德想,这很好,那我坐到她身边也不会显得太过碍眼。
但蕾尼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她厌恶地看着布鲁菲德走近,心里诅咒,这个奸恶之徒想接近我,他一定抱有某种邪恶目的,还故意把他身边忠实的朋友给支开了!他想追求我吗?那他最好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预备祭司,这里是神圣的神学院……
其实,她倒太过鄙视布鲁菲德了,如果她今天借的是别的书,恐怕布鲁菲德也不会轻易走近,他对蕾尼是存在好感,不过也仅仅是印象深刻的好感,远没有到痴迷,更遑论追求。
事实上,布鲁菲德坐在她身边,打过招呼后,目光更多是停留在那本《黑暗时期里的中级海术概论》上面,这样专注而深情的目光,引来了蕾尼的注意。
“你,要看看吗?”蕾尼不得不出于最基本的礼貌低声问道,但问完她便自嘲的笑了笑,可别忘了,这个奸恶之徒是海术大师级人物,怎么可能把这种中级海术著作放在眼里呢?
谁料布鲁菲德竟然立即点头道:“谢谢,我想看看……当然,只是,随便看看。”
布鲁菲德咽了一下口水,以掩饰自己的渴望。
这样的语言神态落入蕾尼的眼里,她马上有了这样的结论:虚伪的好色之徒,果然是为了接近我,才故意这么说……
然而,布鲁菲德接过书后,竟然一眼也没再看蕾尼,立即如饥似渴的阅读了起来。
他这位所谓的大师级海术师,完全是自学成才,对于中高级理论,许多都是囫囵吞枣,一些偏门点的知识,更是大量缺乏。
这本《黑暗时期里的中级海术概论》理所当然的填补了他一部分知识的空缺,里面一些观点与他脑海里滚瓜烂熟的理论相互印证和互补着,他强控着自己的神经,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眉飞色舞。
他想,毫无疑问,千年前海术里所强调的精神运行方式,并没有如今复杂,以此方式来运行精神力的话,这轨迹与别派系的精神学说,应该相似了许多,如果拿千年前的白魔法理论来相互印证的话,说不定两者是无限接近的。
这个观点令他激动得一塌糊涂,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立即又镇定了下来,心想,可不能让人看出我有思想出轨的端倪,我还得抓紧时间……他把书翻得更快了。
蕾尼在一旁随便翻阅着布鲁菲德本来拿着的古神殿语,百无聊赖。
开始时,她以为布鲁菲德一定借助海术这个话题,将自己引入他最引以为傲的海术领域,从而进一步博取自己的好感,但没料到布鲁菲德拿过书后,竟然看得如痴如醉,仿佛自己已经不存在了,不,是所有人都不存在了……
莫非他从前确实从未看过这本书籍?那么,他对知识的追求,真有这么执着吗?这个想法令蕾尼的心里热了热,这说明布鲁菲德并非坏得这么彻底,起码他还有着学者一般的热情,这是如宝石一般闪亮的优点!
但,有这个可能吗?蕾尼想起了不久前,布鲁菲德在大海上那神乎其技的表现,那样的水平,绝对是最顶尖的海术师,哼,怎么可能连这些基础著作都没看过呢?
于是,蕾尼心中有了结论:这个奸恶之徒仅仅是如此表现,为的就是吸引我,很可惜,你打错主意了,我并不如你想像中的愚昧!
图书馆即将关闭的钟声终于打响了,布鲁菲德才依依不舍的将视线从书本上离开。尽管他已经阅读得飞快,但也只能把这本厚重的著作看了小半,最大的收获便是印证了原本的许多猜想,小收获就是学会了两个比较古老且偏门的中级海术。
他对蕾尼笑笺-书决籍推回给对方,说声:“谢谢。”
蕾尼也回以一笑,淡淡应了句:“不客气,你真好学!”
布鲁菲德并没有看到蕾尼嘴角边逸出的嘲讽,他仍未从自己的海术世界脱离出来,微笑感慨道:“知识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它的美妙之处在于,没有人能把它从你这儿拿走。”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思绪沉浸在刚才那美妙的时光里。
蕾尼眼睛不禁一亮,这句话如果不是有足够的自信、自身拥有足够的才华,那是无法说出的。
然而,她马上发觉自己凝视的目光会给布鲁菲德带来遐想,连忙把头转向一边,竟发觉阿穆正站在远处的大门外,负手而立,仿佛是一位毕恭毕敬等待主人离去的仆人。
为了掩饰这阵小尴尬,她忙转移话题,淡淡道:“你的朋友看起来对你有足够的忠诚,你们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令这份友谊坚固至此吧?”
布鲁菲德望了一眼阿穆,眼神里自然而然流露过一丝深沉和提防,微笑道:“蕾尼小姐,这可关系到他的**了。”
“那看来我不方便多作了解了。”蕾尼如此说的时侯,心里却在想,像你这样的卑劣者,为了达到接近我的目的,所有问题一定言无不尽,正好让我借此来进一步看清你的本质,出卖他人正是品格里最低劣的行为……
谁料到布鲁菲德竟然回答:“请原谅,蕾尼小姐,说出他人的**是一种背叛。”
可怜的蕾尼本处于自信的状态中,布鲁菲德一句话就把她给完全噎住了,她愕了一下,才笨拙的应了句:“那么你呢,你是怎么看待你们的友情的?不会也关系到你的**吧?”
布鲁菲德笑道:“蕾尼小姐,看来你对阿穆很感兴趣呀,我会为你转告这一点!不过,你的问题,我还是无法回答,因为,这确实也关系到我的**。而说出自己的**,是一桩傻事。”
蕾尼发觉,她被自己笨拙的问题和布鲁菲德锋锐的回答,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布鲁菲德似乎仍认为他们尚处在·喻快的交谈中,末了还补充了句邀请:“对了,蕾尼小姐,明天你还会来这里吗?”
他瞥了一眼对方手中的书籍,微笑道:“我还没看完呢!拜托你了,明天见!”
也不等蕾尼回答,布鲁菲德又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那本《黑暗时期里的中级海术概论》,才转身离去。
蕾尼咬紧了嘴唇,气愤得耳朵都有点红了,她发觉,他们之间,被蔑视的,更像是自己。
之后的半年,布鲁菲德渡过了一段相对平静而充实的时光。
白天,他会在低调中完成祭司学的理论课,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学习中暗暗批判,批判教义的矛盾之处,批判神的信徒持续不断的曲解着神意,还编订成册,供他们这群傻瓜学习。
他内心的批判思想假如也能编订成册的话,大概就是一部划时代的反神殿著作了。当然,这仅仅是假如,事实上,布鲁菲德表面看起来就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未来一个有威望的祭司、神殿忠实的仆人,那些叛逆的思想被他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不敢跟谁交流。
哪怕有一次,他不小心对阿穆说了一句“神在每一个人心中,而不是在那镶着金边的厚皮书里”,已发誓对他效忠的阿穆被震惊得目瞪口呆,他才慌忙补充“……这,这可是异端的想法,我们要牢记神殿几千年来出轨者的教训”,阿穆才为之释然。然而,布鲁菲德已被吓得大汗淋漓,他狠狠的警告自己,再如此肆无忌惮,主殿前那个祭神台就是他生命的终点,所有人都会冷漠的注视着他这个异端被烈火活活烧死。
敏感的少年几乎能听到自己在烈火中的哀号声了,他将其视为自己已死过一次的教训,从此在这方面的言论上,再也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时刻。
下午,图画馆的时光无疑是最美好的一段,蕾尼并非每天都出现,但一旦出现,她手中的海术著作,基本上都由布鲁菲德来阅读了,每次都令他享受到精神的盛宴,尽管蕾尼看起来对此并不是太乐意,布鲁菲德也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好感似乎并不如预计的高,好像还是有点扭曲的、畸形的。
他猜对了,蕾尼总想重新找到机会,明确的证实对方才是一个真真正正值得蔑视的对象。不过,这对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对此并不是太在乎,反正他总能保持最温和亲切的笑容,从蕾尼手中借到书来阅读,这样就已足够了。就算有时蕾尼会恰当的表示出一丝不耐烦,布鲁菲德也能轻描淡写的化解,譬如说,回忆一下那个可怕的夜晚,暴风骤雨下,他们相依为命,幸运逃脱……蕾尼的不耐烦就立即消失了,无论如何,面前这位到底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连借阅这个小请求也无法做到的话,那么对于一个贵族而言,未免太失礼了。
当蕾尼不出现的时侯,布鲁菲德就干脆研究起白魔法理论,来证实他各大精神流派异路同归的猜想。这个乐趣虽不如沉浸在海术的世界那般精彩,但却带给布鲁菲德一个全新的视野,因为这里有充足的时间给他研究,他可以从号称白魔法诞生之始的时代开始看,看着这一精神学说的演变,看着它理论的延伸,看着那一个个有时代意义的白魔法被创作出来,直到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了做出更好的对比,就必须完全掌握这套学问,半年时间下来后,毫不夸张的讲,排除掉祭司的综合素质,单就白魔法而言,布鲁菲德的水平已犹在许多导师之上。如果再加上他的精神力和掌握白魔法的诀窍,那么他恐怕已有资格与红土神殿的大祭司一较高下了。
晚上,大多数的时间,布鲁菲德都会前往辅导室,可爱亲切的菲纳小姐会辅导他古神殿语。
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免得引来不必要的流言,布鲁菲德理所当然叫上了阿穆。
阿穆虽然不喜欢辅导室的气氛,但每次都愿意奉陪。布鲁菲德想,阿穆除了要对得起自己立下的效忠誓言,更因为菲纳小姐,不难看出,他对菲纳是有特别好感的。
遗憾的是,菲纳连暧昧的机会都没有给予阿穆,她对他的态度礼貌得就像对待一个导师,但令布鲁菲德欣赏的却是,阿穆似乎也很满足于此,表现得足够的得体。
布鲁菲德想,除了那个夜晚的懦弱,阿穆各方面都表现出足够的定力,或许……说不定正是那晚暴风雨的逃避过后,对他心灵造成了洗礼,才有了如今的非凡定力和气度。
晚上辅导室以后的时光是相对最无聊的,因为那个时侯布鲁菲德不得不回到那个大房间里,聆听室友们那乏味至极点的聊天。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布鲁菲德与他们的关系相熟了许多,这群预备祭司的话语里少了许多忌惮,他们谈论神的伟大、崇拜那尚未到手也有可能永远都得不到手的权力,更憧憬将来如何如何和他们的信徒沟通,尤其是美丽善良且愚蠢的女信徒。说到会心之处,大伙都朗声大笑,接着又笑嘻嘻的忏悔,我有罪。
布鲁菲德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陪着笑这么一两声,心里却腹诽着,亵渎,这才叫亵渎,他们当中同样有异端,甚至伪装水平还不如我呢!
大体而言,这是一段不错的时光,这里的人身管制远不如托玛纳严格,大多数情况下,都给予这群未来的神职人员充分的自由。布鲁菲德渐渐习惯了红土神学院的生活节奏,并慢慢学习投入和享受这样平静的感觉,但,生活永远没有长时间的平静,正如外面的大海,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掀起波澜。
特洛克又来找布鲁菲德了,就在布鲁菲德认为对方快要把自己忘掉的时候。
对于特洛克,他总有点诚惶诚恐,因为每次见面,往往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相信,这次恐怕也不能例外。5858xs8.com